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弧廓鼻峰里的玉色在鼻头失却水润,于是那轻抿的唇瓣干裂的更是惨淡。削尖的下颚内敛着,像是刻意压了什么心思,便是入暮将沉的夕阳余韵也洒不进去,冷俏俏地凹陷了阴影侧光。
这便是我。
十三岁的我,披着父王赐下的殷艳岁衣,带回母亲曾有的多情惨烈,将那些过往的残败不甘皆尽化作了岁衣之上的红蓝纠缠,不仅收敛了天家贵气,更是没了羽翼早生的张扬,像是微生本不该在世的命数,苟延残喘地爬着尘埃而活。
好在,再熬过两载,便可解脱。
我厌弃蹙眉,微倾怀身勾下一缕垂散的发丝,轻咧唇角地冷诮讥讽着镜中的自己。
“还真是一身浓艳,可到底撑不起我一张死人脸来。你说,该梳个什么样的发式,才能有点儿明艳生机,让那个高高在上之人,不至于将我当做了母亲?或许,他本就将我当做了她,搁于眼前自讨了苦楚难过,才是这般作践我来?”
“公主……”
许是被我做模作样之举吓到,掌事姑姑径直跪了下去,挨在我脚边仰头,露出些许不忍神色,凄然道,“您到底是大王血脉,不至于到如此地步,万不可轻视自己。”
“是么?”
我讨厌她的怜悯之色,不可置否地踢开她,讥讽道,“左右我右手也是废了,再是用心描摹怕也画不出什么好颜色,倒不如连发也不用梳了,想来父王不待见我,自不会在此事之上做个如何计较,你说,是也不是这个么个理?”
掌事姑姑咬了唇,并没有接话,或许,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着实厌她,径自转身往殿外走。
不知她为何要做出一幅与我亲顾的模样,她的怜悯太过突兀,实在让人如坠尘埃,我到底还是个公主,何时轮到她一个婢子来可怜我!
轮不到她,也轮不到那个多年不见我的王者!
反正他想见的自来不是我,我何故要做了好模样与他为见。反之,我要见的,自也不是他。
解浮生。
我咬了咬牙。
临出殿门,将沉的落山余韵彻底没入了天际,暮色愔愔蓝蓝地吊着一线不甘为沉的细红,挣扎着挣扎着……便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先时的四个甲士早已换下。
打量着新来的十名杀伐肃容的黑衣甲士,我好笑地翘了翘唇角,估摸着父王断是不会让他们再与我有所接触了。
不过,也是不需要了。
解浮生那个妖怪,既是好的那么快,我便是能拿上刀子亲手剐他,定也是没什么用处之事。这回尚且得他的劝阻之幸,如临下次,未必他还能有如此好心,我何必自讨苦楚。
掌事姑姑跟出来,我便继续往青陵台的玄鸟大殿走去。
暮色沉的快,稀落的宫人轻步转在廊下,勾着长长的杆子,将廊檐下的宫灯一一点上了。一路烛火摇晃的还没怎么落了心思,人已是绕过了离宫,临了大殿正门侧处。
不迟疑地拐角而入,眼前的景象便是令我生了踟蹰。
定在原地的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解浮生的算计怎就如此像是一场傩舞祭祀盛会,即便我心有芥蒂,仍是于祭祀火舞之中放开了陈旧心蕊,盛放出静谧的欢喜。
许是往日的生辰我都过的太冷清,才会生一些不愿分辨真假的欢喜,即便我才是那个要被奉上祭祀之台的祭祀之礼罢。
点灯的宫人还在,长长的杆挑着火折顺着玄鸟大殿的台阶点下去,宫衣素淡地卷了云端烟气,像是用那烟气点亮了过行世间的明簇微火,将一路的喧嚣喜乐尽数照拂出来,艳艳挂在人脸上,又盈盈沁在眸底,潋滟不散地令她们都鲜活起来。
我杵在殿后过廊的阴影中,只觉若就此放任自己步踏而进,眼前的热闹鲜活便会立时吞没于我,叫我同十三年的冷清时光作了分别,自此,再也回不去。
玄鸟腹中的正殿灯火辉煌,璀璨耀光洒将出来,铺了满地的温吞晕光,晕光蔓延在红绸之上,那些宫人跪着,挺直脊背地端着精致的托盘,两列数人地沿着红绸左右之侧挨着阶梯跪到了台阶之下,往后再走的,便是案几两列的宾客以及执戟而立延至宫墙门口的玄衣甲士。
父王的宴驾摆在红绸台阶之上的广场正中,檀木的青铜雕镂王座顶端而立,与我此处只看到他后颈的花白发色,显出了为隆重的王冠压来的佝偻背影。
虽是夏夜,他却裹着冬日轻裘,玄黄的王袍露了边角,为轻裘压在王座边缘,于干咳牵动的身子不时来去拖动,像是随意可摆弄的破布,那还有什么贵气可言。
那年他走之时,精神虽有疲态,却还未至于如此。
我心下叹然,若真能以我之死换他长生也罢,只可惜,解浮生的谎言已经入骨,我早已不愿亦不信。眼下远见他佝偻至斯,酸涩之外也只有万般哀凉的可怜。
不是我不曾表现过孝心,是他不信,我能奈了几何。
便是我再不忍分别,于此事实之前,终究还是挨了出去。
夜火的辉煌倾泻而来。
我一阵恍惚。
大殿高处引下的灯盏挂满了两缕悬浮的红绸,牵引浮挂地直至了宫墙门口,再挨着四方绕尽宫墙,似是将整个大殿广场都圈下地界,盛在傩舞祀火的高台朦胧之境,焚烧着体内的灼灼生机。
那些灯生的精巧,朱木骨架套上青铜空镂,坠以殷赤的流苏风铃,随风而晃的发出一些为风声撩过的汀水轻音,清冷冷地响过来,竟好似不曾落在耳际。
灯面四方薄画,墨透的轮廓巧笔描摹在皮制上,不遑我身上的精细纹绣。是花,是鸟,还是祭祀的图腾轮廓,于温目烧灼的耀光之中皆是隐约的鬼魅意味。
这一场精心准备,看上去还真有那么几分祭祀奉物之感。
我淡薄地滑下唇角,随眼瞥过广场,见那尚在修筑之中堆砌的石块之中亦是有些门道地堆了许多巧灯,只是上面的阴影轮廓仍旧泛着羽鳞的反衬暗光,如同插了无数把刀刃寒光,端地令人心惊。
解浮生啊解浮生,即便临了此刻,你也不能让人得以些许时刻忘却那食人的画面么?那些怪鸟,是不是也要凑上热闹,贪婪上红绸拥饶的人身肉体,想着随时可以奔赴一场饕餮盛宴么?
冷笑而过,我对解浮生的刻意安排已是有了鄙薄之意,人走到王座跟前,对着那垂垂老矣的王者也不行礼,偏是以一幅冷持自傲地模样直视了他。
正面见了他,更是无法忽视那些衰老。
沟壑纵深布满了他凹陷的脸颊,须眉花白拉碴下的鼻头也塌成了团,整个人压在王冠下,像是一幅即将散架的骨头,磕磕碜碜地残喘了骨节错位的响动。
我曾念他为母亲哀然伤神,念着他过些日子便会接我归去,念着他……
如今,这人近在咫尺,却陌生地将那些过往心念硬生生地拉扯的更远,不能阻止的自然之力吞噬了他曾有过的英俊威严,眉眼模糊的只剩下了对生念的贪妄之意。
他陌生的可怕,可我清楚他就是我父王,那双眼中依旧有着令我夜夜从梦中惊醒的凛冽厌弃,不曾改变地迸发出来。
我无比确定是他,可是我想放了。
想先生劝慰我多年的未果之事,此刻却是如此容易完成,怕是也未曾料想得到。大抵人心之系,永远只能从系结之处得以求解为脱。
如此,无论在人生路上绕过多少圈,想来也终不过自我之系,求人求解又如何,不过是自我之解。
我早就不该求他了。
“咳咳……”父王咳着,打量似的迷惘从眼底弥漫出来,似是想要透过我捉取某个人的模样。
我挂了冷笑,并不避让,倒是他先撑不住地移开眼,枯骨也似的手从轻裘下探出,指了指右侧。
随眼过去,原是右侧置了一方简单案几,即便简单也是裹着青铜镂纹,华丽得如同锦雀。不可置否地走过去,拂下衣袖长襟,屈膝并腿地跪坐了下去。
有宫女上前倒酒。
我撩眼而觑,见那垂暮王者颤巍的指尖已经触到身前案几上的犀角杯。
想了想,我也摸到了角杯锥底,挽袖而起地转向他。
无声之中,便与他对饮了一盏。
我不曾饮过酒,也不知如何饮,如他尽数倒入口中,辛辣顿时灼舌烫肺,激得我眼角跟着沁了水渍,胸腹火灼也似地想要裂开。
饶是难过如斯,也不认输地含紧舌根压下喉底欲出的呛咳,扬眉不甘示弱地直视与他。
他似是笑了一下,奈何去的太快,我没能看得清楚,微是愕然之时,他便开了口。
“孤听闻你在蒙城寺跪别那漆园吏时,自称折夏?”
他为何这般问?
漆园吏么,原来先生当真也是做过官的。
我把玩着手中的犀角杯,淡然应了,“是。”
“为何?”他不咸不淡,似是有些不以为意,又似刻意隐敛了什么,咳了一声道,“是嫌孤对你不好?”
薄唇翘起,我讽笑道,“折,意为夭折,总不过是个这般意思。大宋王嗣众多,有那么一两个生而早夭的也是常事,哪有什么好与不好。”
这话说的太过露骨,太过明白,我本想就势说及母亲,临了,还是只说出了这般意思。
他到底是我父王,我不愿他太难过。
他一怔,瞧我片刻便是滑开了眸,指骨点向角杯,示意宫女倒酒。
我也不知怎地来了兴致,似是要与他争个高下,也将犀角杯横手而推,宫女识趣上前将我的角杯也满上了酒酿。
不迟疑地仰头,追着他的动作抢饮一盏。
第二盏,我心里有了底,将酒酿落在口中含了含才咽下去,纵使依旧难饮,倒也是不那么贸然刺激了。
凉凉的液体坠到腹底,未曾消散的灼热便窜得深刻了一些,令我有些四肢汗惊的轻麻,一阵晕乎地窜到了额角眉心。
“酒要慢慢饮。”
不咸不淡的语气轻漠而来,他小觑一眼转回,噙笑地薄起了嘴角。
眼前的人有些晃动不清,我甩了下脑袋,混沌之感立时涌来,他的脸面便愈发模糊。
思绪断了断,才听清楚了他的话,冷笑反驳道,“如何要慢?父王您不是早已等不及?”
他等不及,我也不愿再等下去,如此磨人地等下去,只怕还未到及笄赴死,我便早已疯魔。这青陵台,早已布满了妖魔,如何还能活?
他嘴角坍塌,并不应我的话,似也不愿再看我,不顾轻咳地饮下手中酒酿,淡道,“孤有那么多子嗣,现下细想,倒是没一个如了折夏你的聪慧。有那么一句话,孤觉得再适合不过折夏你了。”
他突兀唤我折夏,立时叫我怔愣恍惚,凉意渐沁而来。想他应我此名,也是应了夭折之意,怕是再难改变他以我之命换取长生的打算了。
“何言?”凉凉为笑,可怜我所有心念,此刻是尽数折到底了。
“过慧易折。”
他放下角杯,撞案虽轻,却如同沉沉撞在我心上,令我自嘲抿唇地抬眼看他。
朦胧里,他平眉而视,放眼台下两列平生的案几之人,威严地提高声气道,“你看这些人,原本不会那么早死,大概就因折夏你的聪慧,反令他们会在今夜就送了性命。”
我在那句过慧易折之中方是凉透了身心,听得此言,大惊含恨地随他转眼看去。
这一看,整个人便是僵住。
愣愣回望这个衰老的迟暮王者,唇抖得止也止不住,十数年的心念已决定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