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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当做路灯的,是一个五十瓦的白炽灯泡。原装的绿白搪瓷灯罩早不知哪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锈钢电饭锅盖。汪顾坐在车里,抬头看它,有心要感慨大雨天时这颗灯泡必然短路的命运,然而转念一想,都不用等那大雨天,她现在已然要短路了。
敞着车棚垂着手,神情专注地看天光,汪顾在纠结一件对于一个要脸的富婆来讲,及其艰难的事情:借钱。
师烨裳给她的支票价值三十三点八万,付中介费是够了,但五万美钞还没着落。距离交钱的时点,还剩十几个钟头,但解支票需要时间,大额取现需要预约,兑换外币更需要N道手续,她在中行没熟人,如果不能找到能直接把一张张美钞数给她的人,傍晚之前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金来的——五万美元现钞,如今成了汪顾头疼的关键。
世上有钱人多了,B城的有钱人她也结识过半了,这点儿钱如果能对价,清白如汪家也能拿得出来。可谁家会闲着没事儿放一堆花不出去的黄纸等着白蚁来啃呢?汪顾头一个想到张鹏山。她管他借,他必然是乐意的,无奈此路不通。
“随你亏欠谁,唯独不要欠了张鹏山,你还不起,我不替你还。”她也不想当面锣对面鼓地得罪师烨裳。
汪顾次一个想到林森柏。师烨裳告诉过她,小奸商白手起家总认为自己根基不牢,随时有跑路的风险,所以无论账面数额多高,各种货币却都会藏一部分现钞,分散在几个地方,以备不时。汪顾强忍内心斗争,摸摸脸皮鼓起勇气伸手摸进裤兜,空空如也。手机在屋里。再说这个点儿,幸福圆满的小奸商肯定已经举家含笑睡死。找人借钱本来就不厚道,扰人清梦就更不应该。无论其因如何,汪顾这点儿家教还是有的。
幽深的巷子里突然炸起几声铿锵狗叫,汪顾吓一跳,圆着眼睛四下瞧瞧,顿觉阴森恐怖——刚才光顾着跟师烨裳闹别扭,压根儿没顾得上留意自己身处的环境。身边两面破旧高墙里探出的树丫子摇曳,在昏黄灯光的衬托下一枝比一枝像鬼。不知谁家养的鹩哥许是被狗闹醒,一时也不肯消停了,啊—啊—啊。。。急切地要与乌鸦攀亲。更可怕的是,就在她拧头往背后看的功夫里,右侧那堵墙上影影绰绰时有时无地闪出了几个人影子,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又没了,再转过头,“啊!!!”
巡夜的片儿警被她这一声叫唤吓得不轻,赶紧按开防爆手电朝她脸上照去,“什么人?怎么三更半夜的把车停这里?”汪顾一口长气呼出胸,腿和腰一致地软俯在驾驶座上。倒不是害怕,而是缓解了害怕之后的松懈。
师烨裳浅眠,抱着被子趴在床上听外面一会儿叮叮咣咣,一会儿窸窸窣窣,却不真心想去搭理,直到听见几个陌生的声音,这才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条件反射地擦掉眼角泪水,撑着从心底涌出的疲惫翻身下床取过破桌板上的手机。
她讨厌对一块集成电路板说话,那感觉远不如面对面的交谈,至少能看见别人因自己面瘫而生的各种表情,至少不像现在这么无奈,“郝董,抱歉这么晚打搅,但是我要睡觉,举橡胡同这块儿的派出所民警在拦汪顾,能不能麻烦你找个由头让他们把汪顾带走,她没有行车证的,也麻烦你顺便安排一下她的日程,她那点事儿我来解决。”
师烨裳其实并不明确晓得汪顾又有什么事儿要办,但以她对汪顾的了解,想要做到全无感知着实有点儿困难。七个小时前,文旧颜告诉她,有人查询了所有与汪顾有关的定位信息,包括汪顾名下所有通讯工具和交通工具——这就让原本并不想插手汪顾自认为是私事的私事的她,不得不多多少少插一杠子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要插得这么深。
她那点事儿我来解决。这句话对郝君裔是没有意义的,郝君裔需要知道的只是时间地点人物以及她要做什么,所以师烨裳完全没有说的必要。挂了电话后,师烨裳对自己没来由地说出这句冗余感到有些懊恼,但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只能去做。至于汪顾会不会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不担心。人都被抓起来了,敢不说,那就不做好了。
“你师阿姨的狗脾气啊。。。不是师张两家联手都养不出来。”郝君裔揉着眼睛躺下,从嘴里呵出个小小的哈欠,毛巾料的纯黑浴袍裹在身上,大大小小的趴趴熊都在她枕边,让她隐隐有一种行将圆满的幻觉,只是搂着自己腰腹的那两条手臂是怎么回事?因为她懒,不需要自由,所以就根本不打算给她自由么?“就算汪顾扰民,按正常程序警告一下就算了,她还非要拘。人家是片儿警,又不是交警,查行车本什么的。。。这事儿你去办吧,我丢不起这人。”
端竹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起身,却不急着打电话,而是去到小吧台给郝君裔倒了杯温水来,“懒就懒,不要这么多借口,你这个猪脾气还不如狗呢,不是全国纳税人联手都养不出来。”
戒了药后郝君裔脾气渐长,但端竹就是有本事让她憋着憋着还憋不出病来。敢情给她倒杯水就是预备着在惹完她之后给她清肝明目理气败火用的。“这样说我,真的好吗?我这连狗都不如的猪脾气还败给你了,那你是什么猪狗不如的脾气啊?”
看着郝君裔喝完水,端竹收走杯子时蹦豆子似地哼出这么一句,“过奖,我没脾气。”下限,直接丢掉了。不多时,卧室里响起一片飘飘软软的柔细嗓音,“赵叔叔~这么晚给您打电话真是抱歉呀~”
@#…¥%&,郝君裔捂额,觉得端竹越来越人面兽心了。原先不这样啊,到底是被谁教坏的呢?
掉回头来,黑灯瞎火的,汪顾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平时连身份证都没被查过哪怕一次,这下一查三证就正中要害。这辆911是林森柏的,她被莫名其妙地换了车,怎么可能有行车本儿,她张开嘴,三寸不烂之舌还没来得及跟警察叔叔多聊两句,叔叔便接到一个电话,于是就怎么也不肯放过她,态度温和地,却无论如何都必须带她回所里“仔细询问”了。
早上八点过半,汪顾吃过丰盛的早饭,孤零零地坐在派出所的某间办公室里。看着桌上摆着的两部电话,她内心是着急的,可除了师烨裳和父母的电话号码,别人的她一概背不清楚。遇到这种事,汪顾绝不会让父母担心,这个点打给师烨裳吧,她还不敢,否则没有睡到自然醒的师烨裳又要犯狗脾气...到时,她确定自己会比现在更惨。
狗脾气的师烨裳其实因为睡在陌生的床上,七点不到就完全清醒了,可她并不急着去找汪顾,而是急着把车挪开。巷子太窄了,拖车进不来,郝君裔的邻居们一边唧唧歪歪地抗议,一边吱吱呀呀地踩着车盖子路过,师烨裳觉得这东西肯定不能,也不好意思还给林森柏了,只好边挪车边打电话给进口商,再给林森柏订一辆一模一样的新911。
“警察同志,就算怀疑我偷车,也要先打个电话给车主问问啊。”汪顾看表,又是半小时过去了,银行也开门了,林森柏也该上班了,她该刑满释放去取钱借钱了,不然就真真来不及了。
“车主电话一直没人接,你就再等等吧。”一身正气的老民警用报纸裹住茶杯,不停地对着杯口又是抿又是吹,“要么你自己打。”
口胡,你打不接,难道我打就会接么?!汪顾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话筒就拨了师烨裳的号码,然而,师烨裳也是不接。师烨裳在请林森柏喝早茶,两人各自看着区域特征明确的座机号码,毫不愧疚地继续不接。
林森柏喂一只虾饺给林钱钱,堵住她正要发问的嘴,“不接电话不是好习惯,但这个是流氓打来的电话,接起来伯伯就要被骚扰,钱钱说伯伯还接不接?”林钱钱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猛摇头,生怕流氓把伯伯欺负了去。“可是这样不接她电话,不会误了大事么?”
师烨裳这身唐装不但袖口处加了装裱,连领口也镶着两颗海蓝宝石领钉,她若稳坐则罢,她一动,林森柏的合金狗眼都要被耀瞎。喝口茶,她依旧云淡风轻不紧不慢,“真逼到那份上,她不会发短信么?”
果然,不出三分钟,由陌生号码飞来一条短信:师烨裳,我是汪顾,我在举橡胡同派出所,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趟?晚上我还有点事儿,在这儿耽搁不起。拜托了。
晚上有事?
那就等傍晚再说。
“这两天你别接触汪顾和公安,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钱钱,伯伯告诉你一个真理,你长大后,无论再怎么作奸犯科伯伯都能保你不死,但惹到你师阿姨,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在林钱钱惊恐的视线中,师烨裳摸摸脸,心中有点儿愤懑不满,林森柏在瞎教育什么?她还认为自己是在助人为乐呢。
☆、赶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更~还是那句话,人,总会变成人渣的,汪顾也不例外
喝完早茶,林森柏赖赖唧唧的不想回到本职工作中去,原因无它,就是想跟林钱钱一起玩会儿——她的这种感情,就类似于那些找到一道玩泥巴的好伙伴就不愿回家吃饭的总角小儿——林钱钱坐在林森柏怀里,两个人当着师烨裳的面抱成一团,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你摸摸我的脸,我拍拍你的头,粘腻得无论如何都不肯分开。
什么冠冕堂皇的抚养人与被抚养人,明明是好基友,好朋友。
师烨裳悠悠啜茶,心里早已擅自给她俩的关系下了定义。“你们这个样子,钱总不会生气么?”郝君裔就算了,那是尚未达成的孽缘。虽然在可见的未来,会由于郝君裔懒得反抗而终究实现,但千万不要一个两个的都把养女养成情人,更重要的是不要把她这个事实上的继母牵扯进去!毕竟纯洁的、善良的、三观很正的、道德感很强的、古老的哲人并没有想到会这么凑巧!
“钱隶筠只会在一种情况下生气,”林森柏笑看向师烨裳的目光颇有深意,满脸你懂的表情,“不过我觉得反正钱钱迟早会知道,也没什么关系,撞见就撞见呗。”虽然有时候做半道自己也觉得熬人,但只要看见林钱钱,她就啥啥鬼火都灭了,身与心一致回到三四岁的状态,要不是咪宝拦着,她真的会光溜溜地跳下床去恢复天真烂漫。
师烨裳冷眼瞧她,右手食指下意识地在左手无名指根缓慢摩挲,“钱总生气的,其实是你这没节操的态度吧?”说着便站起身来,双手插兜,视线迷蒙,毫无愧色,“我没钱,你付账。一会儿到我办公室再还你。”按她的心理状态,这就算是满带善意的变相邀请了。她到底是个多善解人意的人。
可林森柏才不这么想,搁她眼里,师烨裳这就是卖乖!卖乖!一个从来出门不带钱的人,跟她吃多少顿饭都是她付钱的,这会儿说要还,你倒是晓得你要还多少吗?!昂!“知道自己EQ低就别乱说话,也不怕教坏小孩子,今后钱钱要学你似的丢人也丢得这么傲慢,你让我这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人见人爱车见爆胎的大富豪还怎么有脸接受福布斯的采访!”刚要拍桌,抬起的手却被软绵绵温乎乎的接住了,低头,只见林钱钱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可怜兮兮道:“等钱钱长大了,会保护伯伯,但伯伯也不要惹到师阿姨。。。不然。。。”这就担忧得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