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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号们哀嚎完后,方清德看向萧铣的眼神,已经与看活佛无二,口中失神呢喃:“看不见的微小毒虫……寄生在钉螺之内……既然是看不见的小虫,县尊大人和当年智顗禅师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呢?老夫行医四十年,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还请县尊大人指教点拨愚钝!”
说着,方清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求萧铣传授秘笈,旁边几个年轻医生也都跪下了。
“唉……你们这是……这种事儿记住结论就好了,知道怎么应对、应用才是关键。至于怎么看出来的,本官也很难教你们啊……”萧铣心念电转,想着找点什么托词,着实想不出来时,恰好捧哏狗腿又来解围了。
“呔!你们这些俗人,还想学佛家秘法不成?不闻天台宗法典相传‘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这种事情,当然只有智顗活佛看得出来了。哦不对,咱家大人得活佛亲传,也看得出来。尔等肉眼凡胎,那是休想!”
“吓!连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都搬出来了?这下神棍的名头怕是不好摘了……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萧铣冷静了一下,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
愉快地接受了救世主的设定之后,萧铣定下的防疫措施很快被推行下去。再没有人任何人质疑萧铣的决定。
钱塘县官库几乎把今年夏季刚刚征收上来的那部分本县户调统统搜罗了一遍,把全部的麻布都拿出来,给民夫做绑腿——倒不是说钱塘县这么穷,居然一个县一年收的纺织品只够两万人做绑腿。而是因为江南地方种桑养蚕抽丝的多,选择种麻织麻布的人家本来就只有很小一部分。
从湖州弄来的船,又改造成功了一批后,增加了坐船作业的民夫规模,即使手工挖泥的,也被安排到了未改装的船上待着,或者干脆站在干河沿上做些修边固岸、搬石担土的活儿。整个施工工艺流程少不得都因此大改了一番,一两个月内效率降低的情况也是免不了的了。
灭杀钉螺的活儿,其实要说特意去做,效率也很低,所以无非是在施工的时候顺带着做一些。一来是此后每次要挖开平行河渠之间的堤防引流时,对于水放掉后水位下降变旱的河道,要筛检翻耕一遍,把可见的钉螺都挖走煮死。第二便是在水流依然较深的地方把原本用于修河岸的、还没装土石的空的竹篾大筐用麻绳绑在河边桩子上,然后浸入水中——螺蛳类软体动物喜欢吸附在竹篾上,如此浸一一天一夜后捞起来,就可以捕获很多自投罗网的螺丝。
数管齐下之后,疫情的扩散很快得到了控制,运河河道内的钉螺存量也明显出现了大幅度的减少。每次巨换渠引水之后,裸露出来的河床上可见的钉螺几乎是几何级数地在少下去。毕竟,血吸虫这种小东西可以快速指数级别地爆发繁殖,然而其寄主钉螺却没办法如此,作为螺蛳的一员,繁殖速度终究要受到自然规律的制约,在如此没有“休渔期”的严峻捕杀之下,生态被破坏也是很正常的。
控制住了传染源和传播途径,最后剩下的麻烦活儿,也就是如何治好已经染病发作的民夫了。到了七月末,瘟疫调治的工作主要便集中到了这一块上面。
……
“县尊大人,这可是终于拿出特效药了么?这也是智顗活佛生前悟出来的秘方?怎得倒是延误了好几天才想起来呢……”
萧铣忙得臭死带着一大批药材赶到工地的时候,等候他的居然是这么一番问候,实在是让他欲哭无泪:这药方明明是自己根据后世小时候见识血吸虫病的知识鼓捣出来的好吧?神棍装久了之后,哪怕你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的成果,也被外人当成了不费吹灰之力的神棍福利。
萧铣拿出一捆和芹菜或者说豇豆外观相似的草药,对医匠“这些是青蒿!全部给病患们煮汤喝。没得病的,此后也搜集这些青蒿当蔬菜吃也可以,对防病有好处。”
狗腿子们二话不说,就把药拿去安排了,大人说了有效,那肯定是有效的啊,没必要怀疑疗效。只有萧铣知道,他在弄这个药的时候,经历了多少波折。
后世治疗血吸虫病的药物当然很多,到了20世纪末期,这种病根本算不上疑难杂症。问题是——后世绝大多数对症的药都是西药,这你让萧铣在大隋朝去哪里搞?千思万想,想回忆一下有没有中成药在血吸虫病的治疗中做出过贡献,最后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才想起一两味和青蒿相关的中成药。
说是中成药,其实都不确切,因为那两味药其实只是从青蒿中萃取了某两种化学物质而已,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用中药材熬炼汤药浓缩的。那两种化学物质名叫“蒿甲醚”和“青蒿琥酯”——当然萧铣如今肯定是不知道这些名字的了,他只能记住貌似这玩意儿是青蒿里提炼出来的,回到古代,能够做的也就是把青蒿当菜吃了。
萧铣这一鳞半爪地记忆也算是一种歪打正着。青蒿内的这两种成分,严格来说还算不上血吸虫病的特效药,后世真正根治的特效药是西药“吡奎酮”,而“蒿甲醚”只是对血液寄生虫类异体生物的繁殖有阻断作用罢了,所以可以抑止病情的恶化,但是康复的话还要看病人本体的免疫机能能否扛得住反击的任务。
这一点,和青蒿在疟疾中的表现是一致的——众所周知,疟疾的特效药是奎宁,但是**同样可以起到仅次于奎宁的治疗效果,那就是因为疟原虫和血吸虫都是血液性寄生虫,而青蒿对一切血液性寄生虫的繁衍都有一定的压制阻断效果而已。
随着几千斤的青蒿被投入到民夫的药物和伙食中去,血吸虫病得到了根本性的压制和逆转。这一次瘟疫中,前后感染了病源并出现症状的,最终规模有将近两千人,但是死亡人数仅有十几个,留下肝功能后遗症的也不过百人,其余居然全部康复了。萧铣在杭、湖等州的民夫中间,威望达到了一个不可估计的高度。
第七十三章完工议赏
用围堰引水解决了旱渠挖掘土质坚硬、运输不便的问题;用爬犁、链斗使挖掘速度陡增数倍;用分次普请的物质激励和分部分项工程量审计的办法激起徭役民夫的施工竞赛;用复式记账避免钱粮物料的大部分贪墨浪费……最后还用青蒿和消灭钉螺把江南地区威胁最大的血吸虫病扼杀于萌芽。
用了这么多手段,足以让理论上的施工效率提高五倍不止,故而纵然在挖运河的过程中,依然遇到了重重险阻,但是工程的进度依然如同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一般不可阻挡。从一年前朝廷预期的需要十万民夫全年劳作,到后来的五万,再到如今承诺的三万,预算虽然一减再减,进度依然进展飞速。
九月末,杭州三大平原县城钱塘、余杭、武康境内,秋粮如期进入了收割的时候。因为是靠腋芽通过消去顶端优势补产的二熟稻,所以一亩地只有平均六到七斗的产量而已。不过这个数据已经足以让农户欣喜,因为这一趟收成按照往年惯例,那就是白白多出来的,只要收够两斗一亩,就可以和单季稻总产量持平了,多出来的四五斗完全是纯盈余。拜秋粮收获顺利所赐,数县的税赋征收也很迅捷。
丰穰之下,结合萧铣如今在几桩大事上建立起来的威望,钱塘县内几乎所有的乡佐豪绅对县尊大人都是拜服得五体投地,纳粮缴税争先早办。靠着按照约定多收上来的那一季粮食,以及乡绅们颇有眼色、打着报县尊大人赐下《齐民要术》惠民的旗号摊派的捐献,这一年来萧铣开常平仓预支徭役民夫口粮、报酬带来的亏空也算是彻底填平了。
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农忙季节也再次结束了,十月中旬开始,数州之地的官吏军民,投入到了运河工程的最后冲刺之中。反正到了这个点,也已经没啥花巧的工艺安排可以做了,运河的河沿也修砌好了,宽度也彻底挖够了,剩下的只有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活儿——通过在两条平行河渠之间调节水深,把两边的深度都挖沟。最后,再把中间隔离的堤防挖塌,并且也挖到一丈五尺深。
这是纯粹的体力活,尤其是堤防被挖开之后,两条平行河渠之间调蓄水位的功能就没法用了,链斗船因为吃水不可控,效率也会下降,所以最后那一段扫尾的活就是在拼人力。幸好秋粮入库之后,人力前所未有地丰富起来,杭州、湖州等地两月内短期投入的民夫达到了将近五万人的峰值,完全不怕拼体力活。
……
两个月后,腊月初三,京师大兴。
晋王府中,杨广兢兢业业地准备着他的年终表章。去年年底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当今圣上杨坚是发布过一道上谕的,令杨广“朕初以大兴建基,汝今为皇太子,当出居大兴县一年,以明民情”。如今仁寿元年将尽,这一年之期的出居大兴也快结束,杨广自然要整理一番他这一年来执掌政务的得失功绩,也好向父皇证明改立太子这个事儿做对了,他杨广就是比废太子杨勇要能干。
然而,京师大兴终究是天子脚下,平平淡淡,又能有啥奇功可以立呢?要想表章花团锦簇一些,少不得在他杨广做太子时建言定策的大事上找点儿功劳簿。
一个宦官捧着一摞表章碎步走近杨广的书房,偷眼瞅了一下,见杨广只是凝神思考,并未落笔办事,想了一下,还是轻声询问:“殿下,这儿有扬州代总管、河间王统一送来的表章,四百里的加急。都是江南今年的一些见闻上奏,您可要……”
杨广愣了一下,才算是回神,一指案头:“四百里?那也不是很急,便搁在这儿吧,孤一会儿自会看,尔等先下去,不要打扰孤思考。”
宦官给香炉重新添上宁神的安息香,随后才缓缓退下。杨广开小差地随手拿起最上头的一本奏章先看起来——那是河间王杨弘本人的奏章,一般都是把吴地大事简明扼要提纲挈领汇报一下。不过没看几眼,杨广的眼珠便要凸出几分一般,瞬间被惊喜所充塞。
“从杭州入太湖的运河,居然十一月便完工了?全年平均,只用了三万民夫徭役、十一个月工期?杭、湖、苏三州存粮持平、新税虽有减免,然可与支出持平?户调丝帛收成一如往年、仅麻布折入?这不可能!这些修河的钱粮是凭空变出来的么!”
杨广愣了足足十几秒钟,才想起找更多详细的资料,当下也不顾整洁,对着那一叠表章便是一顿乱翻。表章是按照官阶品级放的,所以江南河监李敏的奏表还算容易找,但是麻叔谋和萧铣因为官太小,几乎翻到最底下才找到。杨广匆匆打开那几份奏表仔细阅读起来,剧情还真如长江三叠浪一般层层递进,**迭起。
李敏的东西写得很空泛,只是报喜报功,无非是把每个阶段的工期进展进一步细化陈述给了杨广,和杨弘写的也差不了多少,寡淡乏味。而麻叔谋和萧铣的表章就要详细得多了,把施工过程中种种新手段的运用、弊政的革除、重大事故地处置,都条分缕析写了明白。饶是萧铣出京之前给杨广大致说过他的手段,如今依然少不得有惊喜之感。
“能吏!不对,何止是能吏,这至少是不输于宇文恺了啊。想不到爱妃娘家居然有如此治国贤才,当真是社稷之幸啊。嗯?麻叔谋这表章里,怎么还写了……”
杨广感慨完之后,又往下看去,原来是麻叔谋在奏章里申诉了扬州水曹参军柳括窃据朝廷征收的吴地民船、种种阻挠不配合修河所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