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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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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几年,爷爷积劳成疾下世去了。乔峻岭的娘却死死记住了风水先生的嘱咐。养女都不送去念书,只让推碾倒磨拾柴剜菜做女红,过十六岁就打发出嫁了。直到有了乔峻岭,才竭尽全力供他上学。乔峻岭长到十八周岁的时候,便是三乡五里人见人夸的棒小伙子了。那时候还没有帅歌靓妹这些时髦词。老少婆姨们扎堆做营生的时候,自然免不了鸡一嘴鸭一嗓地评价谁闺女长得好看顺眼,谁家小子如何俊气等等。
乔峻岭并没有像风水先生预言的那样上学堂一直就成了官人。高中还没毕业就赶上了*。学是没得可上了,回村劳动了两年以后就当上了大队的会计。那些年峻岭娘曾经疑惑过风水先生的断言,在这穷山沟的大队里当个会计,顶多相当于旧社会的账房先生,这算个什么品级的官呀?
然而,又过了两个年头赶上冬季征兵,接兵部队首长一眼就相中了乔峻岭,到了部队扎实肯干的乔峻岭很快就班长、排长、连长、营教导员……一阶连一阶地提上去了。当然啦,离风水先生所预言的师长旅长那个官位是“隔着黄河握手,还差得远着哩”。当娘的心里虽急盼,可也不是性急能办得了的事。但是心里还是可以自我安慰,俺嫁乔家在望京台这黑紫老山沟里没有白熬几十年,总算是大小有了个官。
望京台这个小自然村确实是太行山中难得的一块宝地,坐北面南,厚土灵岩,站在台上视野开阔,一览无余。老辈人以为,这望京台在天高云淡能见度好的时候可以望见北京城的意思。山里人的思维总是有些牵强附会,在几千年中央集权制的国度里,心向京城的想法也非常可以理解。然而仔细考证起来,望京台这些山野地名,恐怕比明朝燕王扫北建幽州城的年代还要早几百年噢。夏河市及八圣山周围,因为是战略要地,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诸候立国建都,而在后来历代的纷争中,又多有割据鲸吞,拉锯式的对峙也经常存在。至少在南北东三个方向都有小国建过都城,所以望京台所望的方位也很难确定。
第二章 红盆逃生(3)
但是不管怎么说,望京台虽然是个小小的自然村,多少总还是有些“王者之气”。乔峻岭的弟弟乔峻山,已经当了三十多年三县垴这个行政村的党支部书记了。近几年又连选连任村主任,是一马双跨的双天官呢。望京台的土著居民中虽然没有出个京官,但是抗战时在此地住过的八路军干部,有好多解放以后进北京当了大官呢。
19。红土凹
望京台和红土凹仅是台上坡下的坡坎之遥。望京台上几十户人家大都是平顶砖瓦房和石头屋,而这红土凹也有十几户人家,大都是依坡切岸造穴的土窑洞。这土窑洞和延安的窑洞格局大同小异。同的是一般都一明两暗、三眼贯通,异的是太行山里的窑洞门窗开间都不如延安的大。窑洞虽然土气,但对山里的庄户人家来说是既冬暖夏凉又倍儿舒服,而且经济实惠省柴禾。尤其是夏天的温凉湿润,不像电扇和空调,吹久了难受。
红土凹几乎没有外来的杂姓,几十户人家大部分都是盖姓的土著太行山人。侍弄几亩山地,养几头牛和毛驴,赶一群羊连放带踩粪养地,这就几乎是红土凹几十户人家主要的养家口生息繁衍之道。
羊倌盖四海二十七岁那年经邻居喜婶子说合,两口袋山药干娶了河南水灾逃荒过来又小他几岁的春黄姑娘做了媳妇。这春黄姑娘自打做了盖四海的媳妇,别看黄皮寡瘦斜风弱柳浑身是病,唯独生孩子的那套系统却蛮好用。一年一个两年仨,三年过来连双胞胎在内就够一把抓。真让羊倌盖四海喜极而愁:“孩她娘哎,我算服咧,还没对一下裤腰带就又给怀上了。”
添粮不如减口。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初是国人的腰带紧得不能再紧的年代。盖四海给生产队上放羊,虽然倒弄几把羊毛羊绒易如反掌,无奈这东西充不得饥,就连滚坡摔死的一头病羊,也要背回生产队分斤拨两按人头均摊呢。
盖四海家已经住过五辈人的三眼破窑洞,穷得连耗子搬了家都不愿再回来串个门。就连糊窗户的麻头纸都是补丁摞补丁,一层破了跑风漏气,就东拼西凑再补糊几块,如此再三连续几年以后,等有一年过年揭下来要换一茬新纸的时候,那揭下的旧窗户纸倒像厚煎饼似的,快能当锅盖用了。
就是这穷得多少年难见油腥的红土凹,那独眼风水先生还愣说是红土主财,这凹陷之地深埋着无尽的金元宝哩。
人望幸福树望春。祖祖辈辈来来去去,哪辈人不盼钱花顺手、衣食无忧呢。祈求官运毕竟似乎只是上流阶层的事。芸芸众生无论在哪个年代第一奢求和最低纲领便是吃饱肚子、穿上裤子。
俗话说:穷汉子赶上了闰月年。正因为是摊上这食不果腹、衣难蔽体的凄荒岁月,虽值盛年的盖四海还是最怕听到自家窑洞土炕上传来新生婴儿的哭声。那哭声曾经是他这个二十七岁后才结亲光棍汉盼望已久的祝福声,然而在一年又一年、一声又一声之后,这频繁而来的祝福声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讨债声和紧箍咒。虽然女人一连为他生了五个闺女,除了一个四六疯夭折外,另两个都无偿送人另觅生路了。
这地方的山里人曾经用这样质朴的话来表达庄户人家的紧巴:好汉子呛不住胳肢窝下多添两张嘴。
是呀,在那“瓜菜代”厉行节约度荒灾的年份,树叶和树皮都吃光了,多添一张嗷嗷待哺的嫩口,对当家人来说就是巨大的威胁呀!
第二章 红盆逃生(4)
让这个破窑洞主人盖四海最为揪心的事终于还是来了。尽管他一年四季就有三季半都不分昼夜在山上坡下,凉圈暖圈中为集体的羊群忙活着。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20。红骨朵
是一个虎年夏日的早晨。因为山高太阳露脸的时候老迟,山里人认为的早晨也就到了*点钟了。盖四海拉着羊群为生产队要赶种萝卜的岗地踩粪。他是个于己于公都非常尽责的羊倌,连着几宿都没有回家睡过囫囵觉。
给盖四海捎走早饭以后,身势并不显太笨重的媳妇忽觉腹中翻腾。凭经验她自觉是肚里的小冤家快要生了。于是就叫二丫头说:“快去西邻,叫你喜婶子过来。”
说话间,黄豆大的汗珠子已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她自知时不我待,就一手托腹,一手拎了个大白瓷缸便盆进窑洞里去了。
乡间劳动妇女的临盆生产,大都较为利索,这大约与不停脚的劳动锻炼或没有厚重的脂肪堆积有关吧。骨缝一开,随着一阵血水羊水的喷涌,婴儿就呱呱坠地了。连一把干草都没来及去找,连一块垫布也没得及去寻。和盖四海的心情一样,媳妇也同样是求子心切呀。山里人根深蒂固养儿防老顶门立户延续香火的世俗观念,让媳妇觉得生不下个儿子就是欠了家门三辈子也还不清的债。
由于还债心切,媳妇顾不得血流不止,急着要看落地的婴儿是男是女。一看又是个夹瓣的,一下子就从额头凉到了脚底板上。心里一狠,顺手就丢进了带着体温的红盆里。
正当媳妇拖着个血裤子满屋寻找破布旧棉絮的时候,刚喂完猪的西邻喜婶子带着个蓝围裙如风似火地踏进门来。
初生的小生灵像一个皱皱巴巴的大胡萝卜,正在屋地上的红盆中浮游晃动,露出一片梅花瓣一样的小嘴唇,正被一口粉白间杂的黏液堵着。如果讲迷信,应该说是这女婴命不该绝,竟然没有一声接一声地拼命啼哭。如果连挣扎再啼哭,稍微翻身呛一口血污水,那就不会再有几十年以后这许多让人牵心耗神的故事了。
“四海家的嘞,你这是干啥呀?哪个儿女不是娘身上的肉哇!”喜婶子一看就急了眼,这个山沟沟里的庄稼院农妇,义务接生过许多婴儿,也不惜磨牙费嘴成就了无数姻缘,最见不得的事就是乡亲邻里有急受难。见此情状也就顾不得什么脏净,立刻猫腰从红盆里把这条小命捞起,就手用蓝布围裙抱住,衣襟兜里掏出手绢把秽物揩抹干净。
女婴还是不哭,只是鼻翼在急促翕动,小脸憋得通红。喜婶很内行地用小拇指把小嘴小鼻孔里的黏液抠净,将一双小腿并拢,脚板朝上提起,轻轻在脚心上击了两掌。“哇”的一声,又一个让生身父亲盖四海害怕的啼哭声,就在阴曹地府的门前翻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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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嫂子哎,这可不中哇。”河南乡音未改的四海媳妇不无埋怨地说,“恁忙活半天费那劲弄啥来?俺家她老爹回来还不是把俺骂死?这穷家败舍养这多丫头片子干啥?快行行好让她早去早转生,下世投胎个好人家,就不遭罪了呀。”
“谁知道上辈子修炼多少年才轮上转一世人哩,下辈子当驴变马也不一定就由得了谁。”喜婶子依然不依不饶,暖瓶里倒出一大碗热水把炕桌上的剪刀洗净,很利索地将女婴脐带剪断,然后在炕角的破棉袄里揪一撮棉絮,用取灯点燃后将絮灰用以止血。
四海媳妇的奶水还没有下来。女婴一个劲儿地哇哇直哭。小命是给捡回来了,哭就让她先哭一会儿。喜婶子按她的接生规范一切都收拾停当以后,就去灶间烧开锅,按当地乡间的产俗,先给产妇熬一盆定心米汤。
第二章 红盆逃生(5)
四海媳妇干涸的*哄不住饿急的女婴。喜婶子把米汤端过来凉上以后,就把女婴接进自己的怀中,摸出一枚大而丰润的黑*,女婴似乎是闻到了奶腥的甜味,本能灵性地翘起殷红的小嘴。
喜婶子不禁脱口夸道:“多好看的樱桃小口,活像干枝梅一样的花骨朵儿,就叫红骨朵吧!”
21。盖老汉
没劳他本人费心,羊倌盖四海的第六个小女儿红骨朵的乳名就在三县垴村里叫响了。不幸的是生完红骨朵以后,四海媳妇因产后中风又得了月家病,没几个月就撒手西去,魂归河南故土了。
盖四海在人到盛年之后,又成了一个二茬子光棍。
没娘的孩儿天将就。红骨朵就由乳娘喜婶子一口奶一口饭地帮着养大。其实喜婶子给取下的这个叫红骨朵的名字,并非深思熟虑,而是顺从当地众口流传的一首童谣里拣出来的。那首童谣虽无深意,念起来却是极为上口:“红骨朵红,白骨朵白,我上罗村叫姐姐,姐姐想吃马齿菜,哪剜?道上剜;哪晒?墙头晒。一晒晒个花奶奶,脚又大嘴又歪,气得娘娘起不来。爷爷你走吧,娘娘好了你再来,前头敲着嘣嘣鼓,后边抬着柳木材,抬到坟上没人埋,两根草棍夹回来……”
红骨朵幼儿时期的文化熏陶便主要来自乳娘喜婶子的儿歌民谣,喜婶子会唱的歌谣可是海了去啦,经常是一边教红骨朵捻线搓绳,一边教她唱:“白萝卜爷爷坐天下,红萝卜娘娘掌正宫。白菜打着黄罗伞,小葱挺起枪一根。豆角蔓上提兵马,眉豆架上动刀兵。吓得黄瓜上了吊,吓得茄子紫不棱登。吓得北瓜红了肚,吓得芫荽乱蓬蓬。”还有更精彩的,让人听后过耳难忘:“红罗圈,绿罗圈,姐妹两个上高山,高山顶上有碾磨,猴推碾,鹰扇簸。狼打柴,狗烧火,猫在炕上捏窝窝,老鼠掏饭打了锅,长虫提水伤着脚。哈哈哈,笑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