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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好吧,别连累到我……们……”白算计连忙劝阻道。
“各位……”黄金龙小心翼翼地系起殷承侠给他的包裹,背到自己的肩上,沉声说,“门主也要出席就职礼,咱们就当是去给他老人家送行吧。”
今天的天气异常阴沉,淡青灰色的乌云死死地压在南北天门的上空,却不愿意飘下半粒雪花,只是随着呜咽的冬季季风缓慢而呆滞地在天穹上滚动着,把一股抑郁低沉的死气倾泻在学院之中。
走过天门南北院的牌楼处,黄金龙等人吃惊地发现,牌楼处竖立的天门训——侠胆剑心,荼尤未尽已经被人取了下来,换成了勇毅通达,自强不息的新天门训。
“门主留给天门的最后一点东西也被失心堂的人摘下来了。”苏浣虹抬手指了指天门训的牌坊,小声说。
“失心堂……”黄金龙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拼命咬紧牙齿,克制住想要冲上去揍人的冲动。
“老大,别激动,闭上眼睛紧走几步就过去了,别再去看了。”看到黄金龙脑子上青筋乱蹦,童百练连忙劝道。
好不容易终于捱到了天门广场,众阵友不得不按照各自的旗位分开站好,黄金龙和几个室友重新归入坎字旗,按照伏羲方位列阵而立,面向广场中心的讲台。讲台上,在天门各堂讲师和国府行吏官员的簇拥下,一位浑身金灰两色长袍的中年人迈着沉稳的步子,庄重严肃地走上了讲台。他看起来不到五十岁,满头虬发如旗幡般在风中狂舞,双眼虽然纤细,却如鹰隼般犀利,面颊上岩石般的肌肉几乎将五官挤散,嘴角下沉而钩起,显示出他坚强而冷酷的性格。
“他是谁?”黄金龙转头问童百练。
“我好象见过他的画像,他是霹雳堂出身的。后来做了五行师中的祝融师,哦,他是一个极强大的斗师,姓边。”童百练小声说。
“边?边红线的边?”黄金龙问。
“是啊,你见过边红线吗?”英传杰也凑了过来。
“哼,打过交道,不是好货。”黄金龙愤然道。
讲台上传来南天门副门主花月容的声音,她在仔细地讲述这位边姓门主来天门之前的履历,并代表天门讲师欢迎新门主的到来。黄金龙听着花月容空洞而苍白的声音,心中感到一阵阵难以言传的悲哀:显赫如天门十三英也要在强权面前委曲求全,虚与委蛇,问世间谁还能真正逍遥自在。但是,在他身边的阵友们却被花月容的介绍惊住了。
“原来是他啊,他就是边北穹!当初魔师之乱他异军突起,靠孤军三入西界屠杀百万魔族积累了赫赫战功,成了军部的将星。后来弃军从政,得到大门阀的支持,成为了相忘司的司马,威风一时无量。没想到国府居然把这么大的一个官安插到了天门。”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他和失心堂的关系如何?”黄金龙连忙关切地问。
“很多人怀疑他就是失心堂的十二执事之一,而且地位很高。”英传杰说,“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不过还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
就在这时,边北穹阔步走到花月容让出的讲台前,双手扶住案台,昂首洪声说:“从今以后,我边北穹就是天门的门主。很多人也许已经听说,那就让我在这里证实一下。没错,天门济善堂从今天将被查封。没错,天门训将会从侠胆剑心,荼尤未尽,改成勇毅练达,自强不息。也许很多人要说,十二天师留给我们的遗产即将被一笔抹消。但是让我告诉你们一个残酷的现实,十二天师的思想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侠胆剑心的校训已成陈词滥调,名为济世,实为敛财的济善堂也早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妄言仁义从来都是削弱心智的罪魁祸首,它们在历史上犯下的罪过,往往百倍于单纯的邪恶。宣讲仁义道德的讲堂,往往是藏污纳垢的温床。”
他的话刚一说完,立刻引起了台下属万师生的轰然大哗,很多气愤的学生开始毫不留情地打起了嘘声。
边北穹似乎早就意料到台下的反应,冷冷一笑,双臂一振,示意所有人安静,随即洪声说:“古圣人曾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斥骂的就是这些伪善者。救世者,先用心,后用脑,治世者,先用脑,后用心,这是千古不变之理。荼洲创世以来,已过两百年,积弊已深,讲仁义已经无法强国,只有人人勇毅通达,自强不息,才能清积弊,正纲纪,开万世之太平。济善堂的善款与其资助各州府门可罗雀的解烦厅,不如用于国府理政治民的经费。这也是我为什么一上任就封济善堂,换天门训的原因。从此天门还会是荼洲的脊梁,我们要的是自信强大,精明干练的天门弟子,而不是愤世嫉俗,空谈仁义的废物,新的天门,新的荼洲,从今日始!”边北穹慨然大声说。
“好,说得好!”一群少年的喝彩声从人群之中传来,随即一片嘹亮热烈的故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那些被边北穹的故事震憾的天门弟子们茫然地抬起手来,在没想明白是非之前也纷纷鼓起掌来。黄金龙扭过头去,发现带头喝彩叫好的正是彭家散布在各个六十四卦阵中的族员,还有无数和彭家盘根错节的世家子。彭独绝,彭少雄,彭独鼎,边红线等人赫然就在其中。“呸!”他愤恨不平地低头吐了一口唾沫。
在天门弟子一片似真似假的掌声中,边北穹僵硬的脸上微微一阵抽搐,眼中闪出一点炙热之光,但是随即飞快地掩饰了起来。他优雅地转过身来,朝旁边一让,咳嗽一声,朗声说:“现在由天门前门主发表离职演说。殷前辈,我知道天门是你一手建立的荼洲圣地,请你不必客气,尽可畅所欲言,我们有的是时间。”
第045章 殷承侠的演讲
“门主……”黄金龙激动地垫起脚尖,拼命仰起头来朝着讲台上望去。殷承侠仍然是他旧日的高髻博带,穿着那身灰白色的飘逸长袍,满头的银发随风乱舞。但是黄金龙仍然敏感地感到他身上那种隐隐约约的疲惫。他无法想象此刻殷承侠的心情。被失心堂小自己一百多岁的后辈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愤懑,到底有多么折磨人,也许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殷承侠的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走上讲台的样子也洒脱而自然,仿佛他并不是在向自己百余年间建立的基业挥手永别,而是在做迎接新一代天门弟子的惯例演讲。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双手释然地摆放在讲台的台面上,他那沉韵有致的声音瞬时响遍了全场。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荼洲的荼字是什么意义。荼是世上最后一朵花,它凋零之后,那便是天下无花的终结。荼洲的意义就是世人最后的乐园,是上天给我们的最后一个机会。荼洲若亡,那便是世界的末日,宇宙的终点。两百年前,这样的话每天每户人家都会由一家之主向全家人宣讲。但是两百年后的今天,人们已经不愿再提这些警世恒言,也再没有人愿意这样说话,人们淡忘了救世之初亡故的英雄们所做过的事,所说过的话。因为这些在今天看来,已经不合时宜……”说到这里,他清朗柔和的嗓音中忽然有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沙哑,他不得不停止了话语,微微低下头。
黄金龙知道,门主是在掩饰眼中感慨和悲伤的泪水,这让他心中仿佛被烙铁烙过一般疼痛难当。
“我给大家讲几个故事。”殷承侠仅用了片刻时间就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微笑着继续开口道,“南方的森林发生大火,林中的蚂蚁结队逃生,谁知却有宽阔的河水拦路。于是蚁群抱成紧密的一团,工蚁在外,雄蚁和蚁后在内。这个蚁之球翻滚着漂过河水,外层的蚂蚁被水冲走了,但是内层的雄蚁和蚁后安然无恙,于是这个蚂蚁部落得以繁衍生长。北方的大漠发生了沙尘暴,沙漠中的沙鼠正迎其锋。于是沙鼠们抱成一团,成年沙鼠在外,幼年沙鼠在内。狂风吹过,鼠团外层的老鼠被吹走了。但是鼠群保住了年轻的后代,再次繁衍发展起来。于是在我们荼洲,总是有蚂蚁,总是有老鼠,也总是有人。”
“哈哈哈……”他的话引起了天门弟子们的哄堂大笑,就仿佛他每一次做的演说一样。这一瞬间,黄金龙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看到殷承侠讲话的情景,心中不禁涌起深深的思念。
殷承侠顿住话语,满是慈爱地向满场天门弟子望去,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古圣人的好色之说,指的是种群繁衍的本能。而我们天门所谈的义,则来自于种群生存的本能。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何才能永存世间?不在于这个国家的执政者如何强大,不在于这个国家的国府机构如何先进,而在于这个国家的文化是否能够兼容并蓄,吐故纳新,在于这个民族的精神是否挚诚热忱,宽广无私,在于危亡之际,是否有足够的英雄站出来力挽狂澜,在于国破家亡之时,有多少子民愿意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空言仁义’,慷慨赴死。”
“门主说得好!”殷承侠铿锵有力的话语迎来了广场上天门弟子们雷霆一般嘹亮的狂热掌声。
“去嘲笑讽刺一件事谁都会做。全盘否定一件事很容易,彻底放弃一件事也不难。困难的是永远不离不弃,永远挚诚求索,永远守护世间的真理,永远追求埋藏着的真相,这可能会让你们付出一生,付出一切,付出所有的幸福……”说到这里,殷承侠忽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黄金龙所在的方向。看到他殷切的目光,黄金龙的心中一阵热辣辣的激动,只感到双耳又涨又热,浑身的血液都翻腾了起来。
“我跟你们说句老实话。我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没几个混得像样的,能够有间房子遮风挡雨就偷笑了。像他……”殷承侠指了指身旁的顾云帆,“几十岁的人了,还没有老婆,没儿女,租房子住,而且还经常不给房租。”
“师父……”顾云帆尴尬地挠起了头。台下的天门弟子再次哄堂大笑起来。
“在太平盛世,他们混于人群中,无声无息。但是当荼洲危难之时,我毫不怀疑,第一批站出来救世的人中,一定有他们。天门的建立,就是要为了荼洲培养哺育这样的人才,就是要为荼洲储备危亡时的英雄。我们天门的仁义,从来不是伪善,更不是愚善,而是我们民族世世代代繁衍至今的根本,是浸淫在我们血脉之中的天性。而那些愤世嫉俗,否定一切,鼓吹失心便可成功,失心便可强大的人,自以为是天下楷模,然危亡之际,他们恐怕早就卷上铺盖跑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新的伪善?”
“说得太好了,失心才是真正的伪善!”台下的弟子们纷纷激动地大声应和着殷承侠的话,群情激愤,气氛热烈。
“那个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的前辈,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听说过嫉恶如仇这四个字。为什么人会嫉恶如仇,因为人作为自己种群的一员,有着维护秩序和保护弱者的天性,这绝不是空谈,而是人们在物欲横流中渐渐失却的本性。天门的职责就是要唤醒它,激励它,爱护它,储备它,使用它,让它成为支撑荼洲存在的脊梁。荼洲在,因为天门在,天门在,因为天门弟子在。今天我离开这里,并不代表天门的精神将会失去,相反,我今天的离开将会证明——天门永在。还记得我常和你们说过的话吗,手中无剑何足道,只要心中有剑,我们就永不会沉沦。”
说到这里,殷承侠忽然孩子气地探出右手摸到空空如也的腰间,手掌成环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