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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资料而言,在长期战乱之后,史籍散失很多,一时难以征集,很难完备;已经收集到的资料,限于翻译条件,也没有得到充分利用。甚至因为对资料随得随抄,缺乏统筹,以至于有大量的内容重复,前后记载矛盾,同一地名、人名、译名不统一,等等。
种种问题不胜枚举,以至于让后世许多想重修这套史书的官方及民间学者望而生畏,到现在仍是老样子。
翰林们都知道这些问题,所以一听说要让新来的三个修订《元史》,还得六个月内完工,第一反应便是还不如杀了他们三个呢!
陶大临和诸大绶都是博学之人,自然也知道《元史》的问题,腿肚子一阵阵打转,只感觉天昏地暗。但他们向来以沈默的马首是瞻,所以并不着急说话。
沈默的反应却: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平静的接过掌院院士的谕令,竟然不慌不忙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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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诸两人没有当场发作,回去的路上,终于忍不住道:“拙言,你怎么能答应这事儿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活儿太困难了,就是把全院的人调集起来,半年也完不成,更别提咱们三个了!”
“人在做,天看。”沈默突然压低声音道。
“你是说?”两人都聪明绝顶,闻言知其道:“陛下在关注着我们?”
默点点头道:“锦衣卫无处不在,皇帝连我中午吃的什么都知道,怎么会漏掉我们现在的处境呢?”
“那你的意思是?”两人恍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沈笑道:“这不挺明白么?”
两人登时转忧为喜,心说既然是陛下的考验,那可不能懈怠。便跟沈默约定,每天早去晚归各一个时辰,以争取尽可能多的完成任务。
沈默笑着答应下来,把他俩送回家去。
两人并不知道,因为李默的缘故,锦衣卫并不会及时上报翰林院的情况,所以除非嘉靖帝问,否则永远会知道他们仨的境况。
对于忙于修炼的嘉靖帝,还能不能记得自己这个沈六首,沈默还真没把握。他对两人这样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作为三个人的主心骨,他得时刻保持乐观,哪怕是盲目乐观,才能让这个小团队不至于被失望和失败的情绪所笼罩。
不过他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心里反复推敲着京里的形势,积极寻找战胜李默的突破口,只是一直还没找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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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翰林院一开门,三人便带着干粮和水,一头扎进文料库中的元蒙档案文献库房。
当打开那扇许久未有人问津的房门,沈默环视四周,只见屋外加盖的参天大树遮挡住了阳光,库房里昏暗而朦胧,几乎占满了整个屋子的书架红漆斑驳,架上的书册卷轴大都古旧发黄,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历史与沧桑的气息。
望着浩如烟海的档案,陶大临忍不住呻吟一声道:“妈呀,这么多!,半年时间看都看不过来吧!”立国一百七十年来,蒙元时期的资料典籍文献源源不断流入这间库房,尤其是成祖六次北伐,缴获了大量的蒙元史料,但因为《元史》已经二次修成,来不及引用。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编篡人不懂蒙文,考定的功夫也不足,以至于一直没有将这些珍贵史料用进史书中。
“今后的半年,我们就投身这故纸堆里,看看能不能理出个头绪来!”翰林院修撰沈默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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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一章王世贞
每日修史之外,沈默的心里还挂念着另外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上月中状元的后一天,他便写了奏章,恳请陛下赦免老师沈炼,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月了,据说陛下已经恩准,但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个准信儿,怎能不让他牵肠挂肚?
但他初来乍到,也没处去打听,原先还有个朱十三可以问问,但那家伙出京公干,至今没有露面,一时也指望不上。没有办法,只好去找同为翰林的张居正,请他帮着打听打听。
张居正对他在殿试上改弦更张,颇有些气愤,所以沈默来了翰林院多日,也没有来见他。但一码归一码,对于沈炼的义举他还是由衷佩服的,所以虽然依旧不给沈默好脸色,却也答应帮着打听。
过几日,传过信来,说陛下已经写了条子,命赦免沈炼,现在内阁讨论,是将其削籍为民还是官复原职。严阁老虽然没有明说,但暗示不能将其留在京里。
“这就意味着,”张居正沉声道:“严阁老放弃对令师的追究了,所以徐阁老的意思是,将令师调到外地为官……”说着叹口气道:“只是官员的任免大权,现在集于李默一人之手,具体怎么样,还得等吏部叙了再说。”
“这样啊……”沈默的色难看起来,他有不祥的预感,那位吏部尚书不会秉公办事的。
张居正也有同样的担忧:“时言这个人,量小狭隘,睚眦必报,据说因为令师的事情,和陆都督闹得很不愉快,只怕有些麻烦。”
“得想想办法默闷声道:“但他对我感观极差,我若出面只能适得其反。”
张居正想了一会儿道:“李默有一多年至交叫王……”
“可原来我们浙江地巡抚?”沈默问道。
“不错。他现在是右副都御使兼兵部侍。”张居正道:“算是李默地最大支持者吧。”
“你能找他帮?”沈默惊喜道:“那可就太棒了。”
“我哪有那本事居正苦笑道:“人家位高权重。哪会理会咱们这些小翰林……不过他地公子也在翰林院。我可以带你去求求他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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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所说地人叫王世贞人可不得了。据张居正说无论任何人。只要得到他地称赞。就会声名鹊起;任何字画古董。只要他说好。大家就认定是真好。却是徐渭那样地大才子。素有南徐北王之称。可以算是北派文坛领袖会影响力极大。
如果这个人能帮忙,沈默觉着问题就不大了。便备齐礼物,跟着张居正,直奔王大才子读书的香山别墅……
最终在山中一大片苍松翠柏之中,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院内土墙茅舍,小门纸窗,原汁原味,没有任何装饰满院俱是郁郁葱葱的松柏,与院子的树木勾枝挂叶,遥相呼应。
院里没有下人,张居正推开柴扉,沿着长满青草的小径沈默走到院子里,就见门楣上挂着一个匾额书‘蜗居’两个古拙的大字,颇有些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陋室风范。沈默不由暗笑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这位大才子还玩名士范儿?’
“有客到主人何在?”立在院中,张居正戏谑笑道。
“进来吧,门没关。”里面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
“他架子不小,”张居正小声提醒道:“人也傲气,你得拿出点本事来,才能跟你好好说话。”
沈默点点头,便跟他进去茅屋,便见一个与张居正年纪相仿,长相也不分伯仲的男子,披衣坐在窗前,正在伏案写着什么。两人进来,他也不抬头,只是口中道:“水在缸里,要和自己烧,不渴就先坐会。”
张居正苦笑着示意沈默坐下,等王世贞忙完了再说。沈默只好坐下端详这位才子,不说别的,单看人家那唇红齿白、风流倜傥的卖相,就比冬烘先生似的徐文长强多了。所以沈默对徐渭能一举占领北京文坛,不抱任何希望。
两人看了好久,王世贞才搁下笔,抬头笑道:“张太岳,沈拙言,两位联袂而至,陋室蓬荜生辉啊!”
沈默赶紧还礼道:“早听说北王的大名,今日冒昧来访,请凤洲兄海涵。”王世贞字元美,号凤洲。
王世贞笑道:“我也早想拜会能连中六元的沈拙言了,只是懒散惯了,不愿进城,一直拖到现在。”
他俩在那客气起来没完,张居正走到案前,看王世贞方才写的东西道:“最近又有什么佳作,让我们先睹为快啊?”
“什么佳作?做功课呢。”王世贞叹口气道:“我那位可不如你那位好学,下个月是我的《史记》,若是不讲得有趣一些,恐怕他又得作弄我了。”正如张居正教导裕王功课,也有另一帮人教导景王,王世贞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是做讲义,”张居正看最上面一页道:“将相和,这故事确实很精彩。”
“是啊,”王世贞点头道:“+相如智勇双全,不畏强权,维护国家的尊严,实在令人敬仰啊。”
张居正给沈默递个眼色,让他表现一下,沈默只好笑道:“在下不敢芶同凤洲兄的观点,我觉着+相如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亡命之徒,他的行为从来都是为了加官进爵而出风头,对赵国有害无利,应该唾弃。”来的时候,张居正已经告诉沈默,王世贞最佩服有独特见解的人,所以他决定对症下药。
“拙言有何高论?”他要给+相如翻案,王世贞果然饶有兴趣问道。
“咱们先从完璧归赵说起,国假意用十五座城,诈赵而胁其璧。当时是只想取得和氏璧,不是为了制造事端攻打赵国,这你们都同意吧?”
两人点头道:“错。”
“于赵国呢?怕秦国就交出和氏璧,不怕秦国,就不交,按理只有这两种情况。事实上,赵国也清楚秦国不可能让出十五座城的。”沈默侃侃而谈道:“如果害怕秦国,就应该果断弃璧,不给他开战的口实。”
“事上,+相如携璧使秦,证明赵国显然是畏惧秦国的,可他却数次挑动秦王的怒火,最终丢失了道义,给了秦国开战的接口,真不知赵王为什么还要赏识+相如。”沈默笑道:“与其如此不舍其璧,何不干脆不给秦国,专心加强边防便是!”
张居正有些明白了,缓缓颔首道:“你是,+相如在秦国的表现,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而不是赵国的利益?”
沈默点头道:“只是完璧归赵,还有‘+池会’,‘将相和’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而践踏赵国的安危和大将廉颇的声誉,”说着冷笑道:“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战国纵横家的权谋机巧而已,没有任何道义可言。”
张居正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他本来只想让沈默展示一下才华,现在却对他刮目相看,心说能把人心看的这么透,此人不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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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贞也是极聪明的人,但他这人性子善,有些难以接受道:“+相如真是那样的人么?”
“凤洲兄您想,”沈默沉声道:“+相与秦王初次交锋,指出秦国想要诈取和氏璧后,秦王被逼无奈,已经按图以予城,又设九宾,斋而受璧,这都是郑重无比的礼节,在天下人看来,势必是要给城的了。但+相如却使人将璧偷偷送回赵国去,这不是拱手将道理让给了秦国么?结果秦国便有道理攻打赵国,拔石城,杀两万余人,结果赵王不得不在+池向秦王求饶,还被秦王折辱,这笔账都可以算在+相如头上。”
“不错,”张居正点头笑道:“+池会也是,赵国既然要告饶,却又要威逼触怒秦王,为以后再行攻打留下口实,殊为不智。”
“也不能这么说吧?”王世贞道:“如果秦王斋戒受璧之后仍不给城呢?”
“+相如可以对秦王说,”沈默淡淡一笑道:“臣固知大王之弗予城也。现在大王以一璧故而失信於天下,臣请就死於国,以明大王之失信。
不知还有哪家诸侯敢再相信您的承诺,不知还有哪位贤能,愿意为大王效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