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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骂声也传到了,后花园极隐蔽的一处角楼上,让正在与归有光对弈的沈默,连下了好几手臭棋,眼看着大龙就要被围杀了,沈默的脸色十分难看。
“见不见他?”归有光轻声问道,作为沈默的心腹,他已经大体了解了整个计划,同时为防止泄密,他也被禁足了……不过归有光求之不得,这段时间压力太大,口疮痔疮都折磨得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早就想卸下重担,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沈默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透过紧闭的窗缝,看到海瑞在那里辣手摧花,显然是暴怒到极点了。
“现在苏州城的爷们儿都叫他海阎王,”归有光也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发起疯来还真像个阎王……”说着也从窗缝往外看去,却见海瑞正在对他钟爱的几株茶花施以辣手,不由心疼道:“大人还是下去管管他吧,那几株茶花可是从云南弄来的珍品,一株就得上千两银子呢!”
“我的名声都任他糟蹋,损失几株茶花也别可惜了。”沈默摇头笑笑不再往外看,转身坐下,端起茶盏轻啜起来。
归有光只好跟着回来,坐在沈默身边道:“是不是该适当放点粮食了,万一饿死了人,可是要出乱子的。”
沈默抿嘴沉默片刻,仍然摇头道:“不,按照原计划来。”说着沉声道:“这个时候,必须要狠下心来,硬起心肠,不然怎么一网打尽?”
“可是……”归有光毕竟是个文人,没有沈默那种铁石心肠,还想劝说。
却被沈默一抬手,阻住话头,只听他继续道:“这场战争,我们输不起。”说着搁下茶盏,目光幽幽道:“那些人囤积居奇是表象,粮食危机也是假象,他们只不过想借此把我整下台去,让朝廷开埠的计划胎死腹中,好让他们可以继续肆无忌惮的走私下去。”
“苏州城的大户们,本应该是拥护开埠的,”归有光缓缓摇头道:“后来态度大转变,多半是受了那些人的挟持……大人还请酌情对待啊。”
“是被那些人挟持的也好,还是与他们同流合污也罢,都必须为助纣为虐付出代价!”沈默豁然站起身来,走到棋盘边上,捻起一颗棋子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大洗牌是必然的!”
说着将那颗棋子落在棋盘上,一字一句道:“胜者为尊,败者匍匐,没有什么好说的!”
被他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归有光竟然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了摆脱这种羞人的状态,归有光将视线转移到棋盘上,想从他必胜的一局中找到些慰藉。
一看不禁大摇其头道:“大人自填一气,自己杀死一块黑棋,哪有这等下棋的法子?”原来沈默竟将那棋子放在一块被白棋围得密不通风的黑棋之中。这大块黑棋本来尚有一气,虽然黑棋随时可将之吃净,但只要对方一时无暇去吃,总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沈默却自己将自己的一片棋子杀了,从来没有过这种下法!
归有光决定速战速决,谁知一把沈默的那片子吃下去,局面却顿呈开朗,此时他虽仍旧大占优势,沈默却也已有回旋的余地,面对着大片的开阔,妙招神手迭迭而出,将被打懵了的归有光杀得落花流水,竟然不可思议的反败为胜!
面对着仍然一脸不可思议的震川公,沈默嘴角挂起一丝微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有得时候不得不舍,不舍不得啊!”
海瑞气冲冲的离开知府衙门,就被已经熟悉他的老百姓围上了,七嘴八舌的问道:“海大人,什么时候放粮啊?”“我们家今天连野菜都断了。”“是啊海大人,我们三天没吃饭光喝水,你看这身上都浮肿了……”
诸如此类的语言,便如无数把钝刀子一般,一下下割着海瑞的心,再看看一张张或是面**肌瘦,或是浮肿不堪的脸,更是让他痛苦的不能自已,对沈默的忍耐也终于突破了顶点!
“跟我走!”只听他怒喝一声,把手一举道:“去码头!”一直以来积蓄的怒火此刻勃然而发!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其实老百姓们早就有这个冲动了,只是都惧怕海阎王,所以压抑着不敢动。现在海阎王本人都已经下令了,大家伙哪有不跟随之理?
不得不承认,海刚峰真是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人物啊!他往码头大步走去,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汇入他身后的人群中,等到了运河码头时,队伍已经膨胀到几千人之多!
吓得看守码头的兵丁,赶紧一面关进寨门,一面通知里面的船队。
三尺闻讯从里面赶来,隔着寨门往外一看,只见是传说中的海阎王,又见他身后跟着那么多人,不由色厉内荏的质问道:“海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海瑞不屑的看他一眼,道:“把门打开!”
“没有府尊大人的命令,”三尺摇头道:“在下恕难从命!”
“看看这个!”海瑞突然亮出了苏州府同知的关防,沈默竟然一直都没要回去!
“这个不代表……”三尺话说了一半,突然看到有人朝他点头,便猛然改口道:“不代表我怕了你,只是必须遵守府尊大人的关防罢了。”便挥挥手道:“开门吧。”
寨门缓缓打开,三尺等人也消失不见。
海瑞昂首阔步而入,身后是那浩浩荡荡的人群!
突然有人喊道:“他们把船开走了!”人们循声望去,果然见大部分粮船已经驶离了码头,往江心行去。
都到这一步了,自然不能看着他们逃了,原先还算守秩序的人群,登时如被捅窝的马蜂一般,拼命的往码头上跑去。
海瑞本不想跑,却发现自己一旦站住,就有被挤倒践踏的危险,只好也身不由己的跟着往前跑去。
虽然人们很猛很土匪,但那些粮船的反应也是出奇的快,竟然在被抓住之前,纷纷离开了码头,仅有两艘被其余的船挡着动弹不得,待能动弹时,却发现已经迟了……
一些个身强力壮的百姓,直接从码头跳上这两艘船,船夫税收们则吓得纷纷跳水逃窜,旋即便被百姓控制了船。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汉子们将船**到岸边,每人扛起一个麻袋,便下了船。其余人也一哄而上,疯狂的抢夺起来。
场面完全出乎海瑞的预料,他声嘶力竭的呼喊,让人们放下粮食,听从他的统一指挥,然而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其实当没有食的时候,人一样会疯狂的。
完全失控了,人们叫喊着,抢夺着,很快便将船上的粮食洗劫一空,但还是有人没抢到粮食,便瞄准了那些已经抢到的人,想让他们分一杯羹,但人家肯定不愿意,双方便互相争抢起来。
看到这一幕,海瑞手脚冰凉,他知道一场大火并,就要因为他的不冷静而爆发了。
但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几个男子过于用力,将一个麻袋扯开了个大口子,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流出来。
然后他们便全都呆住了,因为从那麻袋里淌出来的,不是白花花的大米,而是一些沙子、谷糠和杂草。
边上你争我夺的人们看见了,也不争夺了,七手八脚的打开麻袋,只见个个如此,全是杂物,就是没有一粒粮食!
极喧闹的码头上,突然变得一片冷清,这转变极其突兀,突兀的让人没法接受。
当然最让人没法接受的,还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转变。人们呆滞的望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白花花的粮食变成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海瑞推开人群,挤到一个麻袋边,看到那些沙石杂草组成的‘粮食’,一下全明白了,原来大人根本没有借到粮食,只不过在故作声势的唱空城计,拖延时间呢!
‘却让我给拆穿了……’海瑞悔恨的揪着头发,他的官帽早不知去了哪里,双目痛苦的闭着,似乎有水气氤氲。
就在这时,锣声四起,闻讯赶来的衙役、官差包围了码头,人们开始有些害怕,但转念一想,咱们这边几千人,他们才百十号,反正官船也劫了,粮食也没了,还怕个球,大不了**娘的!
便集中起来,站成一堆,怒目而视着那些个官差,有些个感觉受了愚弄的汉子,目光中甚至还含着挑衅。
但当越来越多的官差**过来,尤其是一身官服的府尊大人,策马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百姓们气势还是为之所夺。自古官不与民斗,对当官的畏惧,已经根植在人们心里。即使最鲁莽的青年,不是彻底被逼疯了,也不敢对官老爷不敬。
尤其是还有文魁星光环加持的沈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儿?”吴县的典史高声问道:“你们**在这里要**吗?”
三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向沈默哭诉道:“大人,他们逼我开门,还抢了咱们的货船!”
“屁船!”有人忍不住骂道:“船上全是沙子石头,那也叫粮船吗?”
三尺反驳道:“谁说都是粮船了,还有给大人修衙门的沙石,沙石船!”
“屁!”谁也不信。
沈默面色铁青的看着这一幕,他的愤怒谁都能感受得到,目光在人群中寻索,终于看到了头发散乱的海刚峰。
看到他**沉沉的目光,海瑞拢了拢头发,排众而出,
“大人,您不能过去……”海瑞在老百姓心里的地位,是很高的,恐怕十个沈默加一块,都比不了,所以见他要只身过去,人们纷纷挽留他。
“都让开。”海瑞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人群不由自主的分不开道路。
见他往前走,又有人跟在后面,海瑞只好又道:“都给我站住。”
这才甩脱了众人,只身来到沈默马前,双膝跪下道:“大人,今日之事,全是海某一人鲁莽,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百姓们都是我叫来帮忙的,他们毫不知情,请您放过他们。”
正文第四一零章图穷匕见!
粮食虽然恢复了供应价,但老百姓的恐慌性饥渴,却没有减缓的迹象。因为每次的供应太少,不仅量少,卖粮的窗
口也少,平均要排散天的队。猜买到大米。
弄得很多懒汉,干脆不买米了,都去灾民那里吃救济,虽然清汤寡水找不到米粒
,但总能混个水饱,还是免费的不是?
而且运河码头的粮食供应,也是时断时续。府尊大人总是回找出各种理由停售,
比如说嘉庆皇帝诞辰,庆祝嘉庆皇帝登基,庆祝大明建国,庆祝某场抗倭战斗胜利,
反正想出个点子就少卖几天。
各种拖拖拉拉,淋满不尽的做法,更显得他是欲盖弥彰,似乎想要掩盖事实的真
相、
如此做法,自然让城中谣言漫天,有那不事劳作的闲汉,专门鼓噪官府缺粮说,
减连酒馆戏楼中。都开始频繁上演“檀道济唱筹粮沙”的戏码,更加激得人心惶惶,
对官府的外强中干深信不疑。
所以老百姓全家轮番上阵,夜以继日的排队购粮;还有别有用心的大户,也派出
所有的家丁,仆人参与进来。在这种疯狂的抢购下,及时每人每次只购得三斤,一天
下来,还是要卖出五十万斤粮食。
如此恐怖的销量,让所有人都相信官府坚持不聊多久了,苏州城断粮的日子,就
在眼前了。因此犹豫粮船抵达,而跌路到六两的粮价。开始重新攀升,迅速回到八两
的历史最高点,并轻松突破十两。每天打着滚的往上翻,到了五月份中旬,已经达到
十六两。并且涨势强劲,丝毫没有放缓的意思。
其实着种上涨,已经完全脱离了价值与价格的关联关系,变成了一种疯狂的炒作
。只是老百姓不懂,在着场疯狂的游戏中,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