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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瞬间,朱厚熜几乎就准备一脚将黄锦从象辂里踢下去,再把杨承祖喊来,当面安慰几句。只是想到眼前这宦官从小照顾自己,乱贼攻王府时,黄锦负伤而战,一步不退,一刀一枪的立下功劳,这一脚又着实踢不下去。
为君之道,贵在维持平衡。他脑海里又想起这句话,或许眼前这个宦官,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内廷终究是要有靠的住的太监,才能牵制住外朝,若是把他打压太过,以后想要用人,也不大好找。
最后,朱厚熜只是说了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今后杨大哥有什么事要见朕,不论什么场合,都要为他通禀,如果再敢阻拦,那你就不要跟在朕身边,去孝陵陪伴大明列祖列宗去吧。”
“奴婢遵旨。”
“你吩咐厨房,给我做点夜宵过来,那顿饭吃的没意思,全都是素菜,饿也饿死了。”朱厚熜摸摸自己的肚子,对他这个年龄的半大孩子来说,一顿饭没吃几口,确实是个折磨。
“还有,今晚上的防卫加紧,毕竟白莲贼露了面,肯定没有好事。饭菜饮食上都要仔细检查,防止他们下毒。明天辞别皇叔之后,我们就启程进京,白莲妖人纵有什么企图,也没了施手脚处。”
“陛下放心,奴婢亲自带人去做。”
等到回了行宫,黄锦不顾疲劳带着亲信的武监提了兵器连夜去巡哨,朱厚熜心里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下来。其实这种争宠也不错,有这么个太监在,大哥就不至于变成第二个江彬。只要自己这个帝王可以定的住心,也就不会因为外人而坏了兄弟之情。
这行宫四周虽然驻扎了大批的护卫、亲随、内官、宫人,不过由于是天子行宫,大家都懂得规矩,因此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整体而言,还是十分安静。远处隐约传来二更天的梆点之声,朱厚熜在等待着饮食的过程中,盘算着该当如何维持朝里的平衡,用什么人制约什么人,自己又该如何保证整体的稳定。
厨房里,疲惫不堪的厨师手忙脚乱的为天子准备着他新近喜欢的蟠龙菜,并没注意到,那堆积着柴草的地方,已经落了一根燃烧着的柴棒。
在这处大院的某个角落里,两名身穿青袍的小火者,将一包包火药从床下翻出来,如同堆塔一般堆积起来。
他们脸上带着殉道者的虔诚,不停的念叨着三劫应世,真空家乡之类的话语,手中的火折子凑向了引线。
在行宫外,那些紧靠在一起的临时驻地里,有几处也在上演着同样的情景。他们的身份或许是宦官、或许是宫人,又或者是被选来保卫天子的护卫,不过此时,他们都只有一个身份:白莲教众。
不论是黄锦还是其他负责安全的军官,几乎没一个人想到,今晚上白莲教的行刺方式并非传统的暗算或是下毒,而是使用火攻,一场震动大明朝廷的大火,即将点燃。
第五百三十九章功高计毒(七)
护送嗣君入京的队伍,包括了安陆本土兵力以及湖广巡抚的标营,以及沿途各州府的精锐兵士,后又汇合了从京里发来的京营官健,总数过万人。加上卫辉迎驾队伍,行宫周围根本住不开。大多数部队都驻扎在城外校场,同时沿城布阵,将整个卫辉都包围起来以防不测。
行宫方面的护卫,大约有几百人,内中包括了兴王府原仪卫司以及京营和卫辉的地方部队,令出多门,彼此互不统属。甚至于兵士之间,也都认不得对方,全靠腰牌和穿戴区分。这样的护卫系统臃肿而且效率低下,光是协调一个巡逻防区,都能浪费半天功夫。
可是护驾是大功,与其说是为了保障天子安全,不如说是为了保证各方都能从这事里得功。你不让哪一方参加,都会被认为是对哪一方的针对排挤,是以明知道这种安保措施有无数弊病,也只能听之任之。
火头刚刚冒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毕竟这么多人取暖、照明,随便弄个火头出来,简直再正常不过。当有人高喊着救火的时候,负责那一段的卫辉卫的指挥使甚至向亲兵传达了,禁止其他人靠近的命令。功高莫过于救驾,这种大功,岂能让他人分润?
他手下的百多人里,有一多半都去组织封锁区,防止友军进入,只有少数人提着木桶前去救火。可是还没等他们到地方,就听得一声巨响传来,一团火球直飞天空。扩散的火花四散,如同火龙狂舞。那些干燥的建材,经过特殊手段处理过的芦棚和毡棚,被这火星一引,立刻就变成了一团火海。
有的人混身冒着火,就那么不管不顾的跑出来,口内发出阵阵惨叫。原本庄严肃静的行宫,顷刻间就成了火狱。
火药?那名指挥使只觉得脚下一软,一下摔倒在地,身边几名亲兵联手,才把他拉起来。“快!快去吩咐那些儿郎们,到各处去求援!所有人都可以过来,谁都行,快救火啊!”
他当然知道,火药爆破意味着什么,天杀的,谁居然把火药带进了行宫?这东西一旦蔓延开,整个行宫怕是都保不住了。一旦万岁有个好歹,自己不但人头难保,怕是全族都要受牵连。
他像发了疯一般,向着行宫方向冲去,可是没走几步,又是几声爆响,几团火光升腾,被炸飞的房顶飞上了天去,热浪扑面而来。有的亲兵大喊道:“行宫!是行宫方向,那里也起火了!”
还有人喊道:“不光是行宫,别的地方也有火!他娘的,怎么搞的,怎么一下子这么多地方全都着了?”
火起时,杨承祖带着府卫和自己的亲随,正和郭勋以及他的部下一路巡哨。武定侯虽然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不过在护卫天子这事上,倒是没有什么架子,一把年纪的人,依旧是亲自值宿。他对杨承祖也很友善,并不嫌弃对方官卑职小,反倒是摆出平辈论交的态度来,让人颇为受用。
他是从京里来的,于京里的局势比较熟悉,从他嘴里得到的情报,也远比看邸报来的靠谱。两人正在说着局势,就听到了阵阵惊叫声,接着就是火药炸响的声音。郭勋的面色一变,“不好,这是有人故意放火,快去救驾。”
他说完这话,人已经像箭头一样冲了出去,虽然满身盔甲,可是他身边那些武艺过人的亲兵,却冲的还没有他快。只是他终究还是不如杨承祖快,由于早有准备,杨承祖今天根本没穿铁甲,只是穿着飞鱼服。一见火起,立刻向着行宫那边飞奔而去,边跑边道:“快取水和棉被来。别忙着救火了,破房子烧了就烧了,救驾要紧!”
听到这句话,郭勋也醒悟过来,回头对自己身边的亲兵道:“你们也快去找条被子,喷上水拿过来。”
武定侯身边的亲兵许多是见过战阵,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精锐,手脚很是麻利。不过杨承祖这边实际是早有准备,两下比较,终归还是他快了一筹。一条棉被喷的透湿,被他举在头上当做护身的甲胄,一路飞奔着直冲到行宫。
行宫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黄锦和他手下的武监拼命的抬水灭火。可是直到这时,大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附近没有水源。
白天的饮用水和生活用水,都是衙门用水车拉来的,由于备的水很足,没人意识到这个问题。等到救火的时候,才发觉找不到水。行宫里的水井,已经被人填死,这些放火的人显然准备的很充足,不让人找到扑救的工具。
宫里的房子搭的一样很近,由于时间紧张,事先锦衣卫和王府护卫虽然搜查过这座行宫,但也只是看看有没有地道夹层之类的机关,却不曾注意过这院落里水井的使用情况。
院落里房间的房顶上,早就堆好了柴薪,有的地方还泼好了油,这时候火一点起来,几成连营之势。那些宦官武监的武艺不弱,可是没有合手的器械,血肉之躯对上烈火,也没有更多的办法可想。
杨承祖顶着棉被冲过来时,黄锦正在那里发急,手中挥舞了一口单刀,督促着那些宦官扑上去救火。至于那些同样被困在火海里的宦官、宫人,就没人顾的上了。见到这棉被,他似乎才明白了过来,自己的脑子有点糊涂,怎么就没想到这招?
小宦官们手忙脚乱的去寻找棉被喷水,杨承祖这时已经大吼道:“全都闪开点,不要挡路!”又撕了一块沾水的绸巾,糊住了自己的口鼻。不过也就在此时,另一边也有一人高举着浸了水的毯子猛冲过来,在那人身后,还跟着一群衙役民壮。
这人高喊道:“卫辉推官毛伯温在此,没有东西的不要挡路,快去后面提水,水车来了。有肝胆的,随本官前去救驾!为国尽忠,就在今日,河南的好男儿,拿出自己的手段来!”
第五百四十章功高计毒(八)
毛伯温?杨承祖对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不过实在似乎想不起来是谁,只是隐约记得,戏台上那大将生来胆气豪的定场诗似乎跟他有什么关系。不过现下这种关系根本就不重要,他只知道,这人是自己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卫辉府推官,是个文官的职位,看来人的年龄,似乎也不算轻。不过手脚依旧麻利,速度半点也不慢。而且当他报出自己卫辉推官的身份后,这些小宦官左右散开,反倒是挡住了杨承祖前进的路。
“阉狗!”杨承祖心里暗骂了一声,不过依旧横起膀子撞开几名挡在路上的小宦官,跟着毛伯温身后疾奔。这时,行宫内依旧处处尖叫,到处哭号。火光和烟尘的作用下,人的目力大受影响,毛伯温显然也没受过火灾里救人的培训,只是用湿毯挡住身子,却没像杨承祖那样用湿布护住口鼻。
浓烟阵阵,呛的这位冒火救人的推官阵阵咳嗽,脚步不自觉的慢下来。猛可的,他只觉得背后一股大力袭来,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求救声,人就重重的向旁倒去。在他身旁,乃是一片未曾过火的荆棘丛,人跌进去再想站起来也要费番手脚,等他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时,四下里烟雾弥漫,寻找嗣君的居所,已经变的异常困难。毛伯温跌足叹道:“这是谁?是谁推了老夫一把?来人啊,快来人救驾!”
杨承祖对于皇帝的居处十分清楚,烟火虽然大,但是并不能阻碍他找路。等来到房门外时,见这里已经被火围住了,房顶上烈火熊熊,不知道什么时候,整间房子就会被烈火烧毁。门口处,则被人放了一块大石,显然是防范着房里的人推开房门逃生的。
他转到窗户之前,一脚踢开窗子,人接着就滚了进去。朱厚熜蜷缩在墙角,神智已经有些迷糊。
真正被火烧死的人远远少于被烟呛死的,从门窗里透进来的烟,把未来的皇帝呛的七荤八素,昏昏沉沉。在他手中,紧抓着陶仲文送他的一本经书,显然在杨承祖闯入之前,他一直是在向神灵求救来着。
作为一个长在深宫妇人之手的少年,指望他自己逃出去,那未免要求太高。大火一起,他已经彻底没了计较,等到烟一进来,就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窗户一开,热浪和烟雾扑进来,朱厚熜的身子下意识动了动,杨承祖道:“万岁,是微臣来救你了。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将人负在背后,二话不说的猛冲向窗户,等到他刚刚跃出去,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回头望去,原来是大火已经将这间房子烧塌,若是再晚一步,两人怕是都要葬身火海之内。
等到离开了火场,有新鲜的空气和清水,朱厚熜很快恢复了神智,接着在他眼前的,就是狼狈不堪的杨承祖。头上身上,衣服已经破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