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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沈默从周庄回来,便让铁柱把祝乾寿叫到苏州,劈头盖脸训一顿道:“你这个县太爷,是百姓的父母官,还是土豪劣绅的保护伞?”
祝乾寿莫名其妙道:“大人什么意思?”
沈默便将魏有田一家的遭遇,冷冷的讲给他听。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祝乾寿竟然也毫不知情。
“下面都出了人命,你还敢说不知道?”沈默气极反笑道:“还有那大帮官差,不是你的手下吗?”
“大人明鉴,”祝乾寿想了半天才道:“自古皇权不下乡,县令一般是不能到村里去的,何况下官上任仅比大人早一个月,也是地道的新官,自觉不宜有太大动作,便一直没有管下面的乡村……下面乡村的治安,也都是交付给昆山巡检,是以如果没人报案,下官并不知晓。”说着猜测道:“是不是有人与昆山巡检勾结起来,掩盖了真相,驱逐了苦主,以蒙蔽我这个县令。”
听他说的倒也在理,沈默面色稍稍缓和道:“想来你也不会那么胆大妄为,魏有田家的案子,你必须尽快查实,如果确有其事,必须严惩凶手,尤其是幕后的主使,不管是谁,都不要手软。”
祝乾寿郑重点头道:“是,下官尽快查办,上报大人。”
“还有,”沈默轻声问道:“徐家在昆山的侵占厉害吗?”
祝乾寿面色一阵犹疑,最后还是重重点头道:“其实一直有渗透,但据说是这半年才变本加厉起来,已经吃掉本县几万亩良田了。”
“再给你个任务,”沈默道:“将徐家在昆山的产业摸一摸底,不管是直接拥有,还是间接控制的,都给我查清楚。”
“是。”祝乾寿沉声应下。
一次荡气回肠的‘粮食战争’,让江浙官场都知道了沈默的能量,祝乾寿一个小小的知县,绝对不敢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作对,从苏州回来后,便开始着手调查。
如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两个任务都有了端倪,他看看海瑞和归有光,两人便知机的走开。待他俩走远了,祝乾寿才道:“先说那个案子,确有其事!”
“嗬……”沈默发出一声意义莫名的叹息,点头道:“你继续说。”
“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下官乔装到了那魏有田村里,说是他的亲戚,打听了几个人,都说的分毫不差,确实有人打死了魏有田的二儿子,抓走了另外两个。”祝乾寿也叹口气,羞愧道:“他们都说,那天确实我昆山巡检司的人来了……那些人时常下乡*扰百姓,他们不会认错的。”说着似乎有些庆幸道:“但打死人和抓走人的,并不是巡检司的人,而是与他们同来的另一伙人……我怀疑是徐五的兄弟。”
沈默没有发表任何评论,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祝乾寿摇头道:“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暂时没有处置巡检司的人,正打算请示大人,下一步要不要抓捕徐五呢?”
“先说第二件事吧。”沈默轻声道:“徐家在昆山到底有多大产业?”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祝乾寿咋舌道:“如果按照大人的标准,直接拥有加间接控制的,一共计有五万七千亩良田,其中大部分都是最肥厚的江田,占全县江田的一半。另有当铺两家,其中一家就是徐五开的;还有专放印子钱的票局,以及绸缎庄、生药铺,甚至还有ji院、赌馆,林林总总加起来,得占本县的一半了。”
沈默忍不住挪揄道:“你可得小心点,不然哪天一觉醒来,县衙都成了人家的。”
祝乾寿臊得满脸通红道:“大人,投献分两种,自献和妄献,后者还好说,前者根本就不为外人所知,一切都是私下进行的,若不是下官百般打探,这点情况也无从知晓。”
“你别在意,我是开玩笑的。”沈默呵呵一笑道:“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
“徐五的问题,”祝乾寿道:“抓还是不抓?”
“好,我现在给你答案。”沈默点点头,吐出一个字道:“抓。”
“大人,恕下官冒昧,徐五可是徐家的人了,他们家人喜欢抱成团……”祝乾寿道:“其实都是些后来依附于徐家的小人,比如那个徐五,又有朱堂改名徐堂,沈信改名徐信,王忠改名徐忠,沈究学改名徐究学,都充作徐府家人,号称昆山五虎,仗着徐家的权势为非作歹、欺行霸市,却处处以阁老家人自居……而且出了事,徐家三公子也确实会管,所以他们便益发张狂起来,令人徒呼奈何。”
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今天那个带头闹事的秀才,就是徐究学的儿子徐清之,所以我怀疑,这次的事情,也跟五虎有关。”说着语重心长道:“所以请大人三思而后行,以免打草惊蛇。”
“很好,你确实用心了。”沈默点头赞许一句,便话锋一转道:“但是该抓还是要抓,”便淡淡一笑道:“你又不是因为‘江田’的事情抓他,而是因为魏老汉的案子,只要抓住这一点,他们就煽动不起老百姓……”说着语气森然道:“如此一来,只要那四只虎还敢为徐五闹腾,就统统抓起来!不把他们榨干了,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大人,”祝乾寿端详沈默好一会,才笑道:“属下原先还担心,您是正人君子,怎么跟那些阴狠*诈小人斗呢。”
“就算是正人君子,也得比那些小人更阴狠*诈,”沈默淡淡笑道:“不然怎么伸张正义。”这话说得极装,他自己都臊得脸发烫。
好在祝乾寿没看出来,还在那里回味沈默最后一句话呢,品咋半天,才双手一击道:“大人说的是至理啊,要想打败狐狸,就得比狐狸更狡猾才对,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个意思。”沈默笑道。
“我明白了!”祝乾寿道:“就算那四只小老虎,没想帮着徐五,下官也会想法陷害,将他们全弄到笼子里。”
“这可不是我教你的。”沈默道。
“属下自我发挥的。”祝乾寿反应极快,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祝乾寿回去准备抓人了,海瑞和归有光两位治水委员重新过来,沈默朝他俩深施一礼道:“刚峰兄受委屈了,两位辛苦了。”
两人赶紧还礼,归有光道:“大人,我们方才合计一下,如果要解决目前的难题,就只能放弃旧河道不能用,再为吴淞江找一条新的入海通道,不过可能性……”
“黄浦江。”归有光还没说完,沈默便脱口而出。说完,两人都愣了,因为他们猛然想起,那条短而阔的大江,就是起源于昆山县境内的淀山湖。
“不过黄浦江似乎向南流吧。”归有光突然皱眉道。
“地图!”沈默沉声道。
随从赶紧将太湖下游的水文图拿来,扑在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三人把脑袋凑到一块,只见黄浦江从淀山湖发源后,确实先向南,但是六十里后,又转向了东;再七十里后,竟然转向北,最后入海!
整条江不过二百多里长,却呈一个明显的‘凹’字形!而当江流转向北后,便与吴淞江的下游越来越近了!
当看到这里时,归有光猛然想起来道:“五十年前的当年的苏州知府李允嗣公,就是在吴淞江下游,开通北新泾至曹家渡段河道,连接拓宽曹家渡到宋家浜段,将其导入黄浦江的!”而北新泾就在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下游二十里处!”说着吃惊道:“大人怎么知道这段典故呢?”
“也许是天意吧!”沈默呵呵笑道。他当然不能说想起了周迅的《苏州河》,似乎在那个年代,吴淞江便成了黄浦江的支流了吧!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三人兴奋的操着舟,便往吴淞江下游去了。有了归有光这个行家,在错综复杂的茫茫水道中,找到一条干流并不困难。快船很快顺流而下,到了北新泾一带。
果然依稀还能找到昔日李允嗣所留下的‘故道’,确实可以让泄太湖之水的吴淞江,由黄浦入海!并确定原江面阔三十丈,准备复其旧观!
如此,便不需要原先的旧河道,而是将吴淞江变为黄浦江的支流,原先无法解决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沈默不由感叹,有两辈子的人就是好。
正文第四二四章谁在撒谎?
如此一来,旧河道还可以作为一条泄洪道,如果夏秋汛期,可以开闸放水,泄洪防汛、淤地成宝,两不耽误!
“大人,这真是如有神助啊!”归有光忍不住赞叹道:“想不到几十年前,便有跟咱们不谋而合的前辈了,可见天要大人成事!”
“就算是天要我们成事,”沈默笑道:“也是被你归有光的执着感动的,”说着看看已经恢复沉静的海瑞道:“也是被你海刚峰那一跪所感动的。”
听到这句话,铁一样的海瑞,竟然眼圈一红,虽然旋即恢复了正常,内心的波动却没有逃过沈默的眼睛。
“如果换了我,当时那种情况,也会跟你同样选择的。”沈默轻声道。
“大人……”海瑞深吸口气,说不出话来。
“在那种情况下,若不保持克。制,”沈默看看他,面露感慨道:“一旦*乱起了,一切都全完了。”
“都怪下官操之过急了。”海瑞郁闷道。
“其实你不必自责,”沈默轻声道:“这。次百姓闹事,多半是有人在背后煽动,只要我们耐心做工作,向大伙讲明白现在的安排;同时将那些幕后挑唆之人揪出来,如此双管齐下,再加强警惕,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是!”海瑞正色道,几句话的夫,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待他们说完了,归有光苦着脸。道:“大人,我突然想起来了,如果这样改道,必然会经过松江府的青浦县,就不再是我们苏州府自己的事情了。”说着有些发愁道:“没有上面的统一指挥,怎么保证别府的配合呢?”
“这个不用操心,”沈默道:“上面我可以请胡总督授权,。全权负责河道;至于临府,上次王崇古帮了我的忙,我得请他吃个饭,应该没有问题。”
沈默的自信是有底气的,三天后王崇古欣然赴约,。乘船来到宋家浜,与等在那里的沈默会面。
画舫上,美酒佳肴,推杯换盏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利益的交换,和意见的交流。
王崇古道:“引吴淞江入浦,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沈默心说:‘原本。我们苏州府独自发财的事情,硬生生要分你松江一段,你当然没有意见了。’面上却很高兴的表示感谢。
又听王崇古道:“还记得上次跟你说的事儿吗?”
“晋商?”沈默问道。
“嗯,”王崇古颔首道:“经过上次的事情,他们对你很欣赏,也看好你的前途,希望能有进一步的合作。”
“呵呵。”沈默笑道:“求之不得啊,不知他们意在何处呢?”
“他们想……收购汇联。”王崇古知道跟沈默耍花腔没有用,干脆实话实说道:“价钱好商量,你给开个价吧。”
“呵呵,”沈默还是不咸不淡的笑道:“我终于明白,天下十大商帮,为什么唯晋商独领风*了。”
王崇古紧盯着他,不说话。
沈默也不说话,金融利器的威力别人不知道,他怎会不知道?又岂能轻易授人?
但这同样是个与晋商联合的好机会,如果能够促成,无疑会是未来的强大助力。
“到底答不答应,你给个话嘛,”王崇古道:“放心,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是不答应,我也不会记恨的。”当然不快、不满、不爽还是会有的。
“鉴川公,今日我们既然坦诚相对,就该实话实说。”沈默微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