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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一定要坐。”楚镜平把口粮扔到马车内,再把大宝摆了进去,“这些东西你根本提不动,里头还有今天要洗的脏衣服,难道你要叫大宝帮你背回去吗?”
当然不可能!挽翠看到那个厚重的大包袱,立刻软了脚,抿紧唇,不发一言爬进马车里。
“胆儿,一路小心了。”楚镜平叮咛着,“待会儿我和县太爷有晚宴,你回客栈后就先睡。”
“好的,少爷。”胆儿轻喝一声,马车动了起来。
好个长袖善舞的楚镜平!才来惠文县城不过几天,就攀上县老爷的门路,恐怕他连骆家、颜家等几家大户也结交上了。挽翠不觉一阵寒栗,自动把他归类为那种唯利是图的商人。
她揽过自得其乐的大宝,轻轻抚弄他浓密的软发,这发……像他的亲爹,是个商人……却也是伤害她和大宝最深的人!
挽翠不再去想,轻轻叹了一口气。
“呃……”驾车的胆儿转过身,“这位姐姐,我要怎么称呼你?”
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和她讲话,挽翠想也不想就道:“骆挽翠。”
胆儿有点儿为难,他总不能直呼少爷心上人的名字吧?
“这样好了,我叫你挽翠姐姐,你就叫我胆儿。”
挽翠懒得理睬他。跟着楚镜平的人,大概也是个滑头小子吧?
“挽翠姐姐,你几岁了?”
“是他叫你来刺探我吗?”
呵!这女人全身带刺,不知少爷到底看上她什么?可他胆儿是个忠仆,即使少爷没有交代侦查任务,他也要帮帮少爷。
“挽翠姐姐,你误会了。”胆儿忙道:“这几天来,我看你很凶,又带着大宝这个小娃儿,我想你年纪应该不小……”
“我二十岁!”说她老?哼!
“什么?!你也二十岁?”胆儿抓抓头皮,他该不会把妹妹叫成姐姐了吧?可是再怎么看,这个骆挽翠就是比他老。
“我也二十岁?那你也是二十岁了,怎么还是一副娃娃样?”
“没办法,爹娘就是生我这张脸。”胆儿口气开始得意了,“你不要看我年纪小,打从十二岁起,我可是随少爷走遍大江南北,看过多少世面,咱少爷很会做生意,每次一经手,至少都是几万两的手笔……呃……”
转过头,他发现挽翠低头哄着疲倦的大宝,似乎不理他了。
再帮少爷自我介绍吧,看她会不会动心……
“话说咱们少爷,家里本业是楚家酒坊,这酒坊酿出来的汾酒可是响当当的出名,连皇帝都赞不绝口,要我家老爷年年送几坛到宫里去。咱家少爷不爱酿酒,他爱到处卖酒,卖出兴趣以后,又开始买卖其它东西,家乡的棉花、药材啦!塞北的毛皮啦!江南的丝绸啦!京城的古玩啦!南海的珠宝啦!楚家家大业大,少爷就是掌门人……”
“天花乱坠!”
胆儿碰个钉子,心想家财万贯吸引不了她,人品总该可以吧?
他又继续天花乱坠:“少爷仪容俊雅、丰采超群,言出必行,重情重义,他非常忙碌,又不愿意娶了人家姑娘独守空闺,所以到现在二十七岁了,还是独身一人,每次回家就被老爷念到臭头,唉!也不是没有姑娘倒追少爷,只是他坚持要挑最好的货色……”
“他把女人当作货物?”挽翠冷冷地道。
胆儿发现说溜了嘴,把少爷一贯的思考模式直接说出来了。
“嗯……呃……不是这个意思啦!这是一种比喻。好比说姐姐你去买菜,一定要挑叶子最鲜肥的、没有虫吃过的大白菜;或是说你帮大宝娶媳妇,也一定要挑个顺眼的、乖巧的……”
“楚镜平爱挑就去挑,跟我没有关系。再说大宝要娶媳妇,他喜欢就好,我帮他挑什么!”
“这就对了!喜欢就好!少爷就是找不到喜欢的好货……”胆儿倏地闭了口,该死!他又拿货物当譬喻了。
“脑满肠肥的公子哥儿!”
完了!胆儿心里升起一股寒栗,他是想帮少爷,但不会越帮越糟吧?
“挽翠姐姐,你不要误会我们少爷,他想帮你……”
“谢谢他的好意,明天起我不会坐你们的马车了。”
“唉!明天我也不帮你们驾车,我要走了。”
“你们要走了?”挽翠一颗心掉了出来,然而她还是冷淡地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不!不!”胆儿忙解释道:“只有我要走,过几天就回来了。我要拿徐公子的小说文稿到京城找少爷的朋友,准备制版印行,少爷还是留在惠文城。”
原来他没有要走!挽翠的心跳恢复正常,她不想去追究心悸的来由,只是轻轻拍着熟睡的大宝。
他并非拿钱出来接济穷秀才而已,而是真的有心帮徐大哥出书!
但商人不是满身铜臭、不识诗书?他又怎会识得徐大哥的文采?
他不像她所认知的商人……
胆儿不敢再跟挽翠讲话,万一说多错多,他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黑夜中的马车载着心思重重的人儿,摇曳而去。
※※※
冬日早晨,微温的日光晒暖了枯木,枝叶不再迎风抖瑟。
“大宝!大宝!别跑呀!”
挽翠提起裙摆,卖力追着大宝,而大宝拿着一根捣衣棒,放在跨下当马骑,绕着屋子笑呵呵乱跑。
“哇哇!”蓦地,他凌空飞起,两手两脚拼命乱摇,待他看清楚眼前的笑脸,白胖的小脸又绽放笑容。“爹!爹!”
楚镜平拿下捣衣棒,笑道:“大宝,怎么拿了娘亲的东西?娘不能洗衣服,就没办法帮大宝买糖吃了。”
挽翠陡地停住脚步,微微喘气道:“楚大爷,请放下我的大宝。”
楚镜平将捣衣棒递还给她,注视她潮红的脸颊。“我带大宝去骑马。”
“大宝要吃药了。”
大宝一听要吃药,更是把楚镜平搂得死紧,小脸皱成一团。“苦苦!”
楚镜平摸了大宝的额头,疑道:“大宝没生病,吃什么药?”
“大宝,下来!”挽翠声音变硬,伸手想把大宝“剥”下来。
“呜呜!哇哇!”大宝立刻嚎啕大哭,把睑伏在楚镜平肩头,像只小壁虎黏紧不放。
“大宝……”挽翠又急又怜,脸色一下子变得和缓忧愁,轻拍了大宝的背,语气也柔和了:“大宝乖,你要吃药才能长大,也才会变聪明……”
想到大宝始终学不来说话,身形也比同年龄小孩矮小,这孩子是生来和她一起吃苦的啊!挽翠听着大宝的哭声,心头一酸,也红了眼眶。
彷佛听到有人陪她叹息,她惊觉楚镜平就站在身边,忙转身离开道:“我去拿药。”
倒了温热的药汤出来,楚镜平已经抱着大宝坐在凳子上,轻声唱曲儿哄他。
“树叶儿摇,明月儿高,我的宝宝要睡觉;蝉儿莫叫,蛙儿别跳,齐看宝宝酣畅笑;风吹林稍,睡了睡了,宝宝梦里开心笑……”
那温润的歌声像阵暖风拂过挽翠,化开她心头上的冰霜。
这商人竟然会唱歌?大宝不再哭泣,正拿着圆圆大眼望定他,咿咿呀呀跟着乱哼。
挽翠跃到大宝身边,柔声道:“大宝,乖乖喝药,待会儿娘拿糖给你吃。”
“大宝吃了药,叔叔带你去骑马追兔子,好不好?”
双重诱惑之下,大宝的小胖手终于指向那碗药汤,小脸凛然。“喝喝。”
挽翠笑着舀汤送到大宝口中。“乖大宝,吃一口,长一寸,长大当个状元郎,娶得娇娘好回乡。”
她的软语令人心旷神怡,但楚镜平还是忍不住插嘴道:“当官太清苦,当商人比较好。”
挽翠不想跟他抬杠,闭了嘴,默默喂大宝吃药。
“你是喂大宝吃幼儿强身、耳聪目明的药吧?胆儿去了京城,我托他去老字号药铺抓几帖帮孩子补身的药。”楚镜平迟疑了一下,看着她微湿的羽睫,“大宝还不太会说话,又分不清爹娘,也许不是笨,是还没开窍。”
“他一岁时发过高烧……”被挖出了心事,挽翠咬着唇瓣,她是多么心疼大宝果真烧坏脑子,再也不开窍了。
原来如此!楚镜平感觉怀中小子变得安静,也在听他们说话。
“颜家是惠文城最大的药商,城南城北两家药铺子都是颜家的产业,颜均豪也略通医术,当初他没医好大宝吗?”
“他们……”挽翠手一抖,差点拿不稳药碗。
他毕竟查清楚她的过去了,她不怕让他知道,只是她万万不愿回首过往。
楚镜平想要安慰她。“我听说大宝早产了一个月,本来早生的孩子体质就孱弱,你一定很费心照顾了。”
她何止费心照顾!她是拼死照顾呵!
大宝甫出生洗完身子,抱出去给颜均豪看时,他就发疯似地捶打大宝,就在他要摔死这团小生命时,是她拼着还在流血的病躯,奋力抢了下来。
只因为洞房花烛夜没有落红,又因为怀胎不足月,生性猜疑的他就怀疑大宝是别人的种,再也不把大宝当儿子看待!
她无辜,幼子更是无辜!
而他在婚前就已经纳了两个丫鬟为妾,婚后更是流连烟花场所,处处留情,又娶了一个小妾,但……她能说什么?
她忍辱求全了三年,只求颜均豪能善待大宝,但是随着颜家和骆家合作生意失败后,情况只有越来越糟。
一年前,她忍无可忍,反抗顶撞,换来的却是一纸休书,无情地赶她和大宝离开颜家大门。
楚镜平发现她的激动,是他不小心触动她的痛处了。
他大致猜到她的心情。事实上,他已经从徐玉泉夫妻和陆大娘那边得知她的一切,起初他为她的遭遇感到心痛,了解更多后,他更敬重她的生命韧性。
“我来喂大宝吧。”他接过她手里的碗。
那温暖手指触及挽翠冰凉的手背,她蓦地一醒,又是这个无聊男子!他凭什么来掀起她平静的心湖?
“你又来做什么?”口气冷硬,起身插腰。
楚镜平挪了挪下巴,指向地上的大包袱。“胆儿不在,我晚上又没空送你们,所以趁着白天没事,帮你送脏衣服过来,顺便把洗好的衣服送回给陆大娘。”
“我自己走路就行,不用大爷出力。”
“出力的是我的马儿,还麻烦你喂它一些清水。”
“哼!”挽翠大踏步到井边,打起一桶井水送到马儿面前,又气呼呼地蹲下身,拿起捣衣棒用力拍打衣服。
可恶!又是楚镜平的衣服!从没见过男人这么勤快地换洗外衣,甚至连里衣里裤都丢给她洗!要不是他是客栈的住客,她才不洗他的衣服哩!
臭男人!捣衣棒啪啪作响,像是发泄她不知所以然的怒气。
“我的衣裳都被你捣碎了,请你手下留情。”楚镜平微笑道。
“捣碎了我会缝好。”啪啪啪!敲碎你!
“对了,你的手工很好,我那件披风下摆脱了线,又烧出一个洞口,你都缝补好了,看不出破绽呢。”
“看不顺眼的衣服,就要补一补。”
“我看你也不顺眼,你也要补一补。”
“我补什么?”挽翠抬起头,瞪向这个她看不顺眼的男人。
“你太瘦,要多吃点东西,喝些养身补汤,这才有体力洗衣养大宝。”
挽翠本来想骂他多管闲事,听到最后一句,她一下子泄了气。为了大宝,她可是要先照料好自己呀!
“我今天帮你们带些糕饼干果过来,明天我再帮你带几斤肉,让你炖汤。”
“不必!”
“我都辛辛苦苦带来了,总不能叫我自己吃掉吧?”
“吃吃!”大宝听到食物,早就晃着小手到处寻找。
楚镜平掏出一块糖,塞到喝完药汤的大宝口中;大宝仰起脸,呵呵傻笑,他则是宠爱地搓搓大宝的发。
挽翠看得痴了,真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