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哧!
短剑深深插入枕头之上,殷离猛然惊醒。
“焉儿?”殷离看看墨焉,又看看枕上利刃,已然明白了大半。墨焉张开双臂抱住她,脑袋埋入她肩颈之间,豆大泪珠噗噗落下。殷离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亏你一身武艺,有人要我死,便只会哭么?”认识至今,从未见她如此疾言厉色,墨焉一颤,心神竟是平静了下来。
“墨府掳走你至亲之人,逼你卖命,你当真一丝怨言都没有?”殷离又问,语气奇冷。墨焉收起短剑,不做声。
“你姐姐死了。”殷离又道,语气冷漠,仿佛在讲的不过是件最稀松平常的事情。
当啷。
短剑连同剑鞘一起掉在床沿,然后滚落在地,静夜里听来分外刺耳。墨焉起身,走下床去,弯腰将之捡起,慢慢放至桌上,木然呆立。殷离走到她身边,重新把人拥入怀中,柔声道:“上月初我就探得了消息,怕你伤神,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你骗我。”墨焉抬起头,倔强回望。殷离露出无奈神情,从书架上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木制四方盒,放入墨焉手中。墨焉瞬间手脚冰冷,不愿去接,定定看着殷离,殷离叹了口气,替她将木盒打开,内里静静躺着的是一枚铜锁,式样简单,手工算不上精良,锁孔上还有一圈铜绿,有些年月了。墨焉颤巍巍地将项上红绳解开,取下一直贴身挂着的铜钥匙,慢慢放进锁孔里面。
啪。
轻不可闻的一声细响传来,铜锁应声而开,墨焉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仰面喷出一口鲜血。
“这是从凉荒村老妪手里收回来的,老妪说……”殷离停了下来,似有不忍,隔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孩子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走的时候很苦。”
凉荒村……姐姐果然也入了墨府,而墨府之内,私逃者死!自己不惜双手沾满血腥,换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结局?墨焉咬紧牙根,将喉咙里的血用力咽下,凄然而笑,笑得疯狂。
“墨府杀你姐姐,如今又要我死,你就不恨他们?”殷离幽幽在问。
墨焉依旧不做声,眼里却是有了怒意。
“你帮我做一件事,把这块玉放回王府书房,然后再把这道消息送至墨府。”殷离转身又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木盒,比前一个要大了一倍不止。墨焉打开,但见一块四四方方的黄玉呈现眼前,顶上钮印雕着龙鱼凤鸟,仪态万千贵不可言,竟是一方玉玺!再展开纸条,写的是:“九王反,五月初五。”
墨焉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看着殷离。
殷离背过身去,娓娓道出一番话来:“你不是早就探明了他有反心么?你把这玉玺放到他房内,然后再将消息送回墨府。若九皇兄真个反了,墨府必定被指派前来协助绞杀叛逆,母后素来疼爱皇兄,日后难免记恨墨府;若不反,墨府则背上污蔑皇族之罪名,同样不得好死。焉儿,事成之后,你大仇得报,更无人敢再约束于你,岂非两全其美?”一番话信手拈来,如假乱真。
“你用九王做饵?他,他可是你哥哥啊。”墨焉不疑有他,跌坐在椅子上头。
“那又如何?”殷离反问,皇家亲情,从来都不曾可靠过。
“你……”墨焉想说什么,又觉得她其实并没有错,墨府不也下令要除掉殷离么?墨府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就算不是皇上,也是皇家之人,可不都是骨血至亲?
如若不是,那么墨府又为何要除去她?莫非因为……
“你是儒门的人?”墨焉猛然惊醒,是了,如此手段如此心计,又长期盘亘在九王府内,正正是儒门风格!
“你说是,便是吧。”殷离轻蔑一笑,并未反驳。
“身为公主,怎会入了儒门?”墨焉又是一惊,金枝玉叶不在宫中享福,跑去儒门又是为了什么?殷离脸色渐次变得难看,背过身去踱了几步,良久方道:“一言难尽,你就不要问了。”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那个人!
殷离抿紧了唇。
“我怎知这不是你们儒门的离间之计?又或栽赃嫁祸?”墨焉突然站起,步步逼近,慢慢恢复了理智,奈何心中仍是一片荒凉,轻飘飘似找不着落点。
“即便如此,结局又有什么不同?跟你期待的不正是一样么?”殷离双手抱肘,并不着急。墨焉愣愣坐在椅子上,想哭,却没有泪,最后竟痴痴问道:“殷离,告诉我,事后你会跟我远走高飞。”心好痛,痛得滴血,偏又如同饮鸩止渴,欲罢不能。
只消你一句话,哪怕是谎言,哪怕将万劫不复,我亦心甘情愿!
“会。”殷离笑了。
只有动了真情的人,才会死心塌地,我千方百计得到你,为的便是这一刻!我要用你这个人、这个身份,去做这件事,一箭双雕!
你若有怨,就怨那些不识抬举的人好了。
第6章 殇情
宣和元年,五月初五,冲壬子,煞北。
九王爷殷冶举兵叛乱,三千铁骑分袭东南北三门,势如破竹,一路高歌猛进,直至玄武门下,旋即陈兵围宫,拟欲篡权夺位。不料夜里军营哗变,儒门墨府精锐尽出,暗斩叛军四大猛将,生擒九王,形势瞬息逆转。
凌晨时分,墨府副统领亲自押解九王入宫。雕梁画栋的宫殿沉浸在漆黑夜色,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所有人都被遣出了大殿,独留殷冶一人。昔日意气风发的九王爷颓然瘫坐在白玉砌的光滑地板上,倒影出一幅肮脏不堪的容颜,空洞眼神恨恨射向站在台阶上面那个艳若桃李的少女,半晌,发出连串夜枭般的桀桀惨笑,撕心裂肺。
“皇兄,怎地如此大意?”殷离高高在上,美如霜,冷如冰。
“信是假的?”殷冶恶狠狠道,用力向前爬着,拖出长长一条血痕。
“假的。”殷离说得风轻云淡。
“人呢?”殷冶又问,目龇俱裂。
“人是真的,如假包换来自墨府。”殷离摸了摸鼻子,一点儿也不着急,宛如猫戏耗子一般。
她诓墨焉送去的,除了一方玉玺之外,木盒夹层里还藏有一封信,一封保那殷冶江山易主,共享荣华富贵的密信,其上盖着墨府的青花印鉴,墨绿色的古朴刻纹占了几乎半张信纸。从看到信的那一刻起,殷冶便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自作孽,不可活。若非心存不轨,又怎会落入彀中?只是千算万算,怎也算不到这个向来疼爱的小妹头上!殷冶猛然抬头,声嘶力竭:“我要见皇上!我要见母后!”
“他们不会见你的。”殷离哂笑,满是不屑:“你以为自己还会有再见天日一天么?我的九皇兄。”殷冶默然,好比斗败公鸡,无力匍匐在地,以至于侍卫进来拖他出去时,也没有挣扎半分,了无生气。
殿上很快恢复了应有的安静,不一会儿,一位魁梧汉子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公主将末将唤来,不知有何吩咐。”正是押送九王来此的墨府副统领萧力。
“萧统领剿灭叛乱有功,前途不可限量,与我同去觐见太后如何?”殷离笑道,边说边留心对方的反应。
“公主好意,萧某人心领了。”萧力却是丝毫不买账,瞠目相对。殷离陡然提高音量,厉声喝道:“萧统领,你教唆九王造反在前,差人行刺本公主在后,该当何罪!”萧力虎躯一震,单膝跪地,一板一眼道:“公主陛下,切莫听信流言,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绝非萧某所为。”殷离哈哈一笑,掏出密信甩至他面前,不冷不热道:“可像你的笔迹?”萧力捡起细看,瞬间出了一身冷汗,那字模仿得惟妙惟肖,几欲乱真,登时怒火攻心,一把将信撕得粉碎,大声道:“此乃栽赃嫁祸!”
“既然造得了第一封,也就能造第二封,你又撕得了多少?”殷离将佩剑连同银色剑鞘重重往地上一磕,双手搭在剑柄之上,似笑非笑:“如果,墨府里最顶尖的墨者带了这封信去见天子御驾,你作何解释?”这已是赤裸裸的威胁,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执掌青花印鉴的是他,派墨焉潜入九王府的也是他。这一盆脏水正正泼到了脸上,百口莫辩。除非,除非杀了墨焉,死无对证!只是,眼前这位聪明绝顶的十七公主,还会留下这样的破绽么?一定不会!
“听说,墨府想杀我?”
一颗红色蜡丸被扔到了萧力脚下,萧力瞳孔猛然收缩,显然是怒到了极点也惊讶到了极点,当初选择墨焉,只因她心思简单易于掌控,没曾想这竟成了致命弱点,最终为他人所用,反过来对付自己。
墨焉啊墨焉,为何你竟信了她?
刀磨得再锋利,斩不出去,又有何用?
“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殷离走了下来,来到萧力跟前,压低声音:“皇上的意思?”一席话说得宛似蜻蜓点水,落在萧力耳中,却是重如泰山,额上立时冷汗淋漓,兀自咬紧牙关,故作镇定:“萧力不知公主在说甚么。”有些事,即便是死了,亦不能宣之于口。
“好,我便当你甚么都不知道。”殷离转身,旋即甩出一句狠话:“莫道我不给你机会!”
“萧力,愿见太后!”一声叹息,魁梧汉子轰然跪下,地上白玉砖仿佛承受不住他的沉重身躯,发出力裂脆响,细长裂缝飞速朝外扩散。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萧力用力将蜡丸捏得粉碎。
“哈哈哈哈……”得意而嚣张的笑声再次响彻云霄,远远传将开去。
宣和元年,五月初九,九王余党尽数伏诛,一场祸事消散无形。
五月初十,传闻太后于御花园中设宴,暗中犒赏儒门墨府,自此,一则消息不翼而飞,传遍朝野上下:儒门墨府尽归东宫太后,实乃女皇天下是也!
芳草萋萋,藏春阁已不复当日风光,却有一道黑影俏然立在楼头,默默等待。
马蹄清脆,踏春而来,马上之人白衣长裙,正是殷离。
“焉儿。”殷离笑靥如花,翻身下马,信步上楼。墨焉一把将她抱住,喃喃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你,真是痴儿。”殷离捧起她的脸,拾唇拥吻,深深,深深用情。墨焉涩涩回应,如痴如醉。陡然间,殷离嘴里似是咬破了什么,一股清甜味道从她唇齿之间推送过来,入口即化,待到惊觉时,早已四肢酸软无力,歪倒在廊上。
“萧力已拜入母后麾下,你就是他的弱点,我不能让他找到你。”殷离背对斜阳,在地上映出纤细剪影,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被人找到!”永远留下一个疑团,留下一个无法捉摸的可能,让他们如鲠在喉,寝食难安。而这个局,只能由她殷离亲手来设。
“要杀我,一剑就够了,何须用毒?”墨焉五内如焚,肝肠寸断,原来,所有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罢了,用完即弃。
“你武艺大成,我拦不住你,只能出此下策。”殷离直视着她,眼中不曾留有半分情意,更无半分愧疚。墨焉登时觉得一颗心碎成了无数瓣,怎都拼凑不起来,却偏偏不死心,又问道:“你对我说过的,可有一句话是真?”
“你姐姐死了。”殷离冷得好比千年冰山,嘴角一弯,似带有无限惋惜:“这句是真的。”无情似剑,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