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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绍听罢非常赞同王朴的谋划,立刻说道:“善!”
王朴道:“以陛下旨意,老臣稍后便以军府之令,向李处耘下达军令。”
郭绍现在在军政上的处理程序,权力很集中、缺乏制衡,但效率很高。就像这样一件军国大事,王朴提出来,郭绍的态度很明确,连听别人的意见也省了,当场就能决策,并通过幕府“前营军府”立刻执行。这种制度在战争时期很有用,但弊端也很明显,假设君主的控制力不足,王朴又想以公谋私经营党羽,就太容易了(当年周太祖时期的枢密使就是权力过大、缺少制衡,想要挟制太祖)。
郭绍也认为晋阳城破后,不再需要大规模的战役。有些时候他觉得,战争就是一种势,所有人都会顺势而为……正如王朴判断的,敌人和北汉残余会顺应怎样的势。
就在这时,王朴又看了一番众将,说道:“大周军不是惧怕辽军,只不过现在在河东与辽军大战,得不到战果和好处。河东已是我朝囊中之物,既无法通过大战开疆辟土;辽军也已控制忻口、雁门等关隘,又是马兵为主,咱们就算赢了也很难斩获多少。
无利可图之战,最好的选择是不打。要与辽军作战,不如选择幽州!”
众将听罢顿时动容,一时间开始交头接耳议论。
王朴又道:“臣不是说现在就攻幽州,北伐尚需年月准备。”
郭绍一时间心里也蠢蠢欲动,他是从先帝刚登基时期就在周军禁军中效力,想当年高平之战,皇帝率禁军主力亲征,与北汉军交战虽然赢了、但赢得很吃力,起初差点大败;再看现在,柏谷与杨业的野战,以及攻占晋阳,打得都十分顺利……郭绍不由得认为,现在的周军禁军,战力比几年前有较大提升。
收复幽云十六州。这对任何中原人主都是一件既有诱惑的功业!
但是,先帝北伐时,在幽州南部大战,郭绍也认识到了辽军的强大。这事儿仍旧不能轻敌。
这时王朴又上呈了一份奏疏,是善后北汉国全境、安民、驻军等的详细条呈。郭绍也不怎么上心,一则他相信王朴等人完全能处理好这些事,二则他此时心里被更大的诱惑吸引了注意力,便是幽州。
郭绍大概看了一番主要的驻军之事。王朴建议,晋阳的降兵要调离“龙城”,然后从内地抽调人马驻守晋阳城防,并分化兵权、从朝廷委派文官掌主要权力……晋阳驻军只为了防守,不再承担出兵进攻的职责。
郭绍大概认可王朴的主张,这个主张主要就是为了削弱晋阳的军事能力……主要这城池很雄壮,进可攻退可守,若让其实力坐大,确实有点不好控制。削弱之后,再收回河东诸地的控制权,晋阳不能控制外围诸地,也就得不到资源坐大实力。
诸将又说了一些具体的事。郭绍便一掌拍在椅子上,站了起来:“今天议事到此为止,王使君和左攸随我进后堂,别的人散了。”
众人也躬身侍立在堂中,说道:“恭送陛下。”
郭绍招来王朴等二人先私下商议,让他们帮着评判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可能性。
王朴提醒道:“晋阳大捷出乎意料,但幽州不是晋阳,咱们切勿乘胜而骄,不能轻视辽国的实力。”
郭绍一本正经地点头,虚心道:“王使君提醒得是。”
王朴这个人说话很有讲究,一般不会阿谀奉承,每次一定会说一些“逆耳”的直言,但那些直言并不会让郭绍恼怒,反而会有种亲近之感;而且郭绍揣测,万一一件事真干砸了,王朴也给自己留了后路,毕竟早就提醒过上位者,作为一个辅佐君王的重臣并未失职。
第五百八十二章等你很久了
杨业呆在府中没出去,府上最忠实的老奴说道:“这几天俺在街上打望,外头全是兵马,可又谈不上兵荒马乱,未有纵兵烧杀劫掠之事。只是街面上比平素更萧索了,百姓可能怕那些武夫,一般不敢出门。”
杨业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老奴降低声音,沉声道:“不过继宰相郭元为被逮之后,俺听说冯府也被抄了……”
杨业没有惊讶,只是神情更加凝重。
老奴道:“罪名是奸臣误国,这些人巧言迷惑国主,将国主和河东百姓陷于不义,深受战乱之苦。”
杨业忍不住说道:“至少我清楚冯进珂,他一向都是国主心腹忠臣,很得信任。”
“唉。”老奴叹了一声。
杨业随即离开了茶厅,向内宅走去。
他一直在捉摸,周国朝廷专门派细作到府上来,应该有劝降之意;不然攻灭了国家,直接抄家逮捕就行,就像冯进珂的下场……不过若是按照“罪过”来看,杨业比冯进珂还重,柏谷附近的第一场野战,他主帅、也是方略的主要策划实施者;防守晋阳时,也是身居要职。
不过另外还有一层关系,杨业的正室折金花是西北静难军节度使折德扆之女,两家祖上就有交情,如今又有联姻。
折德扆是归顺大周的地方节度使。据说大周数年来陆续收回削弱了节镇的实力;但西北边陲不一样,那边当地有异族等复杂问题,又远离中枢,朝廷控制力较弱,目前周国朝廷动起来很费事。
周国皇帝要是对付了杨家,势必得罪折家。这也是世道上高门大户愿意联姻的缘故,牵扯一广,在倒霉之时能让对手投鼠忌器……但仅仅如此,周国朝廷会忌讳得罪折家,不过一定要做,也无所畏惧。折家就算离心,却不是东京朝廷的对手,不会愿意因此就冒灭族风险谋叛朝廷。
杨业走进了红莺的厢房,红莺腿脚不好,一般都呆在屋子里、现在也在。她上来客气地作了个万福:“恭迎杨将军。”
“嗯。”杨业如同往常一样应了一声,微微提起袍服下摆,跨进门槛。他的目光从红莺脸上扫过,比较以前她温软甜蜜的讨好态度,知道她已经明白:事情真相相互都已知情。
两个亲近的人,实在很难掩藏真实的内心,时间一长,只要对方有一点情绪波动都能让对方很容易感觉到,完全不用费多少心思。
但杨业一直没有揭穿,更没有因此虐待惩罚她。以前他心里有怨气,任何人发现事儿一开始就出自骗局,都不会很好受,至少会对这个女子不满;但是他也很清楚红莺是周国朝廷的人,他不想得罪大周国的人,同时也明白,周国主这么做是看重自己。
现在,杨业更不愿意得罪这个小女子……国家已经破亡,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何不过看对方的一句话。他不为自己着想,也会为杨家妻小考虑。
“晋阳多日战乱,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红莺没有被惊扰吧?”杨业道。
这句简单的关心话,立刻让红莺的神情一变,一言不发地摇摇头。这时杨业忽然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话里意欲交好的迹象多了点……他再次确定一个事儿:两个亲近的人之间,确实难以隐藏什么,一个人不可能每一刻的言行都深思熟虑,总会有迹象。
果然红莺忽然开口,带着幽怨的口气道:“你需要我时,才会对我好……”
杨业愕然一语顿塞。
红莺又低声道:“不过我喜欢你这样。”
杨业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除非说兵事,他便不再吭声了。
红莺靠近过来,轻声道:“要不我帮杨将军联络上峰,说不定你还能见到大周皇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连红莺一个女流都清楚再无伪装的必要,杨业也不辩解,他皱眉沉吟片刻道:“再等等,人不能太沉不住气。”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奴婢走到门口来,语气急促道:“总算找着阿郎了,周国人来了!”
杨业微微一惊,但还是坐着没动,问道:“来的是什么人,大概是做什么来的?”
“奴婢……不知道。”那奴婢涨红了脸。这丫鬟见识低,不过内宅男仆又不能随便进来。
“我去看看。”杨业站了起来。
“杨将军。”红莺唤了一声,她的声音有点异样,“万一遇到了什么事儿,别着急,妾身会设法救了。”
杨业止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心里微微有些触动……他分不清真假,但也寻思自己虽然对这娘们不怎么好,也算不上不好,时间一长又有肌肤之亲,交情总是有的吧?
人们大概就是如此,明明一开始是冲着各自所图来的,红莺是奸细为了劝降,杨业是给自己留条后路;而且一介来路不明的妇人,在他眼里并不重要,不过到头来,他心里还是微微有点动荡。
“谢了。”杨业随意地拱了一下手,大步走出厢房。
他一见到来者,就立刻判断不是什么危险。因为来的人是个文官,连随从都是布衣没带兵器的。文官径直说明了来意,大周皇帝召见杨业,过来传旨。
杨业换了身圆领袍服、带上幞头,然后才随大周官员前去皇帝行辕。
皇帝住的地方在一座县一级的普通官府院子里,杨业没见到文武大臣,径直被带到了后堂。一进门,便见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身穿紫色旧衣年轻汉子端坐在正上方,下首几案旁坐着一个老瘦的文官。
进屋的人躬身道:“禀陛下,杨将军已奉旨觐见。”
杨业走了进去,先跪又膝,然后跪伏在地拜道:“罪将杨业,叩见大周皇帝。”
“杨将军,我等你很久了。”郭绍的声音越来越近,是从座位上离席亲自走过来了。杨业虽然见面就跪了,不过表现还算不卑不亢,在他想来,自己是大汉国之臣,但国主都死了、国家也灭了,中原皇帝尊崇的地位摆在那里,跪拜也合乎礼仪……这也让郭绍十分欣慰,说话的语气就听出来。杨业就不想殉国,当然不愿意当面忤逆大周皇帝。
郭绍走到他的面前,一双大手实实在在地扶住杨业的胳膊,往上一提,力气很大!他一面说道:“快快请起。”
“罪将谢大周皇帝。”杨业沉着地应答,顺势从地上站了起来。
郭绍又赐杨业坐在那文官的对面,杨业不知那人是谁,不过也不忘抱拳道:“失敬了。”
对方回礼,一脸难以亲近的傲气,说道:“大周枢密使王朴。”
郭绍重新落座,脸上没有笑容,却十分温和,不紧不缓地说道:“我爱才,早就听说了杨无敌的大名,一直想得到杨将军,可惜你身在北汉。今日有缘见面,我甚欣慰。”
“不敢不敢。”杨业欠身道,“大周皇帝之威名、名震天下,罪将能得觐见,已深感荣幸。况罪将也是陛下的手下败将而已。”
杨业一面应对,一面注意这个早就听说过的名将和皇帝。此人给杨业的最初印象,是说话很直接简练、头脑十分清晰,见礼后的第一句话就立刻表明态度“一直想得到杨将军”,没有过多的废话。但是说得也很有意思,在他的表意之中润滑得很好,不会让人有急匆匆的感觉。
而且比杨业想象中年轻很多,孔武有力、头脑清楚,就算不知道郭绍的威名,杨业凭直觉也认为这是一个能有作为的人主。
郭绍接过话题,和气地说道:“柏谷之战(周军主力进入北汉后的第一场野战,发生在柏谷这个地方附近)杨将军用兵十分高明,从战前把握大周军的动向,到选择伏击点、成功的隐蔽性,最秒的是战机的把握。杨将军让己方在开战前占尽了天时地利,已经尽到了大军主将的最大职责。我十分钦佩!”
杨业叹道:“不过还是败了。”
“我正想说。”郭绍道,“沙场胜败,主将不一定能掌握。汉军缺了人和。只因东汉国(北汉)勾结契丹,失大义失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