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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业的问题是,本来就属于北汉那边的人、在东京人脉根基太浅。大周权力场,和他交情最深的人……却是皇帝郭绍!
这时红莺忽然掩嘴“嗤”地笑了出来:“杨将军也太看得起妾身了,就算是沈夫人,朝廷里的内情,怎么能知道?这事儿问宰相恐怕才有谱儿哩!
妾身知道的事,恐怕杨将军也耳闻了,都是些路人皆知的事儿罢了。不就是朝廷在扩充人马,要对南汉国用兵?天下人只要不是瞎子,看那驿道上南下的兵马,河上的军用船只,阵仗那么大,谁都知道的。”
杨业听罢微微有些失望,抱拳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本以为沈夫人既然与韩熙载熟悉,或许也认识宰相李谷……”
红莺道:“据妾身知道的,沈夫人并不认识李谷。”
她想了想又道:“上回见过沈夫人,她说在官场上结交太多人,也不一定好事。”
“哦?”杨业看着她。
红莺道:“咱们毕竟只是商贾,安生经营,不被欺负就行了。若是和官场上的人走得太近,乘上一条船,官场上的船可不一定比做买卖的船牢靠。”
杨业若有所思,又笑道:“言之有理,有意思的言语。”
红莺又叫人准备了一桌酒菜,好好陪着杨业谈笑。酒至半酣,她还弹琵琶唱曲,让杨业十分受用,温柔乡中一时间烦恼也轻了。
晚上杨业也没走,便留宿在红莺府上,一夜欢愉,只叹夏日夜短。
次日一大早,天还没亮。杨业便急着起来收拾妥当,赶着去上朝了。
夏天天亮得早,但杨业出门时天色依旧才蒙蒙亮,御街上一长串灯火,正逢大朝的日子,场面十分壮观。灯火的尽头,巍峨的宣德门城门如同耸立在天上。御街上灯光点点,好似天上的璀璨繁星一般。
路上除了许多文武官员,更多的是奴仆侍从,一个官可不止一个随从,导致人非常多。
杨业跟着无数的官员进了宣德门角门,进皇城不用搜身,等到了金祥殿的台基上,才有宦官和两排禁卫站在那里,挨个搜身入朝。
杨业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种场合他并不紧张,因为人那么多在一起,他也不用说话,就是走个过场。等到大朝结束后,估计一些重要的人才会聚在一起说正事。
事到如今,杨业只好随机应变,且先听听朝廷对西北的态度,他打定主意,不能轻易说话站位。
第六百五十七章风风雨雨
当日大朝之后,郭绍在重臣面前宣布决定西巡,随行除了两万多禁军,还有大批官吏、名士、商人。魏仁浦和卢多逊负责安排此行,联络西北各部。
此次行军部署,前锋不再是史彦超,而是杨业。这是比较受朝廷诸公关注的细节。
郭绍依旧让符金盏监国,等他离京前夕,符金盏就会到东殿处理奏章。他提前与后宫的家眷道别,又在滋德殿与符金盏相见。
走出滋德殿,在石台阶上时,忽然被石板上的落叶吸引。郭绍低下头,见地面上留下了阳光斑驳的影子,抬头看时,树上枝叶正茂,风起之时“哗哗”作响。
夏日的午后,宁静的环境叫他感到有一丝慵懒。但是,不能驻足,脚步依旧要一刻不停地走下去。
郭绍心想,等自己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心愿也完成了,便找一处宁静的地方,与符金盏闲谈、下棋,回忆那些曾经的风风雨雨。
不过,首先要拿下河北失地,才有安宁的心境。
……因为不是出征,大军一路缓慢向西而行,皇帝的仪仗大张旗鼓十分雄壮。一行两万多人带着很多辎重,很快到了西京(洛阳),然后进入关中,在京兆府(西安)逗留。
郭绍下旨地方只需准备禁军粮秣、一切从简,但每到一个地方逗留,都有安排行营行宫,以及犒军和宴会,耗费也是不少,难以避免。
他们离开京兆府后,向西北方面行军。杨业率控鹤、虎贲左厢骑兵数千人,刚出京兆府就得到军令,大军要在邠州停留。
邠州,即静难军治所,静难军节度使折德扆。
杨业感觉到了什么……之前一直心中忐忑,却拿不准究竟什么地方不对,此时终于明白了。
当天晚上,前锋人马在乾州准备好的行营里扎营。西北夏日,天气晴朗,行军扎营并不算艰苦,只要在营地里点一些药草驱蚊虫便可。
忽然有将领来报,邠州前来负责接待联络的官员到了。杨业便叫人迎进来见面。
此时杨业奉旨为前锋主帅,手握禁军控鹤马军直、虎贲军一个军的兵权,在军营里他权力最大……但是,杨业回顾左右,从上到下全部是禁军将士!
是的,将士们都得听他的军令;但若他的军令明显违背圣旨的意思,这些将士会听他的?他一个北汉降将,暂时接手禁军兵权,什么威信都没有!
杨业却不能抱怨什么,因为作为皇帝卫队的前锋,本身应该是一种莫大的殊荣。
“哒哒哒……”大帐外马蹄声时起时落,杨业抬头望去,营地上尘雾朦胧,夕阳在尘雾后面灰蒙蒙的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光晕,如同他的心情一样十分不清爽。
过得一会儿,一个头戴乌纱、身穿圆领的文官被带了进来,抱拳道:“下官魏海超拜见杨大帅!”
“免礼。”杨业道,又指着一侧的板凳道,“请魏使君入座。”
文官又是一拜:“下官奉节帅之命,前来与杨大帅商议布置迎驾之事。”
文官口中的节帅,便是杨业的丈人折德扆!
但杨业没有亲戚间的嘘寒问暖,径直展开枢密副使魏仁浦发的军令,看了一遍,说道:“天子銮驾要在邠州城停留,本将为先锋将先期入城部署行宫防务。请静难军节帅准备好行营、禁军粮秣。”
魏海超的脸色顿时一变。
杨业看在眼里,知道入城的要求引起了文官的重视……大军一路西来,除了西京、京兆等地,禁军在沿路州县是没有进城的;这次到邠州要进城,显然并非路过接待那么简单!
杨业微微侧目看了一眼武将董遵诲等人,不动声色地对魏海超道:“静难军可有难处?”
“没有没有!”魏海超忙道,“行营地方,粮秣皆无问题。下官在这边与杨大帅商议妥当,即刻派人回邠州报知节帅,照杨大帅的意思安排。”
杨业点点头:“如此这般,再好不过了。来人,带魏使君下去安顿,好生款待。”
“喏。”
魏海超听到这句话,只好站了起来,抱拳道:“下官先行告退。”眉头却是皱着的。
杨业在大帐中与诸将一起用过晚膳,心里也是挂念着这事儿。
要是单独与邠州官员“密议”,显然瞒不过禁军将士的眼睛,连侍卫都是禁军的人!杨业在账内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
此事事关重大,若不与折家的人谈谈,很容易出问题。何况杨业和折德扆本来就是世交、岳婿关系,满朝皆知,也不用太过回避了。
杨业当下便对身边的侍从道:“那个魏海超安顿在何处?带我去见他,问问邠州的一些情状。”
侍从小将自然不会忤逆杨业的意思,当下便道:“末将带杨将军前去。”
杨业暗自呼出一口气,大步出了帐篷。外面一股凉意顿时让他一激灵,这西边的昼夜冷暖,比东京还大。
走到魏海超住的帐篷,那文官见到杨业,忙抱拳道:“杨大帅快里面请。”
杨业却不动声色道:“本将想与魏使君再谈谈安排行辕之事……这里边闷得慌,咱们出去看看夜景?”
“恭敬不如从命。”魏海超配合地说道。
俩人单独呆在帐篷里,更像密议!而且毫无隐蔽性,一层帐篷并不是墙,完全不隔音,外面的人看不到,却也容易听得到。
杨业叫亲兵牵马过来,与魏海超一起出了军营,向乾州城楼那边行了一段路,离军营并不远;营中的篝火亮如白昼,连这边的光线也不暗。他勒住战马,仰头看着不远处城楼上的火光,当下便屏退左右。
魏海超忙说道:“节帅有些担心,果不出所料……禁军入城是何意?”
杨业道:“静难军本就是大周的一个节镇,天子西巡,幸邠州并无不妥。”
“话虽如此……”魏海超沉吟片刻,“今上几年前曾与一个折家子弟有隙,一向与折公没什么往来、交情甚薄。如今忽然调禁军入城,会不会有……”
杨业立刻打断了他:“切勿轻举妄动!折公若拒禁军入城,便是抗旨,静难军可有长远准备?”
魏海超叹了一气:“杨将军言之有理……不仅节帅有危;一旦邠州几日内拒皇帝于城外,杨将军身在禁军大营,马上就危急了。”
他又沉吟道,“今上竟让杨将军带兵入城,真是占尽了道理。若是连杨将军带兵、折公也拒开城门,那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天下人定要诟病折公六亲不认。”
杨业不动声色,低声道:“我认为折公至少无性命之忧,最大的可能会被削了兵权,内迁东京高官厚禄坐享富贵。”
魏海超道:“杨将军言之有理。今上若想赶尽杀绝,又为何重用杨将军?”
杨业听到这里,也颇觉纳闷。起初郭绍如此厚待重用自己,怎么现在又把自己置于火上,左右难做人?
第六百五十八章初学乍会
京兆府的城头,郭绍站在那里观赏着关中风景。城下一众官吏躬身站在那里,内外禁军岗哨特别多。此时的郭绍,走到什么地方都是随心所欲,这些土地都是自己占有的地盘。
城头的黄色旗帜有气无力地晃动,为灰蒙蒙的景色增添了一分亮色。
京兆府便是以前的长安。这里曾是秦、汉、唐的心脏,气候很让人适应,郭绍及禁军将士来到关中没有任何不适……但是景象就不那么好看了,此时的长安完全比不上东京大梁。长安已经破败,连整个关中也非秦汉时的八百里肥沃湿润秦川。
《长恨歌》里杨贵妃生活的花香鸟语的长安大明宫已不复存在,此时满目都是陈旧的房屋,城池中一片灰蒙蒙的景象。
岁月,已经让曾经的繁华改变了模样。
一旁的卢多逊正和魏仁浦小声说着什么,等郭绍转头看他们,他们才走上前来躬身作拜。魏仁浦道:“卢使君担心邠州有变,臣正与他说此事。”
卢多逊忙道:“陛下威服四海,静难军理应不敢轻举妄动,臣只怕他们一时不敬……”
郭绍径直说道:“朕西巡带着禁军,却并不想打仗。”
魏仁浦侍立一旁,不再多言。
郭绍所作所为,大多与朝臣商议过了,很多事儿也是大臣们在安排……但他并不是所有事都和人商量,一些微妙的作为,连魏仁浦也不知情。
比如郭绍西巡忽然任命杨业为前锋,便是他一个人的意思;接着又下令杨业带兵进邠州,大臣们才明白皇帝重视的是折德扆。折家崛起府州,本来就是个有实力的军阀。而且折德扆与郭绍有隙。这次西巡,恐怕折德扆没那么轻松了!
郭绍看魏仁浦一言不发,猜测魏仁浦也不认为有战事发生,否则魏仁浦作为此行的枢密院高官,肯定会对军事行动出谋划策。
折德扆应该不敢动,西北各镇虽多有半独立的格局,主要是节镇内部权力比较大,但依旧奉大周朝廷为主。折德扆一旦妄动,又没有道义和足够的实力,不仅要面对禁军、还会遭受皇帝号令下西北各镇的围攻。
不过正如郭绍刚才那句话的态度,他也不想对折德扆动兵,不仅无益地劳民伤财,而且强灭节镇,也会在西北这边带来不好的气氛。
就在这时,卢成勇走上城头,抱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