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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周朝大军向西北进攻,兵临隆州城下。隆州告急。
这下北汉朝廷真的感到了急迫。隆州的地位和辽州完全不同,这是北汉国南部地区的国门!门户重镇,西边是汾州(晋州也是重镇在周国手里),东边就是隆州!若是丢了隆州,周军便是直接在都城门口占了个重镇,随时可以威胁北汉首都,那样的话北汉国安生不了。
北汉主先派侍卫司大将冯进珂率禁军骑兵,调集诸部兵马驰援隆州。双方摆开大战,冯进珂虽奋力作战,却因寡不敌众大败,仓促逃回晋阳。
北汉主又派杨业率军拒敌。杨业却吞并柏谷,按兵不动,不愿意前去决战……北汉朝廷并不责怪催促,甚至有很多大臣务实地进言,周军来势汹汹,杨业兵少将寡,不能取胜;屯兵柏谷,可防隆州、辽州两边来的敌兵袭扰都城。
隆州被周军围困攻打,多次告急求援。刘钧无退兵之策,急忙派使臣快马去辽国求援。
……辽国都城在上京(大概位于大兴安岭南,横河以北)。他们出兵北汉不会从上京那么远的地方调兵,不过要商议出兵却必须去上京。
辽国立国已五十余年,契丹势力在东北的存在时间更是从唐朝中期就不可忽视了,而今辽国早已不是完全的游牧民族国家,它是个半耕半牧的国度,甚至在幽云、渤海等地区,耕种更是主要经济方式。首都上京也很好地表现出了这种形式。上京不是个扎帐篷的地方,确确实实是座城池;分作皇城和汉城,周长长达十几里,是一座大城。特别是南部的汉城,有定居的工匠作坊、商业区,还能生产瓷器。
皇宫的主要宫殿在皇城中间的一座山岗上。但北汉使者被接待安顿的地方却在皇宫北面的开阔地上,这里有很多帐篷,使者就住帐篷里。
使者当天白天没见着辽国皇帝,无论他多急,也只能在帐篷里熬了一整天,隐约听说皇帝现在在睡觉!所以不能接见。使者在晋阳就曾听说,辽国皇帝很残暴,平生只好两件事,便是睡觉和杀人!不过喝酒、打猎也是他的爱好。这只是传言,而今看来,多半是真的。
次日一早,使者仍旧没有见到皇帝,不过在一个官署内见到了辽国派来的大臣。这次见面却是没什么实际的进展,干的是只是递交国书,官员以皇帝圣旨的口吻说了一些套话,至于商议出兵援救等事只字未提,也不可能当场给予答复……情况紧急,使者在上京两天,就干了这么一件事。
不过,干真正的实事,不在场面上,都在底下私自商量。中原王朝的政治就是这样,辽国带着部落的烙印和特点,但因长期学习中原官制,也沾染了一些习气。
北汉使者意欲把带来的财物贿赂辽国宰相,幕僚却劝阻,北汉对于辽国同样重要,他们本来就不会坐视不管,若是太过低声下气反而不妥;但北汉使者担心辽帝是个昏君,不顾大局,还是决定去拜访宰相,好教有人帮忙说话。
而辽国皇帝,私下也早就知道周军入侵北汉的事了,在北汉使者到来之前。
……辽帝耶律璟,得知此事,是从驻晋阳的“大辽驿馆”(使馆)密奏回来的消息。但耶律璟一直没理会……晋阳城池坚固,不会那么快被攻陷灭国,否则辽国也护不住他们;辽国如果救援表现得太急迫,与北汉的邦交时不好驾驭这个国家。
就在这时,人报耶律敌禄觐见(杨衮,高平之战时增援北汉的契丹将领)。
耶律璟宣其入见。杨衮刚从幽州回来,看起来脸上还有倦色,但一进宫殿,他已有畏惧之色,当下便在虎皮软榻前面行了叩拜之礼。
耶律璟见状,暗地里微微叹了一气,心道我有那么可怕么;他的样子确实长得凶神恶煞,眉毛和胡须都很硬……照契丹人本族的见礼方式,杨衮完全可以不用跪,手按胸口鞠躬就行;但他还是行了大礼。
这个人算是耶律璟比较信任的将领了,耶律璟甚至派他去幽州探视萧思温,但他在皇帝面前依旧战战兢兢。
耶律璟心道:还是没人能明白我的苦衷。别人怕他,大概是因为他经常亲手杀身边的人,但是耶律璟觉得自己真没有胡乱杀人,他通常只杀两种人,一种是先贬为奴仆的贵族,一种是早就想找机会除掉的人……当然有时候顺手也会砍掉一些无关紧要的奴隶。不过从来没有无缘无故乱杀过稍微有点身份的大臣贵族,他也不敢。
但他确实生性残暴,杀人的时候很痛快!正如喝酒打猎,经常喝醉,也不全是装的,长期如此也是爱好。
所以人们都怕他,这也是他想要看到的情况……耶律璟这个皇帝当得不容易,位置不太稳当,这也是辽国多年局面动荡不安稳的本质原因。他想要人们怕他,不然估计早就被杀掉了!
辽国眼下这个局面,十分不太平。耶律璟登基后,内部大的叛乱想弑君自立的就已经发生了三次,看样子还没有就此停息的意思,至于小叛乱、意图谋反的,连耶律璟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实在太多……除此之外,辽国内部早已依附的室韦、乌古二部也背叛辽国,被用战争平定。
耶律璟觉得这样的局面不能全怪自己,可是大伙儿似乎都想把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理由就是他残暴……要是不残暴,多少人想要这个帝位,自己早被杀了!这让他十分不痛快,一想到死后还一定会背上暴君的名头,他更加恼怒。但一时间也没办法。
为何如此多人想要这个帝位?这得追溯到辽太宗驾崩时,辽世宗被武将拥立为帝(太宗和世宗之间有个义宗,是追谥,没实际做过皇帝)……这谥号世宗,便知辽世宗不是太宗的儿子;当时上京的太后不承认这个皇帝,她甚至想让自己的儿子(太宗幼子)称帝,但幼子本来也不够资格,打了一仗没打赢,在贵族的劝说下和解了,承认了辽世宗的皇位。
这就为后来的皇位合法性埋下了祸根。偏偏辽太宗以后,辽国几任皇帝都没有压得住诸部的大功绩和大威望;于是阿保机的子孙们都觉得自己应该当皇帝,甚至觉得皇位本来就是自己的。
辽世宗的皇位就坐了三年,发生火神淀之乱,辽世宗被燕王耶律察割杀,察割自立为帝;太宗子耶律璟又杀掉了耶律察割,登基称帝。这个皇位究竟是属于义宗那一脉,还是太宗、世宗这一脉?(义宗和太宗都是辽国太祖阿保机之子)显然两边的子孙都觉得有资格,而且都觉得自己根正苗红。
短短几年时间,通过兵变、刺杀换了三次皇帝,前面两次都没长久,还有好几次还没当上就被杀了……只有耶律璟还坐在这位置上,虽然并不是那么安稳。
这种情况下当皇帝,谁他娘的能踏实?耶律璟其实心里很怕……当然他也让别人很怕。
他每天都心情不好,只有喝了很多酒时,才能感受到一刻的欢愉。有人说他是暴君,他还是有自知之明,是认账的;但要说他是昏君,他不想承认,昏君在这种局面下能坐得住皇帝?如果真的那么容易,辽世宗也不是太昏,不应该被杀的。
最近耶律璟非常头疼,他发现真正的危险可能不仅仅来自于耶律氏……因为无论谁杀了他,坐上皇位后本质不变,照样不稳。可是如果一向就是皇室联姻、长期定为宰相之门的萧家牵涉进来呢?
耶律璟每天精神紧张,想得很多。他甚至怀疑,自己名声那么坏,就是萧氏的长期策略;萧氏想把所有的罪责推到自己身上,然后出面支持某一个人登基,试图借此结束皇位之争的乱局……但是新君的威望也很重要!如果当初辽世宗的成就威望能比得上太宗,可能也没有后面的乱局了。
萧氏要是真那么干,耶律璟本人就成为冤大头替死鬼!所以耶律璟派杨衮前去幽州一段时间,就是想观察萧思温平时的表现。
第五百四十一章危险人物
耶律璟住的这间宫殿,窗户都是钉死的,平时身边没人。他怕自己睡着了被身边的人杀死,侍从们更怕他喝醉了滥杀。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向下面的杨衮,用契丹语问道:“你见到南院大王了(萧思温)?”
杨衮道:“禀可汗,见到了。萧公平素只管幽州军务,偶尔提起可汗,希望可汗少喝酒,说喝酒误事。”
耶律璟点头不语,想起了之前对河北用兵的事,萧思温倒是派人到上京禀报过,但不等回答就自己调兵遣将上了。结果没有什么损失,反而抢回了大量财物和人口,耶律璟当然不好责怪他。
萧氏和皇族耶律氏的关系是很好的,皇室娶妻一般娶萧氏,而且宰相基本出自萧门。不过这种同盟关系是氏族层面,个人之间就难说了,就像耶律璟,想杀他的多是自家耶律氏的。
因此杨衮似乎很不愿意说萧氏的事,当下便小心问道:“臣听说周国的大军进攻北汉国?”
耶律璟道:“十天前我便已得到消息。”
杨衮忍不住说道:“可是臣到上京后,几乎没听到人议论此事,贵族好像不太看重。”
“没有公开言谈而已。”耶律璟此时很冷静,看起来并非传言中那种暴戾的模样,“很多大臣贵族没有见识,他们见识汉儿只在上京南城,或是渤海耕种的工匠农夫,认为汉儿很温顺,和羊一样,难免有轻视之心。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这样短视。”
杨衮沉吟道:“臣想起了几年前的高平之战……以臣之见,汉儿百姓确实温顺,甚至有点胆小怕事软弱可欺,比起我大契丹勇武善战的牧民,说他们是羊并不为过;但中原那些‘贵族’和武人绝非是羊,而是一群狼!他们和咱们是一样的,都是靠争夺羊来饱餐。”
“除了高平之战,涿州之战萧思温吃过苦头的。”耶律璟道,“现在周国的皇帝郭绍,不就是当年屠戮契丹勇士的屠夫?”
杨衮附和道:“此人名声极大,臣也多有耳闻,有‘郭铁匠’之称。不过看来,他和咱们见识的工匠,恐怕不是一类人。”
“这人不是郭威、郭荣一家的,只是姓郭,听说有点亲戚关系……”耶律璟沉吟道,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说了。他觉得,周国此时的状况、和大辽有某种相似之处,只不过周国的根基比大辽更浅。那郭铁匠想要真正稳住皇位,恐怕也想要更大的威信和功绩!
郭铁匠是个危险人物!耶律璟当下便开口道:“决不能对周国郭铁匠掉以轻心。”
杨衮忙鞠躬道:“可汗英明。”
耶律璟不敢轻视的另一个原因,都是做皇帝的人、他知道动荡时期以武力夺权之后坐稳皇位不容易。那郭铁匠称帝后,还能迅速发动进攻,攻灭蜀、南唐……这种事搁在大辽,耶律璟都做不到,因为内部无法整合,很难轻易把各部大军聚拢起来;除非是遇到郭荣大举打幽州这等事,才能叫诸部都一同来应付。耶律璟直觉周国新君挺厉害的。
这时杨衮道:“臣斗胆进言,请可汗尽快派兵增援北汉国,因此地干系非同小可。南方汉儿人多势众,今蜀国、南唐相继归入周国,其实力日渐增强,将来是否威胁大辽还得等着瞧。此消彼长之势,中原坐大,对大辽实非好事。
西有北汉、东有幽州,是我大辽攻防中原的要害之地。北汉国虽土地贫瘠,但相比河北的重镇林立、厚实纵深,从河东威胁中原是最近的道路。河东之于大辽,事关重大,可汗察之。”
耶律璟听罢多看了杨衮一眼,却问道:“五年前,高平之战。你带兵协助北汉,在高平按兵不动,坐视北汉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