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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不下去的人定会站出来反抗!必定是会的!”
“是么?”我饶有意味地看她片刻,指尖滑落放开她下颚,笑道,“那姑且好生活着,活着念了我曾给过你十杖,来日领着人踏了青陵台,加倍还与我,如何?”
她愣住,显然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公主!”掌事姑姑强喝而来,阻止的意味是如此逼迫明显。
我撩眼而望,抿唇冷道,“她虽不能左右旁人命运,我却能。都给我听清楚,我说的是,乱棍十杖,撵回滁郡,可都明白?”
殿内寂静无声,无人敢应。
我冷笑清冽,提高声气,“都是聋了还是哑了!”
“是!”众人齐齐应下,甲士遂敢提了那宫女往外拖。
她犹自不解地瞧着我,将出殿门时,终是再度化作了忌恨的凛冽眸光。
恨吧,狠狠恨下去吧。
总好过没了命。
我懒懒笑想,趴在汤池白玉边缘由着宫女入水擦洗我的身体,无趣扫过满场跪着不敢起来的人,触及那发抖的玄衣医士,道,“你过来。”
那医士应是惊吓过了度,弓身刚起便是摔了一个趔趄,几乎是爬过来地扑在汤池台阶跪下,颤声道,“公主有何吩咐?”
“我的手,可还有的治?”
我瞧他满头大汗,也颇觉可怜好笑,恐怕今日一出戏为他们传了出去,我定也似那宫女所言,是如父王一般残暴的公主吧。
不过,有什么不可呢?
左右活不过十五岁,能救一人,便是一人,身后之名,不过他人置喙,与我,有什么相干。
他抖的厉害,半响说不利索话。
“公主的伤…本就是伤到了筋骨…如今又拖延数日才为医治…便是放血接骨,恐也会落下隐疾,好不利索……”
“可还能书写?”他抖的我有些不耐烦,撇开眼不想看他。
“可以,这个可以!”
许是我的淡然转开不知情绪,惹得他更是惊怕,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地上急道,“只消不是大力精细之事,都是无碍,无碍……”
“哦,”我挑了眉,“什么是大力精细之事?”
“这个……”他极为混乱,想了半响才抖道,“比如…比如……是了,是提水挥剑,画眉描摹之事……这些,也就是这些事了……”
“画眉描摹?”提水挥剑是用力之事,我自是明白,可画眉描摹之事却是不理解了。
“那是,那是因为公主本是伤骨之症,接好了便是无事,但数日耽搁,为淤血堵塞蚀伤了经脉,即便伤骨为好,经脉之伤却是不能好全。如此一旦需精细用脉,便是不能为之全然精准,自是不能再为这些用心之事了!”似是豁了出去,他气不带喘的说了一个完全,跪伏叩地抖着身子不敢爬起,背脊之上尽是汗透过身的湿迹。
我愣然,随即明白了他意所何指。
女子生下来,无非是要嫁人生子,若不能描摹一张好容颜,自是讨不得夫家欢喜。
原本生的巧也罢,若是生下不堪之容,再没了描摹本事,嫁不嫁得出姑且不谈,即便嫁了,恐也是一生都要为夫家嫌弃蔽之。
我虽生的不差,可自幼受母亲之事影响,不曾为父王欢喜,自不在嫁娶之事上有过多少侥幸心念,倒是想过没准儿哪日他会随意念起,也就随意将我许了他国,换取一些什么有利之图也不是不可能。
虽不曾在此事上做过深想,但即便不能许得自己中意夫君,也不愿在女子描眉之事上有所怠慢,更是曾与掌事姑姑好生学了一些技巧之术。想着纵使远嫁他国无人顾我,也能凭自己本事搏得一点儿不算好也不算差的后半生去。
岂料今日,竟是临了如此一个局面。右手废了描摹之能,后半生的打算也算是昨日黄花,未曾有现地便是连想想也不可能了。
那医士惶然抖个不停,我却再没了什么护人心思,指不定日后我比他们还要更惨些,便是今日,我已经比他们惨上许多了。
不愿作想地轻道,“你去吧,待我洗浴过后再进来医治。”
医士没有起身,惶急道,“臣下医术不精,还请公主降罪。”
“滚!”
我不顾扯开嗓子引来的灼痛,大声斥道,“都滚!都给我滚!”
人群方是惶惶退出,眼泪已是滑落无声。
纵使我活不过十五,许不得夫君,也终在女子闺心之事上生了难以压抑的无力哀然,彻底崩溃了心绪。
☆、卷一大梦卷之第七章:蝉鸣
从蒙城寺回下邳时正是六月初,行程半月,青陵台数日闹下,大伤久荒的已是过了夏至,入了七月。
殿外蝉鸣切切,经了几日入夜时的骤雨,天气总算凉了些许。
我日日皆在汤池殿中躺着,不觉有热。
大殿外筑修的奴隶,以及那些…那些听了解浮生指令搬筑物件的怪鸟,每日皆在烈日下行来往去,想来是历经了烈日之下的修筑之苦。
不过,与我有什么关系?
经了汤池殿右手之事,我已是彻底冷下来。
高高在上的王也好,低贱微微的奴隶也罢,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而已,连我都是注定要死于父王囚下的人,那些将死的奴隶,能与我有何干系?
能与我有关的,不过是三日之后我的十三岁生辰了。
辗转在竹塌里换了个姿态,还是压不住难捱的幽念。
我盼了多年,孤单活了多年,终是将父王他盼了过来,曾想过无数种与他再见的画面,未曾料想会是如此局面,往日的孤单便是更不见轻重了。
能有什么,比得上生死之系。
忽然想明白了先生的击盆而歌之举。
若是我死了,恐怕也不会有先生那般人与我而歌,为我欢喜。
我孤孤单单地来,也是孤孤单单地去,本也是一件理所当然之事,求什么所谓呢。
想来师母倒是幸运,尚有先生那般不拘洒脱之人为她不顾世俗眼见,欢喜而歌地奉上了自己所有的诚挚心念。
幽怨乍起,我烦躁地闭了眼,殿外的蝉鸣也忽地变得万分聒噪起来。
“来人。”我半睁了眸,轻滑地瞥向了窗外的大树。
“奴婢在。”
因了我近日脾气无常,新进的宫人不敢贸然上前应话,敢如此冷淡应下的,自然是那新来的掌事姑姑。
“差人去将殿外树上的聒噪都撵了,留得一个,你便不必回来了。”
我没有问过她名字。
左右已将残暴之名担了个实在,我索性不管不顾地做了个彻底,待在汤池殿的日子几乎将人撵了一个干净。
奴隶我救不得,那是因为他们早是死人,宫中之人却还尚有机会,我虽冷却,能争的,还是想争上一争。
毕竟,都是命。
起初还有一些人如先时的宫女哭着咒骂我,可随着殿中的人越来越少,咒骂之声渐为消停,到最近,便是清平白日,殿中也是静的只若身临幽冥之境。
“是。”
这掌事姑姑也不知是如何心思,总是一副严厉肃容,容不得别人骂我,更是由不得人置喙父王。
我见她衷心至此,祸事也做的下手,遂懒了护她之心,一并将难堪难做之事尽数推给了她,来日便是怨我,总也是死在我后头。
我本已不能活着见她日后惨象,遂安了清心静意,懒起波澜。
她轻踏而去,殿内安静下来,不消几时,外间便停了喧闹,悠悠有风飘来,像是拂在了心上,惹得我一阵困乏,搭着眼皮便要睡去。
有人走了进来,一轻一重。
自打我在汤池殿养了伤,面上虽是一幅不理不扰的清净模样,心下却是绕了许多弯曲,小心留意了殿中每日的人来人往。
解浮生来过几次,我对他本就格外上心,自是了然他步声的轻重节奏。毕竟,我要想了法子予他难堪,必是得先了解与他。
另外一人,则是日常到了点上为我换药的医士。
我懒的睁眼。
“今日可是要取夹板了?”解浮生自来淡而温雅,此刻卷了微风拂来之言,更是轻的不像话,倒还真有几分有心关切的语气。
自我那日没有恶行处罚,那医士愈发小心伺候,此刻见我睡着,言语便有了些平稳,“亏了解先生的奇药,公主的伤才能好的如此之快。”
“只可惜,药性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解浮生怜悯叹道,“到底是个女儿家,右手一伤,倒是真的有些难为了。”
我暗自冷笑,依着这几日的了解,已大概摸了他几分脾性。纵使面上温雅自持,可骨子里到底还是一个冷血绝情之人。
他的话虽做可惜而言,于我自是懒得信了他的好言好语。
“夏公主虽不见多为王上宠爱,可终究是王家血脉,来日定不会许亏了人家,何况还有陪侍之人伺候,碍不得事……碍不得事的……”
医士小心取着夹板道,想来他纵使怕我手段狠辣,总还是个医者仁心之辈,话中皆不是偏颇之意。
我怜他医者救命,盘算着手伤既已好得差不多,过几日定是寻个机会将他也逐出宫去的好,否则转身去伺候父王,指不定那日便真没了性命。
似是有些无奈那医士不明理,解浮生沉了声气叹道,“唉,你哪里明白,这描眉之事与女儿家意味了什么。若是你家中内人,不仅生的丑陋,亦是不会巧装打扮了自己,拖沓懒散的腌臜难忍,你瞧在眼中,心底可是欢喜?”
“先生说的自是在理,”医士轻然为笑,不赞同的意味显露无疑,“臣下自行医以来,见惯生死,也见惯生不如死之事,算起来,能否依凭表象存之,当真是桩微小细末之事。”
似是想及什么,他幽然兴叹,“人活着,总不定只为情爱相持相扶之事。面由心生,若心底自尊自爱,即便生的丑陋,也会因心底秉持对他人尊崇敬爱,为人打算,所行所举自是令人倍觉舒适,愿意与之亲近。而有些人,若心相不予人欢喜敬爱,只顾自私为己而活,总是叫人难过难堪的话,那即便是生的倾国倾城,恐也是无人得以爱之护之。”
“你这般说,倒是有些嫌弃好皮相之意了?”解浮生侃侃而言,逼迫调侃的意味很是明显,追笑又道,“看来,你也不过是个世俗鉴貌之人,不过是旁人是嫌弃生的丑的,你倒好,却是厌了生的好看的,有趣,有趣!”
一阵慌乱的呼吸急促,夹板咔地掉在地上,砸出了清脆响声。想来是那医士没想到解浮生会如此反问挑明,抖了声气道,“先生恕罪,臣下并不是这意思!”
“与你玩笑罢了,莫怕。”解浮生得意笑来,婉转认真道,“你们救人治病的,看到的总是与旁人不同,浮生自是格外敬仰一分。只且记得,可看透,却不可说破,否则祸福相依,辗转为承,也是料不定如何是福,如何为祸了。”
“这,”医士似是认真作想,片刻后便有怦然轻响,竟是他叩了头道,“先生所言自是正理,是臣下糊涂。”
“你且去吧,今后不必来离宫了,早早离了下邳,能活几时,便撑到几时罢。”
解浮生肃声为那医士打算之词听在我耳中竟是有些凛然的端正,我猜不透他到底安了如何心思,也就愈发想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正是邪了。
“多谢,多谢先生。”医生自是感激叩头,三声过后,他又自疑问道,“公主的伤还需得一些时日方能见好,臣下离了,当真不要紧么?”
“公主本是伤在心上,你若能医得了心病,大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