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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沈默轻声问道。
“是马公公……”陈丕德话音未落,便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哎呦,沈大人,您老可是露面了。”
沈默抬头一看,果然见面色疲惫的马全,正站在大厅门口朝自己呵呵的笑。
沈默还礼笑道:“什么风把&公吹来了?”
“当然是皇上派的差了。”马全笑着拱手道:“恭喜沈大人旗开得胜,创九边数年未有之大胜。”
“哝?有圣谕吗?”沈默作势要拜道。
“用不着用不着。”马全连忙拦住他道:“因为入城之前会有奏凯仪式,皇上便派咱家前来,给大人说道说道,省得到时候闹了笑话。
“那就劳烦公公了。”沈默颔首道:“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随时都可以。”沈默微笑道:“公公不歇息一两日?”
“时间不等人啊。”马全苦笑着摇摇头道:“仪式定在二十九,咱们可不能耽误了。”
“那就明天出发。”沈默从善如流道。
因为嘉靖有上谕,着有功将士一并进京受赏,所邴瞥邓玉以下三百多名官兵,与钦差沈大人的队伍一道,押轷羯顺和路楷的囚车,一千蒙古人的首级,一百车的战利品,以及数千匹战马,浩浩荡荡的往北京出发……沈默本想把战马留下,但马全坚持要带上,说这样显得有声势。沈默早说了一切听从安排,所以没法反对,倒是陈丕德对此事十分上心,特意派了一千士兵专门喂马。
不一日,便到了腊月二十九小除夕。俗话说,二十九蒸馒头,是说这天老百姓该在家里蒸过年的干粮了,忙得不可开交,一般都不再出门。但今天,四九城的老少爷们,却起了个大早,呼朋唤友、扶老携幼的出了家门。
顺天府早就发了告示,说沈状元在宣府指挥军队,痛击来犯的俺答主力,杀敌数千,踏平敌营,重伤俺答的太子黄台吉,缴获战马军费无数,杀得蒙古人落荒而逃,一路上冻死冻伤的,又是好几千京城老百姓这个兴奋劲儿,绝对比听到东南又杀掉多少多少倭寇,西南又平定多少多少娈夷,高不知多少伦。因为东南也好、西南也罢,离北京都大遥远了,不管是胜是败,都像听说书一样,虽然也会波动,却馘厂绁不深,因为没有切肤之痛。
而蒙古人连年入寇,还不是侵入京畿,烧杀抢掠,许多人家里都有死在鞑子手中,或被掳去的亲戚,可以说是目见耳闻,深受其害;偏生大明的军队不争气,自从土木堡之变,将成祖爷的三大营败了个精光后,便一直被蒙古人压着打。越打士气越低,越打越不会打,结果被人家随意蹂躏,让人家来去自如,这对自认大明天下第一的京城百姓来说,情何以堪?慧屈的简直要发狂。
对于朝廷,对于皇帝来说,又何尝不r是这样呢?
如今,终于有一次像样的胜利,给了这种情绪以发泄的机会「哪怕有些小题大做,也要大肆庆祝一番;偏又恰逢春节前夕,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下彻底点燃了百姓的热情,竟然万人空巷,全都奔阜成门去了。
往常阜成门前,那络绎不绝的运煤车也全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的人群,就连紧靠城边的地方,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看不到头,望不到边的人群,一直绵延十多里。
京营的兵丁穿着簇新的衣甲,手持簪着红缨的长枪,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官道与老百姓隔开,还有顺天府的兵丁,也穿着崭新的号衣,手中拎着皮鞭铁链,哪个不长眼的敢踏上官道半步,必将招来一顿鞭子,要是还敢闹腾,就直接铺了带走。
到了辰时正牌,城西官道远处潞河驿方向,突然响起了三声大炮,然后是画角齐鸣、凯歌高奏;紧接着,钟鼓楼上撞响了钟鼓,各寺庙道观也一齐响应,遥相唱和,然后鞭炮爆竹声响彻一团,天地间刹那充满了欢庆气氛。
人们便踮着脚尖,翘首向西北方向望去,只见大道上扬起了高高的尘土,然后有几十面色彩鲜艳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方向。
“来了、来了!”人们欢呼起来,人潮向前向里涌动,记得兵丁们歪歪扭扭,官差把鞭子甩的乱响也没用。
队伍终于出现了,走在最前面的,却是五百金甲白马的御林军,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彪形大汉,是军中的仪仗队。当先五十骑,手持着各种旗帜,据明白人辨认,是什么金鼓旗、翠华旗、销金旗、出警入跸旗之类;后面四百五十名骑士,举着金银、卧瓜、立瓜、锁斧、大刀、红镫、黄镫,看得人眼花缭乱,引导着后面凯旋的队伍。
仪仗的后面,才是进京受赏的队伍,一身祖传山文甲、背挂猩红描金大披风的馈朔将军邢玉,骑在枣红色的汗血马上,高举着一面三丈高的大旗,挺胸腆肚的是在前面,一辈子都没这么威风过。
只见那旗上,有一行斗大的大字;‘大明钦命招讨使沈’!这个称号,其实是事后追授的,沈默很不感冒,他觉着这是揽功,但大家都认为理所应当。按照这个年代的逻辑,仗打得好是文官领导有方、打不好是武将懦弱无能,却没有那么多道理好讲。
沈默虽然没法改变这个决定,但他感觉十分别扭,也没有穿盔甲,就穿着一身普通的官袍,面沉似水的在旗帜引导下,和众军官的簇拥下,来到了阜成门外。
此时此S?1,千人万人都在争相仰望他,香花醴酒,望尘拜舞。他每是一步,都会引来一片叫好声、问安声,甚至有人在向他跪拜;这种风光和排场,这非同寻常的荣耀,是他从来未曾体会过的,即使当年连中六元、御街夸官,也远远比不了今天。
但以沈默的感受,却远没当年御街夸官的半分荣耀,因为那是自己评真本事挣来的,而这次……他放眼前望,旌旗蔽日;环顾左右,金戈辉煌,心中不禁涌起荒谬的感觉,暗道:‘只不过皇帝和朝廷需要一场胜利,我正好恰逢其会罢了。’
所以他一点也不激动,就那么一脸平静的,从欢呼的人群中穿过……但世人都喜欢美化胜利者,看到沈默没穿盔甲,而是穿着文官的服饰,便都说他是员儒将!看到沈默表情欠奉、毫无激动之色,便觉着他这是沉穑冷静,不骄不躁、有大将风范。
第六一二章几家欢喜几家愁
为了能让这晦气的一年有个好的结局,让来年有个好兆头,嘉靖是下了大本钱的,他让内阁六部都派主要官员,在徐阶的率领下,来到城门口,迎接凯旋的队伍。自徐阶以下好几百人,尚书、侍郎、都御史几乎是一个不少,全都在城门处立其中也不乏严党中人,当然不会有严家父子和那些个核心骨干。
沈默骑在马山,看的分明,老远便下了马,来到那群官员面前,先给徐阶行了大礼,然后对百官团团作揖,连声道:“劳驾诸位大人前来,沈默惶恐难安。”
徐阶呵呵笑道:“无妨无妨。”他身后的众官员,面色却好看了许多,这些人虽然奉命前来迎接。心里却不免酸溜溜的,就像沈炼所言,他太年轻了,太出众了,如今又取得这么大的成就,怎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呢?若是沈默稍有自得之色,定然招来不少小人的嫉恨,会说他得意而骄,日后他一直好则罢,若是身陷麻烦,免不了被人落井下石
但沈默今天所表现出来的沉稳谦逊,让所有人暗暗心折,他们自觉若是易地处之,八成早就轻飘飘不知所以然了,却做不到他这种冷静。心中不禁暗暗道:“看来他能做出这些事情,果然不只是靠运气…”
这时徐阶对沈默道:“请沈大人上马,接受百官恭迎。”
“折杀我也!”沈默坚辞不受,几位尚书笑着劝他道:“这可是抗旨哦。”他这才只好重新上马。
“恭迎大人凯旋!”众人一起大礼参拜,一起高呼道,引得百姓高声叫好,巴掌都拍烂了,欢庆的气氛一下到了顶点。
在整个行礼过程中,沈默一直侧着身子,表示愧不敢当,然后等众人一起身,他赶紧重新下马还礼。丝毫不敢怠慢。于是皆大欢喜,没人以为他占了便宜什么的。
望着争气懂事的学生,徐阶这个高兴啊,老脸矜持不住,仿佛每根胡子都透露着欣喜,不停微微颌首道:“请沈大人上马,本官为你持缰入城。”这是大明朝的规矩,每当大军凯旋,都由重臣为将军们执缰拽蹬,以表礼遇。
沈默这次坚辞不受,最后双方折中,徐阶为他牵着马,他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入了城。
后面的一种官员,除了掌旗的邪玉外,只好收起暗暗滋生的骄狂,看到也有大人过来为自己牵马,也有样学样,全都下得马来,跟着入了城。
头头脑脑们都进了城,卓成门外却仿佛更加热闹。因为押送囚车、首级和战利品数千兵丁,浩浩荡荡的开过来了。
在这长长地队伍中,最显眼的是两具囚车上的两个披头散发的囚犯,前面一个的“罪名牌,上,写着“通敌卖国杨顺”后一个写着“同案犯路楷。大家伙一看,哦,原来就是这种卖国贼,让咱们大明老是打不过蒙古人!于是,这两人一下成了老百姓发泄怨气的出气筒,臭骂、臭鸡蛋、臭鞋底,雨点般的飞向他们。
路楷低头紧闭着双眼,忍受着各种异物飞到脸上,砸得他满脸生疼,但这都比不上他的心疼”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自己这四十多年的艰苦历程。他还算是个聪明人,无奈科举的道路十分坎坷,三十年寒窗苦读、数次落榜矢志不渝。才在四十岁的时候,获三甲同进士及第,与翰林清贵无缘,只能进都察院成了一名又穷又讨厌的御史。
但那时,他还憋着一股向上劲儿,因为他听说,御史虽然没油水、得罪人,却是最有机会骤贵的,只要一本上对了,就能麻雀变凤凰,一下子把胸前的解秀换成云雀。
于是他不停的上本,今天参这个、明天劾那个,指望着哪次投机成功,好一飞冲天。
结果还没飞起来,便被都御史胡植发配到了宣大当一名巡按御史。
离开京城好长时间,他才想明白,原来自己的行为让严党厌烦了,把自己发配到宣府,是给自己一个警告。聪明的路楷便缄默起来,唯恐再惹得人家不快,连乌纱帽都保不住了。但他没有气馁,而是继续琢磨,如何才能当上大官呢?最后从草包杨顺那里得出结论,想要高升,只要找个靠山,攀上高枝就成了。
于是,当杨顺给他七千两银子,让他帮着圆谎时,他虽然也知道自己这是在犯罪,却觉着小阁老会保住杨顺,自己也不会有事的,便接过了杨顺的橄榄枝,顺利登上了严党这艘大船。
然而还没来得及扬帆远航,便有惊涛骇浪袭来,这时才发现原来这艘看起来紧闭辉煌的小阁老号”是一艘禁不住风雨的破船,一下便把他和杨顺丢到海里,成了保全严党的牺牲品。
现如今荣华富贵成了泡影,还闹得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他都恨死了勾引自己下水的杨顺,却始终不觉着,自己既然选择投机,就必须承担失败的风险,”
而杨顺跟他截然相反,哪怕被砸得满头是包,也大睁着眼睛,望向长安街方向,仍然祈求着他的老干爹,能救自己一命。在他看来,干爹是不会不耸自己的小阁老是不会不管的,到了弥留之际。
此时此刻”严府内卧室外,齐聚着老夫人的孙子、闺女、儿媳、孙媳、女婿、外孙等好几十人,他们或坐或站,脸上或是焦急、或是悲戚,但都望着挡住内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