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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12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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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了,谁家不想让儿郎读书明理?官学挤不进去,所以才有上千所的私学兴起。叔大,你能说,私学的读书人,就不是读书人?”

“……”张居正无言以对。

“大明的操蛋规矩,只有官学的生员,才有资格参加科举,这就等于关上了民间办学之门,所以在正德以前,几乎没有私人所建的书院。”何心隐接着道:“但为何嘉靖以后,私学却如雨后春笋冒出来了呢?原因很简单这个时代给了人们选择的机会,当官不再是人生成功的唯一途径。当人们进入书院学习,不再以科举侥幸为目的时他们便不再是皇权的奴冇隶。他们有独立的思想,他们有逃脱樊笼的要求。他们不需要畏惧皇帝的雷霆,因为他们沾不着皇帝的雨露,他们所需要的,是财产的安全是平等的地位,是身心的自冇由这些东西,皇帝不给我们就要自己去争取!”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张居正闷哼一声。

“叔大,你看这石鼓书院内外,聚集的五六千人……可都是书生?”何心隐睥睨着他道。

“……”张居正摇摇头,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也正因为此,他才会忧心忡忡。

“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召集五六万人。”何心隐气概豪迈道:“天下能做到这点的,远远不止我一个你觉着我们这些人,真的什么也干不成么?”

“就算你有本事把这个世界砸得稀巴烂。”张居正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知道该怎么建设一个新秩序吗?我看了你的《明夷待访录》,都是书生之言。还有你在家乡搞得那个聚和堂,根本行不通。如果重新走上帝王将相的老路,那你掀起这场干戈,除了使山河变色、生灵涂炭之外,又有什么意义么?”

“叔大,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何心隐缓缓道:“但是二十年前,就有人对我讲过,应该建立一个怎样的新世界了,那也是一直激励我前进的目标。”

“你说的是沈拙言吧?”没来由的,张居正便猛得想起那个名字。

何心隐点点头,没有说话。

“可是他已经死了。”

“你知道什么是理想么?它跟个人的梦想不一样,它属于所有人。”何心隐的声音有些低沉道:“江南虽然不在了,但有无数人继承了他的理想,我只是其中之一……”;他觉着自己的情绪不对,便转守为攻道:“叔大,你曾经是大明的宰相,应该对这个国家的症结,了解最深吧?”

“可以这么说。”张居正点头道。

“那我请问,你有没有办法根除宗室藩王之害?”

“……”张居正摇摇头。

“驿站问题,能解决么?”

“……”张居正摇摇头。

“曹运问题呢?”

张居正还是摇头。

“卫所军户呢?”

张居正依然摇头。

“你有把握开征商税么?”

“没有。”张居正脸上的苦涩,已经变成苦笑了。

“你看,这些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连你这样有史以来最强的官僚,也什么都解决不了。

你只会变着法子的开源节流,整顿吏治,给朱家王朝续命。”何心隐两手一摊道:“要想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只有一条路……”

话没说完,他突然眉头一拧,沉声道:“外面更深露重,朋友还请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什么人?”张居正一惊。

“一个人而已。”何心隐一抬手,示意他不必担心。

张居正这才想起来,对方不仅是名震宇内的大学者,更是数一数二的剑术宗师,便也放下心来。

茅舍门无声的开了,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看清来人的面孔,何心隐动容道:“橹朽兄,你怎么来了?”

“夫山先生。”那人深施一礼;看看张居正道:“这位是?”

“来樘朽,我为了你介绍。”何心隐道:“这位是江陵张太岳。”

“原来是张阁老。”那人也施一礼,却没有对何心隐那般恭敬。

张居正自然不会在意这点虚荣,问道:“这位老弟是?”

“邵芳;号樗朽。”那人淡淡道。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邵大侠。”张居正捻须颌首赞道:“果然是位雄奇伟丈夫。”

“阁老谬赞了。”邵芳应一句,便没了下文。

何心隐有些意外,因为邵芳为人四海是出了名的……不管对什么人,都是笑脸相迎……像现在这般魂不守会的样子,他环从未见过。微微笑道:“什么事情竟能劳动您这位大老板,千里迢迢的亲自跑一趟?”

“呵呵,”邵芳看看张居正,强笑道:“我现在对先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得厉害就来了呗。”

张居正看出人家,当着自己面说话不方便,便起身道:“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有地方住么?”何心隐起身相送道:“不如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吧。”

“不用了,有住处。”张居正谢绝了。

送走了张居正,何心隐回到草舍,想叫人换一桌酒席。

“不用了,我吃过干粮了。”邵芳压低声音道:“夫山先生,你必须连夜跟我走?”

何心隐把坐在暖炉上的酒壶提起来,跟邵芳斟了一杯加姜片的老酒,稳稳送到他面前道:“为何?”

“据可靠消息。”邵芳沉声道:“东厂特务已经到了湖广地界,他们的目标,就是先生!”

“哦……”何心隐脸上没有丝毫震惊,反而有些释然,缓缓道:“竟然到今天才想到要抓我,小皇帝的前景,真是不容乐观啊。”

“现在不是替皇帝操心的是了。”邵芳将那杯热酒饮下,身心为之一暖道:“关键是咱们得马上走了……我方才上山前,就发现几个暗桩,着实费了番功夫,才悄没声儿的上来。”顿一下道:“不过先生放心,就凭那几个暗桩,还奈何不了我们。然后咱们直奔广东,从香港坐船去吕宋,您就彻底安全了。”

“樗朽兄,”何心隐却纹丝不动道:“我能问个问题么?”

“先生请讲。”

“是谁告诉你,东厂要抓我的?”何心隐盯着他道。

“……”邵芳也是老江湖,不动声色道:“先生是知道的,我在乒湖上的朋友很多,和宫里的太监也有交情。”

“东厂又不是要抓你,再好的交情,也犯不着跟你酒报吧?”何心隐的思维却极镇密:“你又不是他的上级。”

“这个……”邵芳一时语塞,只好投降道:“实话跟您说吧,我是为琼林社服务的。”

“琼林社的书呆子,可降伏不了你。”何心隐不信道。

“是沈阁老在世时,把我……降服的。”邵芳苦笑连连道:“就算您老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咱就不能路上再谈?”

“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上路的。”何心隐依旧纹丝不动道:“他是不是还没死?”

“从没人敢说他死了。”邵芳道。

“你知道他的下落?”

“绝对不知道。”邵芳摇头道:“我只是沈阁老手中的一枚棋子,只能被驱使着往东往西,至于棋手的状况,不是我该过问的。”

“哦……”何心隐露出释然的表情,又给邵芳斟一杯酒道:“喝了这杯酒,樘朽你就自己下山吧。”

“什么?”邵芳急道:“先生为何不走?”

“樗朽,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一走了之,”何心隐目光坚决道:“如果我逃了,外面那些跟随我的学生就会遭殃,为了盘问我的下落,他们会被东厂拷问,不知要死多少人,但一定不会少。”说着微微一笑道:“何某整日宣讲“众生一则、贵乎平等”怎能口是心非,用那么多人的性命,换我一人出逃呢?”

“先生,您说的一点不错,但要有大局观啊!”邵芳苦劝道:“您知道自己的影响有多大?您要是死了,对东南的打击有多大?还是躲过这一阵,将来风云际会之时,您再回来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共襄大事,岂不比白白牺牲了,强之百倍?”

“如果江南已死,我会听你的。”何心隐摇摇头……微笑道:“但既然江南早就远遁,我就绝对不能走。”他起头来,眸子里尽是坚定道:“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荐轩辕。主帅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轻言牺牲。在下冇身为先锋大将,却有进无退,义不能逃,是绝不会离开书院的!”

“那好吧;……”邵芳叹口气,缓缓走到何心隐身边……看似要鞠躬作别,却膛榔扑食般伸出双手,去拿他的脉门。何心隐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

“得罪了!”邵芳低喝一声,便要发力和何心隐捏软,准备将他背下山去。谁知一发力,邵芳的脸色就变了,他发觉自己,竟像捏在两根铁棍上一样。

早知道何大侠武功高强,但邵大侠也是高手,所以才敢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突然出手,谁知对手的武功这强于自己,竟以硬碰硬,化解了自己的偷袭。

知道不是对手了,邵芳便收回了双手,颓然道:“先生,您这是为什么?”

“十二年前,江南结束了西南之役,返回京城的路上,我也像你这样,半夜三更去找他。”何心隐面露回忆道:“当时我很兴冇奋,觉着自己的好友终于要大展宏图了,我也可以给他出谋划策,施展平生所学,当时我向他提了几条建议,就是方才我质问张太岳的。”

“他是怎么回答的?”邵芳心头升起明悟,便不再白费力气了,也坐下持壶给何心隐斟酒。

“他对我说,还不是时候,我当时真想大脚丫印在他脸上,心说眼看就要当上立皇帝了,还这么畏首畏尾,这人彻底没救了!于是与他愤然绝交。”何心隐道:“我回去之后,被你嫂子痛骂一顿,她说江南不是那样的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但我还是不理解,直到李卓吾拿着那本《明夷待访录》给我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江南的意思是,不除天下之贼,任何变革都只是镜花水月,做无用功。我一下就明白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这件事作准备。”

—://。。

本以为下午无事,谁知道又多出一些事端,故而到现在才写完,继续写,但今晚没了。

最终卷【海雨天风独往来】第九一一章侠之大者(下)

“有人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但沈六首准备了三十年,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何心隐的足迹遍布东南,对士农工商都有深刻的理解,对看似平静无波的表面下,所蕴含的能量十分清楚。惟其如此,他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是,这股东风难起啊。因为人皆自私,愿意便以别人牺牲,成就自己,却没有愿意牺牲自己,成就他人的。是以国人空谈政治者多,敢于以身实践者少,此国之所以不昌者也。何某一介草莽,六尺之躯,愿意做第一个牺牲者,以劝后人。”

说这话时,他没有丝毫的慷慨激昂,就像在跟邵芳拉家常一样,平平常常就把决定交代出来。

邵芳却已经热泪盈眶,他重重点头道:“既然先生主意已决,那就让邵芳跟您做个伴。”

“那不行。”何心隐摇头道:“我还有事情要托付与你呢。”

“……”邵芳明知这是他的借口,却无法反驳。

“我若被捕,吉安聚和堂的亲族必然会遭到东厂的骚扰,但他们深处大山之中,防御完备,我并不担心。”何心隐的目光变得柔和道:“我唯一担心的是你莲心嫂子,她是个烈性女子,听到我被捕,肯定要设法营救,我若被害,她会跟刽子手同归于尽。”

说着有些自得的笑笑道:“有个女人能为你这样,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但是我不想让她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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