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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姐姐死了。”殷离冷得好比千年冰山,嘴角一弯,似带有无限惋惜:“这句是真的。”无情似剑,剑剑伤人心。
“殷离,他日必定有人似你待我这般相待于你,你信否?”墨焉用尽浑身气力,最后再望她一眼,幽怨凄苦,复又滴出泪来,满腔爱意就这么付诸流水,了无痕迹。
银剑轻挥,落在墨焉白皙脖子上,殷虹鲜血汩汩流出,洒了一地。
“上官钰。”殷离轻声唤道。一抹红影悄然出现在廊上,容颜清丽。
“好生安葬,将外面的人也撤了吧。”殷离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你始终不信她,所以不惜痛下杀手?”在殷离擦身而过的刹那,上官钰问。
“我信你,多过信她。”殷离笑了,阴沉沉的,叫人毛骨悚然。
王府后门,罕有人至。
不远处停着辆马车,精铁做骨,沉木雕身,一眼望去但觉平凡,细看方知暗藏奢华。殷离的白马就拴在车辕后头,不时打上几个响鼻,优哉游哉。片刻过后,殷离从院中转了出来,掀帘上车,望向内里的目光多了几许热切与痴迷,低低声道:“皇姐。”
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将她扶住,手指洁白修长,胜似葱葱美玉。
王府外头,杏花灿烂。
上官钰抱着墨焉,施施然缓缓前行,反复咀嚼着殷离最后的那句话,然后摇了摇头。怀里的墨焉仿佛熟睡一般,如果不是颈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一瓣杏花落在脸上,凉凉的。
上官钰抬头,青天白日,空旷萧瑟。青天下是交错纵横的枝桠,杏花满梢,团团雪白紧密簇拥,惹人怜爱。远方断断续续传来悠扬小调,凄清婉约,听着听着,上官钰不禁痴了,那歌女唱的赫然是首前人古诗: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楼。
谁知艳性终相负,乱向春风笑不休。
第二章·妒
第7章 影子的痴迷
冲天火光自山脚一处楼宇奔腾而起,转瞬蔓延了整座庄园,浓烟滚滚,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里是远在南疆的落河城,起火的乃张侍郎府邸,烧了整整一夜方始扑灭,留下满目苍夷,残垣断壁再无半分昔日景象。衙役从废墟里刨出二十多具尸体,男女老幼参差不齐,再和官薄上一对,张家竟是死绝了。想那张侍郎生前在朝堂上也是个人物,只因得罪权贵,才被贬至这偏僻小城,好不容易扎了根,置下份厚实家业,不料又毁于一旦,叫人好生感叹。
这火烧得甚狠,连山崖亦都秃了半壁,死的人又多,焦臭夹杂着异味经久不散,官府也没有要收拾打理的意思,于是渐渐成了一处荒芜之地,人迹罕至。
半月过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
废墟深处有块石板突兀动了一下,发出嘎吱一声脆响,旋即没了动静,生怕被人听到似的。隔了好一会,不见异常,这才悉悉索索重新动起,少顷,石板被尽数挪开,从底下密道中晃悠悠爬出四人,一男一女抱着个总角小儿,还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几人踮起脚尖,趁着夜色迅速钻上一辆早已备好的四轮马车,绝尘而去。若有熟人撞见,一眼便能认出那正是张侍郎张泽一家。
马车在小路上夺命狂奔,张泽抱着沉睡的儿子,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再看一眼对面沧桑疲惫的老父,脸上终于流露出欣慰神色。只消过了今夜,走出落河城地界,也就安全了,然后再寻个小村落,养儿育女终老一世……
东方泛白,天色将明未明。
“咕——”不知是甚鸟雀在林中叫唤,张泽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嘶。
奇怪的细响从车帘前方传来,张泽心头狂跳,抄起防身匕首探出车外,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只吓得魂飞魄散。那车夫身子尚且端坐辕上,抬手扬鞭,脑袋却不自然地朝这边望来,露出个怪异神情,然后斜斜滑落,咕咚一声掉落在地。张泽惊得跌坐回车辕之上,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陡然贴近,但觉喉咙一痛,那黑影已然掠过自己,钻进了车厢。
结束了,再也去不到那些淳朴小山村了,一切都结束了。
第一道曙光穿破层层黑幕,洒落在了无人迹的古道上头。
黑影从车内跃出,几个起落,重新隐没在尚未完全消退的阴暗当中,似乎不太愿意被阳光照到。两个时辰过后,不远处的小镇外头,缓缓走来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一身土黄布衫,左臂上整齐盘着十数圈细密钢丝,隐隐泛红,血腥气味极重。
男子单名启,没有姓,来自墨府。
当月朝堂奏报,张侍郎合家死于一场大火,敛葬在落河城内,族人不曾回迁。素闻,张泽对立十二皇子为太子颇有非议。时值景延三十四年,六个月后,先帝驾崩。
启将白色蜡丸放入老榆树下的裂缝里,然后轻飘飘跃上树冠,屏气吞声。他被召回已有大半年,在此专司传递情报,风吹雨打,不曾间断。熙熙攘攘的市集那边缓缓走出一抹淡雅身影,娉婷婀娜,如迎风摆柳,慢慢来到大榆树下头,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腿,就像走路太多而累乏了似的。不经意间,树缝里的蜡丸已被取走。
启木然看着底下的女子,这名墨者是有姓氏的,与之前见的几位都不同,可除了身形略显瘦削之外,并不见得有太大区别。待人走后,自己便可以回去交差了。启暗暗想着,再回看时,猛然惊觉那女子竟是抬起了头,正朝自己藏身之处望将过来,细眉薄唇,秋目如水。启绷紧了身子,透过树叶缝隙安静看着底下的姣好容颜,纹丝不动。女子淡淡一笑,敛了目光,转身离开。启目送那背影远去,手心微汗,忽然明白了萧力的苦心安排,这儿确实需要一个轻身功夫极好,而又能沉得住气的人。
老榆树渐渐变成了启常去的地方,每次藏在树荫后头,心里总会莫名涌起丝丝兴奋,看那个女子慢慢走来,又再慢慢离开,满怀喜悦。终有一天,他按捺不住悄悄跟了上去,然后跟着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宅门前,那里远比张侍郎的府邸要恢弘壮阔许多,庄严额匾上写着三个斗大金字:九王府!再然后,他听到了那个墨者的名字——上官钰。
接连几个月,但凡交完差事,启就会悄然前来,远远观望,如饮佳酿。他的轻身功夫确实很好,好得似乎连墨府都不曾察觉到这些异样行踪。启不敢奢望太多,只要能时时见着,也就足够了。然而,没过多久,他发现上官钰的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人艳姿绝色,动人心魄,而上官钰竟对她百依百顺,青睐有加。
启夜不能寐,心里仿佛被扎进根尖刺,又疼又痒。他知道那是当朝公主,也知道上官钰接近她乃别有用心,可依旧难以忍受她们对影成双。倘若假情假意,那名墨者眼里为何没有冷静,为何只有舒心与放纵?
看那两个女子耳鬓厮磨,看她们巧笑倩兮,看她们花前月下做尽羞煞人的绵绵情事……每当这个时候,启的心便会隐隐作痛,他开始有恨,因一个几乎没有交集的女子,而去恨另外一个女子。他甚么都做不了,唯有握紧双拳,任由腕上钢丝深深陷入贲起的肌肉里,割破肌肤溢出鲜血,慢慢将钢丝浸染做暗红色。似乎只有这样,才会好受一些。
他手臂上的疤痕越来越多,几乎占满整条胳膊,直到那个公主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个女子身上。启不知道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更想不到她也是个墨者,因为在启眼里,就只有一个上官钰,深深眷恋。上官钰的住所很快就恢复了原有的清净,在那脸上亦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更没有想象中的惆怅与幽怨,宠辱不惊。启很高兴,似乎这样又可以独占她了,看着那干干净净的单薄身影,心里竟无比舒坦。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和她说话,然而命运却开了一个玩笑。
那天清晨,他被唤至墨府圣殿,墨府的当家大统领赵彦亲口说道,墨府将奉东宫太后为尊,顺者生逆者亡,问他如何做选。启并非傻子,尽管萧力对自己颇为看重,然而萍水相逢,又何苦用命做抵?于是他当场对赵彦宣誓效忠,继而将刀锋指向游离在外的墨者们。
若论正面比拼,启无疑是输的多,然而,一旦隐入暗处逮到机会的话,死的就多半是对方了。他的轻身功夫太好,也许这正是赵彦看中他的原因所在。
顺者昌逆者亡!
每次只对付一个人,一个接一个,直到全部排查完毕。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残酷清洗,在墨府内部悄然展开。那些阳奉阴违,私下继续效力于萧力的墨者,俱都接二连三悄无声息地死去,其中不少人均是身首异处,一击毙命。
随着时间推移,启逐渐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这当中毫不起眼的一员,不能问亦不敢查,生怕招来杀生之祸。本应视死如归的墨者,就此对生有了贪恋,只想好好活着,活在那个倩影身旁。
知会上官钰的时候,启的心跳得特别快,生怕这魂牵梦绕的女子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若真个如此,自己可还下得了手么?
启不愿多想。
宣读了赵彦的说辞过后,启感觉到掌心在微微发冷,有汗。上官钰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一眼,转身便走,沉得就像湖面,风平浪静。启情不自禁地迈开步子,茫茫然跟上前去,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只希望能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上官钰回头,尖利朱钗抵在了启的喉咙上头。
“再近一步,便叫你死!”上官钰摁着朱钗,杀气暴涨。启陡然惊出一身冷汗,随后居然笑了:“你跟别人很不一样。”语带双关,在他眼中,上官钰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而这层,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也是。”上官钰收起朱钗,冷静无比地道出一个事实:“不过是个下等墨者,赵统领却派你前来,必定有着过人之处。麻烦你转告一句,上官钰亦不喜萧力。所以,无需费尽心思来杀我。”
有什么,正在心底呐喊;有什么,正在身体里疯狂燃烧。启痛苦地低下了头,脑海里盘旋着的就只有一句:不过是个下等墨者!
下等墨者!
所以和你便是云泥之别!
“新的蜡丸在你身上吧?”上官钰收起朱钗,右手伸出做了个索要的姿势,笑道:“有点好奇,现在装蜡丸的人究竟是谁。”启无言,默默将蜡丸递上,旋即快步离开。原来面对面的时候,心反而会更疼,还不如远望的好。
在他走后,上官钰慢慢打开蜡丸,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几个字:一切唯十七公主之命是从!
两个月后,九王叛乱,不料兵败折戟,朝堂风云变幻莫测。
第8章 微妙的心思
一切一切,都不能引起启的兴趣,自见过上官钰那日起,心便死了。他开始酗酒,将醉未醉之际,出手最为狠辣,杀戮随之带来意想不到的快感,让人很是着迷。就在杀得性起之际,赵彦却鸣金收兵,停止了这场排除异己的行动。原因很简单:萧力已归顺东宫太后!
启喝得更厉害了,既然不须动手,也就没有必要再小心翼翼,逍遥放纵,岂非更好?很快,他就被墨府召了回去,确切地说,是押了回去。
墨府,并不需要沉沦的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