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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贺却笑骂道:“看把你委屈的!满绍兴城,人家殷家小姐长得貌若天仙不说,还以一介女流,把偌大的家业打理的红红火火,”说着一脸佩服道:“更难得的是,人家还有颗菩萨心肠……就拿宝通源出事那次说吧,床上近二百名死难,她竟然一个人赔两千两银子,那就是四十万两白银啊。”
“四十万两啊。咱们绍兴府一年地税赋。折成现银也不过八十万两而已。她一下就要拿出一半来。就算殷家家大业大。一下也没有这么多现银。殷小姐最后亏本出卖了十几处田产店铺。才凑齐这些钱。”只见沈贺一脸唏嘘道:“现在地生意有多难做。我是知道地。况且那次是倭寇作祟。也没人问他们家要这个钱。可殷小姐就咬着牙把所有人都赔上了……这不是假仁假义。而是真仁义啊!”
老头子最后总结道:“如果能有这样地儿媳妇。爹爹脸上就太有光了。”想了想。给沈默一个直观地比较道:“比当县太爷还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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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老爹你还挺满意。”沈默苦笑道:“可您老人家把事情办成这样。咱们怎么收拾?”
“既然是殷小姐。老爹我就豁上这张老脸不要。也得把这一局挽回来。”沈贺一拍桌子。豪气干云道:“反正还差了三书三礼。咱们干脆不和他们玩了!”
“哪有那么简单?人家已经造出势去了。全绍兴人都以为是咱们沈家巴巴求着人家。现在除非是吕家自己不答应了。不然咱们还真没法反悔。”要是反悔地话。在旁人眼里便成了拿婚姻大事当儿戏。恐怕再没有人会把闺女嫁给他家了。
往更深里讲,沈默现在也算是官场中人了,那士林风评就变得无比重要。若是落下个‘荒唐’、‘轻浮’、‘言而无信’的恶名,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混?
沈贺气急败坏道:“是谁先想结亲家的?我,我找他们说清楚去!”
“还是算了吧。”沈默苦着脸道:“现在咱们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根本说不清了。”
这爷俩已是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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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沈默正在家里愁,便听到外面一阵鸡飞狗跳,接着是亲兵们的低呼声:“这位姑娘,你不能进去。”
“我不进去,那叫你家大人出来!”听到那带着愤恨的声音,沈默不由轻声道:‘画屏!’便想从后窗翻出去。动作做出一半,却又停下道:“已经对不起人家,再逃跑的话就太没品了。”
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沈默终于提起嗓门道:“让她进来,你们都离远点。
”
外面传来亲兵稍显古怪地答应声,过不一会儿,帘子掀开,一脸怒气的画屏姑娘便出现在沈默面前。
半年不见,她更加清瘦,也更加有女人味了。
只看了沈默一眼,画屏便赶紧低下头去,质问的语气也变了味:“你……真的要娶吕家小姐吗?”
沈默却轻声道:“你瘦了……”
一句话便把画屏惹得眼圈通红起来,朱唇也轻微的颤抖起来,心里一下子有
想要对他讲,但说出口时却变成一句话:“你……要姐于何地?”显然殷小姐已经对这位闺中密友,讲了当日地事情。
沈默轻声道:“这话不该你来问……”
“我不问谁问?”画屏一下子愤怒起来,杏眼圆睁的瞪着沈默道:“你、你、你……始乱终弃,你不是好人,你这是要逼死我家小姐啊?!”说着便数落起他来:“你知道我家小姐为什么豁出去砸锅卖铁,也要把那一船二百多人全赔上吗?是为了让良心上安宁些?不是!她是不想给你抹黑!不想让人家说你娶了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冷血商人!”
“可怜她还没怎地呢,一颗心就开始为你着想!你却倒好,前头说的好好的,到后面却又攀上高枝了!我们小姐知道了,五天五夜没有吃下饭去,后来又大病了一场,险些就香消玉殒了!”一想到当时小姐痛不欲生的凄惨模样,画屏便气得柳眉倒竖,粉脸通红道:“你伤透了我家小姐的心不说,还让我家老爷又急又气,旧病复。你这个陈世美,真是害人不浅啊!”
听到这,沈默手一挥打断她的话道:“什么都别说了,带我去负荆请罪吧。”
“已经太晚了!你早干什么去了!”画屏气苦道:“我家小姐已经出家了。”
“出嫁还是出家?”沈默瞪大眼睛问道。
“呸……”画屏啐一口道:“她穿得是衣不是嫁衣,你说是出嫁还是出家?”
“什么?怎会如此想不开呢?”沈默难以置信道。
“我家小姐是冰清玉洁的好女子!”画屏气坏了,压低声音怒道:“被你那般轻薄过,怎么还能嫁人?她又不屑于以此要挟你,便遁入了空门……”
“她在哪个庵里修行?”沈默沉声道。
“这你管不着!”画屏瞪眼道:“我是来给你送信的,自己看看吧。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封素色信笺。
沈默抽出一看,只见一张薛涛笺写着数行娟丽地小字,乃是一诗道: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尔相决绝。
往昔不堪事,今日休再提;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请君莫介意,嫁娶不须乞。愿君得一有情人,白头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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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脆利索的一诀别诗,只是告诉他两人没有一点关系了,既没有一点责备,也没有一点幽怨。就像一个骄傲的公主一样,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施舍。
可越是这样,沈默心里越像刀割过一样,他现在真是恨透了那混账加三斤的吕县令,当然还有他自己,若是当初早些对老爹说明,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些狗屁倒灶。
待他回过神来,准备给殷小姐写点什么时,却见画屏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沈默一脚踹翻了火盆,心里的纠结折磨得他仰天大叫,把外面的侍卫吓了一跳,跑进来一看,地毯都着火了,赶紧端水灭火,又用笤帚扑打,待把火灭掉,整个书房也变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了。
沈默已经站在院子里,对闻声赶来的老爹道:“无论如何,这个聘礼我是不去下了。”
“那怎么办?”
“不管了,爱谁谁吧!”沈默赌气道:“反正这个聘书我是不会给的!”
沈贺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孩子,你早就是大人了,爹爹相信你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地。”
沈默虽然心里没底,却还是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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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那天,他谁也没带,单身出门去殷家,想要登门赔罪,门房却礼貌的告诉他,老爷和小姐去外地过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又问画屏在哪,门房告诉他也在府里。他便去义合源,好容易敲开后门,小伙计却告诉他,画屏姐陪着冷朝奉去乡下泡盐泉治病了,也在家。
四起的鞭炮声中,沈默孤零零的从小巷里出来,走到路口时,便想起当日也是在这里,她掀开车帘朝自己甜甜一笑。他不禁恍惚了,揉揉眼睛,却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一条空空的街道。
第二零七章沈炼上书
在沈默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纠结不已时,千里之外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大事……
嘉靖三十三年除夕夜,京城内火树银花不夜天,西苑玉熙宫谨身精舍中也是喜气洋洋。
有明一代,百官都要在这一日上疏贺万寿,权作是给皇帝拜年了。过年谁也不说丧气话,全都捡那好听的写,所以闹心了整整一年的嘉靖帝,决定好好看一下这些贺表,以求身心愉悦,更好的沟通五帝。
但再甜的蜜糖,吃多了也会腻。‘圣寿安康’、‘万寿无疆’看多了,也会让皇帝觉着无聊,他把手中的奏本随手一扔,道:“千篇一律的东西,就没有点新鲜的?”
边上侍奉的黄锦赔笑道:“这正说明,众位大人对陛下敬仰无二。”
嘉靖笑骂道:“嘴上抹了蜜一样,罢了罢了,不看了。”用脚一蹬那高高的几摞贺表,便把这些花花绿绿的奏章踹了一地。
他刚要让黄锦收拾下去,却看到其中竟有一个黑色封皮的,不由皱起眉头道:“什么人如此不懂事?”
顺着陛下的目光,黄锦也看到了那个扎眼的奏章,只觉告诉他准没好事,但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他哪里敢捣鬼,只好乖乖拿起来,双手举着趋向皇帝。
嘉靖帝面沉似水的接过来,扫一眼封面上的名字,乃是‘锦衣卫经历司沈炼。’对于这个名字,他还是有些印象的,那是在今秋俺答围城,要求互市时。嘉靖帝曾经传旨,要求大臣们发表对此事的看法,但在内阁意见没有下达前,除了国子监司业赵贞吉明确表示反对之外,其余大臣都一致保持沉默。
就在这一片可耻的沉默中,沈炼站了出来,公开表示支持赵司业的意见。这让百官很下不来台,便有吏部尚书夏邦谟突然跳出来,不屑道:“小吏安得上书?”
这话当年俞大猷也被问过。他当时选择了沉默。但沈炼不会沉默。他毫不畏惧道:“锦衣卫经历沈炼也!大臣不言。故小吏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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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块硬骨头啊。”嘉靖心中淡淡笑道。但当他打开沈炼地奏疏时。立刻便笑不出来。只见那雪白地纸笺上。银钩铁画地凛然写道:
“我朝旧例。辞旧迎新之际。群臣当上疏以贺。然臣孤直罪臣沈炼。夙夜祗惧。思图报称。盖未有胜于请诛国贼者。方今外贼乃俺答、倭寇也。内贼惟严嵩。未有内贼不去。而可除外贼者。今大学士嵩。贪婪之性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顽于铁石。实乃祸国之巨奸也。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嵩虽无丞相之名。其权却甚于自古之丞相也。以致天下只知有严丞相。不知有嘉靖帝也。其罪一也。
窃君上之大权。沽恩结客。朝廷赏一人。曰:‘由我赏之’;罚一人。曰:‘由我罚之’。人皆伺严氏之爱恶。而不知朝廷之恩威。尚忍言哉!其罪二也。
又有揽吏部之权,虽州县小吏亦皆货取,致官方大坏,其罪三也。老迈昏庸、误国家之军机,其罪四也。阴制谏官,俾不敢直言,五也。妒贤嫉能,一忤其意,必致之死,六也。纵子受财,敛怨天下,运财还家,月无虚日,致道途驿骚,八也。连络蟠结,深根固蒂,各部堂司大半皆其羽翼。是陛下之臣工皆贼嵩之心也。九也。
自嵩用事,风俗大变。十余年来,贿赂者得居高位,清高者却尽遭排挤。以致天下视‘守法度’为迂疏,视‘巧弥缝’为才能。视‘正直不阿’为矫激,视‘阿谀钻营’为练事。自古风俗之坏,未有甚于今日者。皆因嵩好利,天下皆尚贪。嵩好谀,天下皆尚谄。源之弗洁,流何以澄?是敝天下之风俗。大罪十也!
陛下奈何爱一贼臣,而忍百万苍生陷于涂炭哉?
至如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二王,或询诸阁臣。重则置宪,轻则勒致仕。内贼既去,外贼自除。虽俺答倭寇亦必畏陛下圣断,不战而丧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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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帝阅读这份字字如刀的奏章时,西直门外的一条偏僻小巷内,一个稍显寒酸地小院中。锦衣卫经历官沈炼,正在与他的家人吃年夜饭。
桌上红烛高照,有鱼有肉、有酒有菜,还有北京不常见的醉鸡糟鱼。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