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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远气急道:“你等着看,看本官如何击败周军。改日回朝,看我不参你一本!”
……
此时的雨确实对周军来说是个灾难。近两万大军陷在了草堂河的河谷里。这是条小河,河谷并不深也不平坦,两岸全是低矮但是崎岖的山,道路也比较狭窄。两万人马估摸着前后拉了十五里远,在半路动惮不得,已经停止行军搭建帐篷扎营。
郭绍杵着一根木棍,在雨中跋涉尝试了一阵。他的衣服全湿,雨水从头盔边缘流到脸上,他伸手抹了一把,心道:我自思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老天,早不下迟不下、偏偏现在下雨。
“主公回去罢,兵马、车辆在这种路上走不动。”随行的部将劝道。
郭绍抬头眺望,河边连绵不绝的帐篷,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像一条绵长的死蛇一样摆在路上。他一步一滑,拿木棍支撑才小心翼翼地艰难往回走。
这里的环境看起来山清水秀,实则并不是那么安逸的地方。下雨一出门简直就是受罪,古代哪来的干干净净的水泥路,路上全是泥泞,走一段路半截身子都是泥……泥水坑还好最多弄脏,关键是滑得稍微不慎就要摔跤;雨下得不大,下面是硬土、上面一层稀泥,路还崎岖不平。反正郭绍自己走得十分艰难,那些推着车辆和负重的士卒恐怕更苦。
灰蒙蒙的天空,郭绍回到中军帐篷里已是心情低落。
大伙儿都躲在帐篷里烤火躲雨,里面的地面也全是稀泥,人们砍了一些树枝垫在泥地上,割草再垫一层,然后上面铺桐油布、毯子被子,就是床。雨水还在床底下的树枝之间流淌。
火不敢烧得太旺,上面架口锅当着火苗,不然得把帐篷烧起来。郭绍把湿衣服脱了下来、换了一身脏兮兮的但干燥的衣裳,卢成勇帮着拿树枝挂在灶边烤。
帐篷里的人见郭绍脸色不虞,都没吭声。郭绍犹自坐在火边看天,心道:吗的,这雨淅淅沥沥、软绵绵的就没停的意思,不会下个十天半月吧?要是下得太久,随军带的粮草就不够了。下雨的山路,从巫山县后方运粮便非常困难。
郭绍坐到了一张粗糙的案板前,从包裹里翻出了一张新制作的地图,又拿出直尺估算大概路程。
现在丢掉一些辎重,坚持着慢慢走也能到夔州,关键是怕蜀军死守城池一时半会儿拿不下夔州,军粮就不够了:两万大军光人吃一天就要四到六万斤粮,还有马的食量更大……到达夔州离后方更远,依靠草堂河谷这条补给线,在下雨天运粮要满足大军所需万分困难。万一雨不停,周军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麻痹大意可能会承担严重的后果。
如果求稳,趁现在军中粮食还有、路也只走了一半,可以考虑沿原路返回,最多损失一些辎重无功而返。可回去之后呢?还得走这条路进攻夔州……这么瞎折腾很伤士气,让大伙儿冒雨在这种崎岖的山路上连滚带爬返回巫山县?
“找两个送信的人来,给巫山县的王溥送信!”郭绍道。
他提起笔,措辞十分严重:就算组织民壮士卒从巫山县排队到草堂河,用人传也要传军粮过来。
就在这时,史彦超、杨彪等大将到了郭绍的帐中,一时间帐篷里闹哄哄了,史彦超抱怨道:“这谁选的日子,也不找个半仙翻翻黄历。”
杨彪道:“大哥,现在怎办?”
郭绍冷冷道:“雨下多久,咱们就在这里驻扎多久。我已决意,就算它下到明年,这次出来也一定拿下夔州!”
众将一听,顿时停止了吵闹,纷纷拜道:“谨遵主公将令。”
“李大柱,你的病好了么?”郭绍这时忽然缓下口气问道。
刚刚才肃然的气氛立刻就被他一句话缓解,大伙儿又拿李大柱调笑起来,李大柱红着脸,但又不敢不理会主将,只好道:“差不多……治好了。”
郭绍又问:“你前阵子和董遵诲去过瞿门,董遵诲回禀水陆都不能过,具体是什么个状况?”
李大柱道:“俺就看到一段激流,江宽只有几十步,除非起很大的东风张帆吹过去,不然用桨和水车那点力,还不够江水急冲……有经验的纤夫能从江边的石壁上拉船;可上游靠着蜀军水师,用弓弩就把纤夫射死了,蜀军战船上还有弩炮。”
郭绍画了两条线,详细问着蜀军水师靠在哪里,纤夫又从哪里拉船。他和李大柱说完话,又提笔写信问董遵诲,既然纤夫能走,能不能想到办法走纤夫的路投送兵力,到达蜀军水师的停靠点、并且要站住脚,让蜀军船只没有固定的地方……按照郭绍的想法,江水那么急,战船光靠抛锚是定不住,只要蜀军船只飘下来,就是被周军战船围攻瓮中捉鳖。
但是具体情况还得董遵诲判断,郭绍不在那里,不能光凭几句话描述和想象就下死军令。
第三百六十五章山谷中的风雨
连绵的青山之间看不到什么人烟,旁晚,黑暗渐渐降临,阴雨绵绵、仿佛全世界都笼罩在这种阴冷之中。山过去还是山,无穷无尽,没有出口,恍若在遥远的远古时代……
“阿郎生病了,额头好烫。你去看看他罢!”京娘猛地挑开帐篷的帘子,对陆小娘说道。平素神情冷清的京娘,此刻的眼神里也带着慌乱。
陆小娘没法拒绝,转头对白姥道:“三姨,我去看看郭大帅的病。”
陆小娘跟着京娘出去,她们就住在中军行辕这块地盘里面,没一会儿就进了郭绍住的帐篷。陆小娘弯着腰走进去,里面幸好有灶头里的柴火照明。果然见郭绍躺在一堆树枝茅草上的铺上,正睡着,陆小娘上去瞧了一眼,只见他脸色发红、嘴唇发乌,伸手在郭绍的额头上一摸,回头对京娘等人说道:“郭将军没受伤吧?”
京娘道:“除了周军,连个人影都没遇到,当然没伤。”
“应该是染了风寒。”陆小娘便伸手翻开郭绍的眼皮。
这时郭绍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喃喃道:“金盏……姐……”京娘听罢回头对卢成勇等人说道:“你们先出去,让陆神医给阿郎看病。”
“喏。”两个汉子听从京娘的话退出了帐篷。
郭绍又迷糊道:“我好累。”
“帮忙把灯拿过来。”陆小娘道。京娘把一盏点着蜡烛的铜灯拿过来照着,陆小娘看了郭绍一样,只见他一脸病容,躺在这树枝茅草之上,有种说不出的凄凉脆弱,倒让她生出了可怜的心情。
去年初在河北一战灭强悍的辽骑数千,人称“血手屠夫郭铁匠”的人,大周朝最有权力的武夫;现在生病了,脆弱成这个样子,与常人无异。
陆小娘借着灯光,捏开郭绍的嘴看他的舌苔。
这时郭绍就醒了,瞪着迷茫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过得一会儿眼神才恢复了光辉。陆小娘的目光和她一触,面对这么一个脆弱的病人,她的语气也温柔了不少,仿佛是女性的本能,“张开嘴,让我看舌头。”
她只看了一眼,立刻就说道:“我知道了。”
郭绍转头看向京娘:“雨停了吗?”
京娘道:“还没有。”
郭绍又问:“王溥派人送粮来了?”
京娘道:“也没有。”
陆小娘觉得生病的人最应该得到安慰,这时便柔声道:“郭将军什么都别想了,安心歇一会儿,没有事的,你不要担心。”果然见郭绍的眼睛里露出了微微的感动。
就在这时,京娘却语气不善道:“你治病就治病,说那些没用干甚么?”
陆小娘也不气、更不和她争吵。看了一眼京娘高耸的胸脯,倒是想到别处去了,心里纳闷,那么高还不塌,她难道有什么调养秘方?
陆小娘默默地从包袱里挑出一些布包的药材来,拿小杆秤秤了一番,解开灶头上的锅盖看,忙活着熬药。
……郭绍坐了起来,陆小娘便过来给他盖好被子。她脸上的肿已经消了,却是一个白净清秀的小娘,看着她的发际,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和美好。郭绍觉得自己不知为何现在特别容易被打动,她给自己捂被子这么点小事也能让他的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
他的心里一片柔软。女娲造了两种人确实很神奇,有些东西他不愿意在将士同伴们面前表露,哪怕是最信得过的同生共死的结拜兄弟,但是在这个只是两次萍水相逢没多深交情的女子面前,他却一点都不想伪装自己。
温暖的火焰在石头里摇曳,陆小娘安静地坐在这粗糙又昏暗的帐篷里,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每次目光相触,都叫人心里十分好受。还有京娘默默地但很细心地观察着俩人,她似乎有点不高兴;以前她怎么说来的,哪有主人不贪婪的云云一番道理,但道理也只是道理罢了。
郭绍并不反感京娘的醋意,但是也没法怪罪自己拈花惹草……他没打算干什么,只不过像陆小娘这样叫他心里暖暖的女子,见到了有点心动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他心里挂念着人,就会一改人的本性,会突然厌恶美女;很多时候人们不会进一步,只因规矩的束缚或理智的考虑。
郭绍的头疼,身上时冷时热,嘴发苦,身体还是很难受,但是心里倒是舒坦多了。
“这声音,是风在山谷里呼啸?”郭绍静下心来,倾听这外面的声音,“好像远古的声音,在倾述……”
陆小娘仿佛特别爱听他说话,顿时转头注视着他,她的眼睛里闪着柴火的点点亮光。他不管陆小娘和京娘听得听不懂,叹道:“百战百胜的军队,手握战争之剑的英雄,其实在天地之间也同样那么渺小。小小的一场雨,就能叫人进退维谷,陷入困境。”
郭绍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情绪之中。
陆小娘这时缓缓说道:“人说郭大帅已是周朝廷最有权力的武将,高位者不是可以让别人帮你办事么?你要是觉得累,为何不离开这个地方,把事交给部将去做?”
郭绍的嘴边露出一丝强笑,心道:如果主要靠别人打下蜀国,那这大功和威望,算谁的?
他含糊其辞道:“你曾说得对,人总是想要的太多。可一旦入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不是那么容易让步、不是那么愿意放开原本可以得到的东西。世人不是想要的太多,是太容易沉迷。”
在这旁晚的夜色和火光中,听着山谷里的风声,郭绍说话好像在打机锋,说得不明不白……但没办法,他不能直接说自己想占有、积累功劳威望,想称帝罢?
那样才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威胁他、不会被别人随意掌握命运。这种东西是世人想要的,军阀为何拥兵自重,就是不愿意朝廷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敢动他们;但实际上仅仅是军阀,也会一直被别人视作威胁,并且时刻受到朝廷威胁。
路还要走下去,无论拥有多少,只要不想失去一切,就得顺着走下去……因为已经入局了,没有赢了就能脱身的事。
不过……郭绍忽然问道:“张良和范蠡后来怎么样了?”
陆小娘还没来得及接过话,便听到外面一阵说话声。不多时,一众文武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杨彪率先问道:“听说大哥病了?好大的药味。”
左攸见郭绍那副样子,忙上前劝道:“主公不如先回巫山县罢。”
众将听罢没吭声,都看着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的郭绍。左攸又沉声道:“主公是我大周朝廷攸关重要的人,为了大局,当以身体为重。”
郭绍脸上温和又放松的表情已消失不见,他缓缓开口,口气虽然舒缓,但是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脸上还有十分难看的微笑:“前天淋了点雨,一点风寒算个鸟!”
众人听他骂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