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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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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当我不想啊?”沈贺叹口气道:“我一个秀才出身,县学府学教不了,蒙学里又才给一月一两的银钱,不划算的很。”按规矩,他一旦开始从事别业,其廪生资格便自动取消,每月六斗的廪米自然也就停发了。

在江浙富庶地区,一两银子可以买到两石米,但沈秀才不劳动也可以得到六斗。即是说,他若是当塾师的话,每月才多进账大米一石四,或者是七钱银子。若是出去练摊写字的话,情况就大为改观了……因为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诸如卖字、算命这种流动性很强的营生,或者从事体力劳动的活计,都被视为解燃眉之急的权宜之策,不会取消廪米。

道理很简单,因为世人以劳心者为贵,以劳力者为贱,而走街串巷算命;摆摊挂牌卖字之类的营生,虽然也不算体力劳动,但终归是有辱斯文之举。但凡有希望,不会有读书人长久操此贱业的。

其实还有一项营生,收入高,也算体面,那就是去外地给达官贵人当师爷。

要知道绍兴师爷‘饱读诗书、苛细精干、善治案牍’的名声可是海内皆知。尤其沈贺这样有着正经功名的绍兴人,到哪都抢手的很,一年挣个百八十两银子,都是混得差的。

但为了沈默的学业,沈贺只能放弃这最佳的选择,毅然决定上街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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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谁家新燕啄春泥】第六节秀才谋生(下)

说干就干,第二天沈贺便回河边的草棚,取出笔墨纸砚,扛上一副破桌椅,兴冲冲的去城隍庙练摊了。

他毕竟是堂堂秀才出身,一手瘦金体挺瘦秀润,不论识字与否,都能看出他的字要比那些混口饭吃的写字先生漂亮许多,这也属于错位优势了。再加上他并不贪财,百文也写,十文也书,实在没钱给点粮食腊肉也行,人们都愿意照顾他的买卖。

除了第一天才开张之外,从次日起每日进项就超过百文,没几天功夫,便把周边的买卖抢了个空。

贫穷乍富的感觉,让沈贺有些头脑发热,竟然果真一天一只大肥鸡,买回来给沈默补身子。

吃着香喷喷的鸡汤,沈默却高兴不起来,他不无忧虑的问道:“父亲那几个同行的生意如何?”

“我哪知道?”沈贺夹着根鸡翅膀,不太斯文的撕咬着,口中含混道:“不过这些天,找我写字的人越来越多,宁肯等我第二天才写好,也不找别人。”说着掩不住的得意道:“潮生你是没看见那几个同行的表情,啧啧……估计吃了我的心都有了。”

沈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轻声道:“凡是还需留些分寸,父亲初来乍到,便把人家的饭碗夺了,搞不好会遭人记恨的。”

“暮气。”沈贺伸出油吱吱的右手,端起酒盅,吱溜一声饮下一盅黄酒道:“你爹我一没偷二没抢,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有什么好小心的?至于没人找他们,是他们本事不佳,回去好好把那手字练一下才是正办,哪能怨到我头上呢?”

“父亲是坦荡君子,”沈默缓缓摇头道:“可这世上最难防、最该小心应付的便是小人了。”

“小心应付?笑话。”沈贺又饮一盅道:“还指着他们帮什么忙吗?”

“当然帮不上什么忙。”沈默轻声道:“只是防备他们坏事罢了。”

沈贺正在得意劲儿上,怎能听进沈默的逆耳忠言去呢?他摆摆手,终止谈话道:“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你爹我三四十岁的人,还用你个十三四岁的娃娃教。”沈默只好住了嘴。

往后几日,沈默便在家安心养病,沈贺每日将鸡鸭鱼肉往家里买。那殷小姐的贴身丫鬟画屏也时不时过来,送些滋补药品,每次都跟他说笑半晌才走,临走还央沈默再将讲过的笑话、猜过的谜语说一遍,说是要回去显摆显摆。

那楼下的婆娘也一时没了动静,好吃好喝没了打扰,沈默的身体复原很快,只是六七日便能扶着墙下地行走,看起来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就能重新活蹦乱跳了。

能下地行走之后,沈默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走到门口,望一望自己住了七八天的院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住的是最北面的阁楼,也是这大宅院的最高处。倚在门口,放眼望去,整个院子便一览无余……只见这宅院坐北面南,占地极广,数一数黑瓦屋顶,竟然足有五进深。

远远望去,正门口处竖着两面五丈高的大旗。两旗之间是整个宅院的中轴线,大院里的建筑从南至北完全对称,正堂压在中轴线上,左边有耳房厢房,右边也有同样的耳房厢房,房房相连,间间相对。

看上去布局与他熟悉的四合院并无不同,只是布置更加紧凑,天井空地也小得多,虽然建筑精巧细致,却稍有逼仄之感,不如北方的轩敞舒适。沈默觉着,可能是因为江南人多地少,为了节省空间吧。

尽管在平面上不如北方四合院,但在高度上却要胜过不少。他看到除了二进的正厅厢房之外,后面院内皆是两三层的楼房。每一进的左右都有对称的四间房,正面为上房,东西为厢房,南面为倒厅,四面相对,形如口字,中央有庭院天井,组成一个个小型的四合院。

从第三进到沈默所在的第五进,以回环的廊道分隔出六个形似独立,而又有相互联系的庭院。房舍分布错落有致,庭院毗连,门户相对,回廊串接,四通八达。又有假山流水,红花绿柳点缀与粉墙黛瓦之间,看得人神清气爽,顿感夏日不那么难熬了。

正沉浸在对美的欣赏之中,沈默突然听到楼下一阵熟悉的骂声响起:“侬个小娘养的,不是得了痨病吗?咋西还不报胎呢?”

沈默低头一看,果然是那胖女人重出江湖了,只见她一如既往的肥硕,穿着紧绷绷的衣裙,抱着半边西瓜,脸上还沾着几粒黑籽,正仰脖瞪着自己。

沈默翻翻白眼,居高临下道:“老泼妇,小爷说的是‘老子没病’,谁让你跟你汉子都不听全?”

“啥西?本事见涨啊?”胖女人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利齿,登时战意高涨道:“侬个小娘生,整日里与个小娘皮勾勾搭搭,愈发不要脸皮了。”

沈默却不理她这茬,转身进了屋,只留给她一个完美的后脑勺。遇上这种蛮不讲理的泼妇,倘若与其对骂,便正遂了她的意。输赢且不说,先将你扯成泼妇贱男队伍里的一员,那本身就是莫大的侮辱。

那女人见沈默挥舞,以为‘小娘生的’怕了自己,越发得意洋洋,扭着肥硕的屁股往上爬,要将前些天失去的场面找回来。

好容易爬上阁楼,胖女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站稳脚一推虚掩的门,便要往里进。

只听哗啦一声,带着浓重气味的液体从天而降,兜头淋了她一身,紧接着一个瓦盆落下,砸到胖女人的肩膀,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胖女人被吓呆了。吧唧一声,西瓜落地,胖手却仍然半举着,愣愣的站在那里,好长时间搞不清状况。

却听沈默捏着鼻子道:“啊,你把我传家的瓦盆打碎了,快赔我!快赔我!”

胖女人这才回过神来,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骚味,登时脸就绿了,恼羞成怒道:“小子,你给我等着!”逃也似的转身下楼……虽然极想扒了‘小娘生’的皮,却禁不住身上的腌臜,先行刷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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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谁家新燕啄春泥】第七节沈家大院(上)

过了半晌,沈默听到楼下隐隐有吵闹声传来,似乎是那婆子叫她汉子上楼报仇,那汉子不愿意,婆子便臭骂他一顿窝囊废,拎一根擀面杖,自己气势汹汹的上楼来了。

女人看到房门仍然虚掩着,便从缝隙中往上瞄,果然见一个篮子坐在门顶,不由冷笑连连道:“老娘才不会再上当呢?”她仰着头,踮起脚尖,双手握着面杖,使劲往上一杵,果然将那篮子顶落下来。

“哈哈,技穷了吧,侬个小娘拉泥子。”胖妇人一把推开门,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的迈过门槛进了屋。

然而意外无处不在,右脚甫一落下,她便感觉似乎踏在镜面上一般。低头一看,原来踩在了一大块西瓜皮上……只听‘哧溜’一声,胖妇人便仰面朝天向后倒去。有道是祸不单行,她的小腿肚又绊在门槛上……力上加力,她的下坠之势猛增,顿时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轰然摔了出去。

伴着一阵杀猪似的哀嚎,胖妇人如个大皮球一般,从狭窄的楼梯上翻滚下去……这感觉是那样的熟悉。不过她家汉子这次学乖了,看到一个庞然大物滚下来,想也不想,便闪到一边,眼睁睁看着妇人摔了个七荤八素,四仰八叉。

沈默在上面听着,心说:‘这下摔得够狠,连骂人的劲儿都没了。’他知道这事儿没完,却没有丝毫放在心上。

他静静依在窗边,看窗外的小桥流水,看那些光滑溜溜的青石街面,看那些往来如织的乌篷船,看那些身穿长褂短衫的男男女女,他们在劳作着,说笑着,间或也有人抬头看一眼这凭窗而望的小哥,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一切都是那么鲜活,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识,没有半分疏离的感觉,仿佛自始至终他都属于这里一般。

‘这就是我的生活了。’沈默如是对自己说,挥挥手,告别了梦中的那个世界……

他没猜错,天还不黑,麻烦就来了。

沈默当时正在出神,听到天井里传来嘈杂的人声,紧接着便有‘咚咚’的上楼声。

沈默刚刚坐直身子,便听轰隆一声,大门被人踹开,一个肥头大耳的庞大汉子出现在沈默眼前。

大汉并不急着进屋,而是上下左右的四下巡视,待确认安全后,才大步进来,闪身让出了门口……还不忘一脚踢开地上的西瓜皮。

一个头上戴着缨子帽,身上穿着绿罗褶;手里摇着洒金扇的轻浮子弟出现在门口。他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却倨傲无比,用两个鼻孔对着沈默道:“是你打伤了七姑娘?”

沈默一脸不解道:“劳驾问一句,七姑娘是哪一位?”

那锦服青年哼一声,显得鼻孔更大了,对边上那大汉道:“告诉他,七姑娘是谁。”

“嗯,你听好了,”大汉瓮声道:“七姑娘就是我们公子的堂侄女,也就是住你楼下那位。”

沈默差点没噎死,心说那胖妇人的老公,当初必定是听了名字没见人,这才误入狼窝的。面上却淡淡道:“她不是我打伤得。”是她自个摔伤的。

“休想狡辩。”那青年冷笑道:“须知我们沈家家规森严,严禁宗亲斗殴!”说着一拍折扇道:“还不将他绑了,送去大老爷那里,领受家法去!”

那大汉便走上前,要将沈默拉起来,沈默咳嗽一声,冷笑道:“你敢碰我?看不出我病怏怏的,跟纸糊似的?把我碰出个三长两短,算你的还是算你家公子的?”这纯属睁着眼说瞎话了,他最近伙食太好,小脸红扑扑的,咋看都不像夭寿的样子。

大汉却被他唬住,歪头望向锦衣青年,青年不耐烦道:“让他自己走。”他这才想起,这小子因为被蛇咬了才住进来的,虽然看着跟个没事人似的,谁知道去没去根,会不会猝死呢?

沈默扶着栏杆,颤巍巍的下了楼,那锦衣青年趾高气昂的走在追前面,彪形大汉垂首走在最后头,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仿佛押送犯人一般。

一到天井里,沈默便见那鼻青脸肿,手脚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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