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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眨眨眼道:“你想连李大人家里都知道宝姐姐名声不好了,京中还有哪个不知道?大家闺秀,有了这样名气,怎么可能嫁的出去?哎哟!”却是黛玉拿枕头在他后头砸了一下,砸得他连连求饶道:“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宝姐姐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哎呦,你怎么还打?”
黛玉在他背上捶了几下,伸手把他脸一推一掐道:“不打你几下,你还长不了教训——我告诉你,以后少和那些人来往,也不许再说宝姐姐的坏话!”
宝玉见她气得脸都鼓起来,还要再取笑几句,却见她眼里荧光闪烁,顷刻间已经落下泪来,忙道:“我再不说了,你别哭。”
黛玉落了几滴眼泪便自己止了,一把抢过宝钗的信,小心收好,瞪宝玉一眼,一跺脚,走了。
宝玉被她如此冷待,也只能摸摸鼻子,因方才黛玉提到柳湘莲,此刻竟不免又生出几分相思来,赶紧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驱散,重又拿起书本温习,然而眼中心中,毕竟纷纷而乱,一日都未再看进书去。
黛玉既经宝玉点拨,连后头的关节也想得明白了,回屋便吩咐紫鹃还照先处置,紫鹃便去了,不多时回来道:“太太说过几日老爷本也要请咱们老爷来家喝酒赏花的,奶奶若是想父亲了,倒不如稍待几日,到时在自家府里聚聚就是。”
黛玉就笑道:“你看我可糊涂不糊涂?便是太太也不想这事闹大呢,偏偏是我在这里瞎担心。”
紫鹃道:“这事但凡换个人,奶奶都能马上想明白,可惜事情一旦牵涉了宝姑娘,奶奶就想不通了,所谓关心则乱,大概就是这意思。”
黛玉撇嘴道:“谁关心则乱?我关心是有一些关心,乱可不乱。”
紫鹃就抿嘴笑道:“奶奶不乱,怎么宝姑娘的信后头还有字,奶奶就看不见了呢?”
黛玉怪道:“她拢共只说这两件事,哪里又有我没看见的字了?你别是自己花了眼,还来说我罢。”
紫鹃道:“奶奶不信,自己看。”
黛玉将信将疑地拿出信来,对着光一照,果然见正文之外,最下还有几行更小的字,一行嘱咐说“晨昏用药之后,不可立时用蜜饯,防着性状相冲,也不可用太多,防粘牙”,一行说“宝玉为你我受此笞挞,当好生感激,万不可任性使气,寒了他的心”,再一行却是地方不够,宝钗便只写一句“天凉不要出门”,“门”字写得极细长,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黛玉脸上微红,嗔道:“她是啰唣惯了的,不写几句,停不了手。”
紫鹃笑道:“奶奶自己数数早上吃了几个蜜枣?也不怪宝姑娘记挂。”
黛玉脸上就更红了,却不是为的早上吃了几个蜜枣,而是想起方才自己还打了宝玉,哼一声,跺脚道:“奶奶奶奶的,谁是奶奶?叫我姑娘!”
紫鹃扑哧一笑,不同她辩,自己赶忙出去看小丫头煎药去了。
☆、第150章
黛玉见王夫人不肯叫她回去,便打发两个婆子回家请安,次日方姨娘就派人来接黛玉,言辞虽卑,意态却坚,王夫人无法,只能郑重叫过黛玉,明里暗里叮嘱几句,叫家人好生备车将她送回去了。
黛玉回家时林海正好下朝,听说女儿回家,不及更衣就直直过来,劈头就问道:“宝玉与薛家那位是怎么回事?”
黛玉正是发愁无从开口,见他先问了,心内暗喜,面上做出哀戚之色,低着头羞答答地道:“父亲,薛宝钗…已非完璧!”
方姨娘没听懂她说什么,眨眨眼看林海,林海早已是气得脸都变色,大怒道:“这杀才跟我们说的可不是这样!”一巴掌拍在椅背上,手心都拍红了,林海却一无所觉,骂宝玉道:“亏我还当他真的收心上进了,谁知朽木就是朽木,便上了漆,也当不得大任!”骂完宝玉,又骂宝钗道:“你总说她如何端庄知礼,叫我看,她分明才是最不知礼的那个!懂礼节的好人家女儿,哪有这样死皮赖脸住在亲戚家里,还闹出这样的事的?她…他们两个没在孝中发生什么罢?”
黛玉吓了一跳,忙道:“不是孝中,是…很久以前了。她…不是那样的人。”到底忍不住,替宝钗辩解一句,却惹得林海越发愤恚,连黛玉也骂上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替她说话?那贾宝玉有什么好的,迷得你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黛玉讷讷道:“他并没有迷得我怎样…”这乃是大实话,林海却不肯信,骂了宝钗、宝玉,连贾府、薛家都带在里面,且道:“亏得我没把靖儿嫁给薛蟠,他家的女儿如此,家教可知!”
黛玉脸上变色,慌忙抬头道:“父亲,薛大哥人是极好的,你别这样武断。”
林海被她气得又一拍桌子,且又咳嗽,方姨娘慌忙替他顺气,又不住对黛玉使眼色,叫黛玉出去,黛玉方才情急,连眼泪都忘了流,这时候才想起来,赶紧又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对林海道:“不管怎样…父亲要替我做主呀。”一面说,想起两人遭遇分离之苦,宝钗又蒙受此等訾骂,那眼泪自然而然地涌出,哽咽道:“我已是嫁出去的人了,本来不该再麻烦父亲,只是…我一想起来,心里就不好受,怎生想个法子,早些叫他们断了才是。”
林海哼了一声,道:“一顿打还不够么?”
黛玉摇头道:“他现在做梦都还念着薛宝钗的名字呢,怎么够?太太怕把他勒逼狠了,误了今年下场,还没敢同薛家说什么,只不许他们见面而已,我瞧那薛家也不像是要离开京城的样子。”
林海道:“薛大不从国子监肄业,他们怎么会走?”
黛玉就委婉一叹,道:“只要在京中,他们总是有法子见面的。”
林海不语。
黛玉越发做出凄惨之色,低声道:“我和宝玉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今又成了夫妻,一想到他念着别人,我这心里,就好像刀割似的疼,有时夜里醒来,都会在想,她的梦里到底是谁,是我,还是别人?想着想着,就总也睡不着,前时的病,大略也因此而起。”
林海冷哼道:“你以前就知道了?”
黛玉把眉毛一蹙,轻轻道:“他们那个样子,我怎么不知呢?只是不好把事情嚷出去罢了,尤其那时候又是守孝,也怕坏了宝玉的名声。”
林海怒道:“你若早将此事挑破,都未必到如今这地步!大凡儿女之情,若不曾有那一步,只消两边各自订亲,新婚夫妇,相处些时候,自然就将那前因忘了,然而若是有了那一步,女子自然只念着那一个男子,千方百计地只想要那一人了!这事也是你糊涂!”
黛玉就顺势哭道:“的确是我糊涂,然而事已出了,父亲再骂也没用,还不如替女儿想想法子,怎么叫他们断了来往才好。”
林海捋须道:“想叫他们断了,无非就是让他们不相见,宝玉渐渐大了,又要结交同窗,一干应酬往来,在所难免,只要他能出门,这两人的往来就断不了。”
黛玉道:“若是…让宝玉去外地呢?”这话说得又轻又快,生恐林海从她声音里听出急切来。
林海倒没注意她的语气,略想一想,道:“倘或他这科没中,我倒可以推举他去外地的书院,只是书院读书,带家眷不大方便,你未必能够跟去。”
黛玉两眼看着他的鞋尖,慢慢道:“若是他中了呢?”
林海蹙眉道:“若是中了,当然要留在京中考进士了。我瞧他倒有五六成把握中的,名次若靠前,说不得还能留在翰林院…”他的眉头越发紧了,看黛玉道:“你想叫他谋外官?且不说他能不能中,便是中了,补官还要些时候,再说万一他分到那等偏僻荒凉的地方,你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了那份跋涉?”
黛玉一字一句地道:“不单进士,举人也是可以授官的,可能授不了县令,做个县尉之类的,日后再靠着家里,慢慢总也能升上来。”
林海挑眉道:“若不从进士出身,日后…前途有限。”本朝重科举,清贵显耀之官必从进士出身,从举人而上,做个四五品也就到头了,以宝玉的人才家世,未免可惜。贾政当年靠父亲遗旨入官,蹉跎至今,也不过是个主事,便是绝好的例子。
黛玉道:“我倒宁愿他不要那样显赫呢。官儿做得越大,事情便越多,再说他家里人口又多,势力又大,如今父亲和他父亲俱在,他就已经和人勾勾缠缠,牵连不清了,若是以后…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压得住他?倒不如他一辈子做个小官儿,与我两个和和气气过太平日子才是。”
林海原本一心只是想叫宝玉上进,日后封妻荫子,也叫黛玉过得好些,此刻听黛玉一言,才想起女人家与男人家的不同,女儿家家,身处深闺,多少大富贵,于她们也不过是更好的衣裳、更多的摆饰和一些场面风光罢了,若是遇人不淑,大官家里的正头娘子,都未必有外头杀猪家的媳妇过得如意。再则大官家的夫人要操持的事情也多,宝玉官居一品,惠及贾府,未必惠及黛玉,宝玉纵是做个不入流的小吏,以林、贾二家的家世,也够他们两个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了,一念及此,心中已经有了定论,面上还只道:“胡闹!那毕竟是你丈夫,你纵不像那乐羊子妻一般催促他上进,也不能这样拆他的墙角,这事以后再不可提了。”
黛玉故意嘟囔道:“他考得上考不上,还是两说呢,我也不过白说一句,父亲不要担心。”
林海瞪她一眼,当下先派人将她送回贾府。自己换过衣裳,沉思至于半夜,才提笔写下帖子,邀贾政休沐之日过府一叙。
☆、第151章
黛玉从林府回来,先去宝玉处,将诸事细细一说,宝玉听说不叫他继续考下去,想起家族前程,未免迟疑,黛玉好言道:“人说‘七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你现在连举人都未得,进士能否得中还是两说,倒不如现寻个官儿做,一则有些进项,可以补贴家里,再则你就算有天大的学问,人情世故上不通,也就是个翰林到头了,还不如外放一地,趁着我父亲还有几分老面子,在任上历练一番,慢慢升迁来得好。”
宝玉期期艾艾地道:“秋闱之后不过数月就是春闱,便多等几个月,考不上了再求外放不好么?举人前程毕竟有限,做个知府也就到头了。翰林到底清贵,阁臣也都必由翰林出身。”
黛玉笑道:“你以为满天下的官职都摆在那里任你挑么?等到春闱放榜,多少个进士在那里上蹿下跳地跑缺呢,那时候再去谋官,且不说能不能成,便是成了,只怕也没有好缺了。”
宝玉赌气道:“听你说的,好像我考不上进士,却一定考得上举人一样。”
黛玉笑道:“进士不敢说,举人你多半是能上的——今年的考官,是我父亲的挚友。”
宝玉瞪圆了眼道:“林姑父一向为人清正,怎么会做这种事?”
黛玉横他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我父亲有他的文集,你把他的文章反复揣摩,作文的时候投其所好,以你的才学,取中当然不是难事。”
宝玉哦了一声,讪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快把文集拿来,我现在就看起来罢。”
黛玉道:“我父亲才开始归整呢,约莫要个两三天时间,你就先安心养伤吧,该修养的时候,别熬坏了身子,等进去的时候熬不住,那才是功亏一篑。”
宝玉忽然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