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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再次致谢,这才躬身告退,离开了中和堂。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沈京松口气,小声道:“还有不喜欢前的,真是的。”
“哼,你以为都像你那么没出息?”沈老爷的脸色不出意外由晴转阴,叹口气道:“这事儿是我孟浪了,明知道这孩子心智成熟,却还要用几个阿堵物去撩拨他,实在是落了下乘了。”
“爹,孩儿承认这小子挺厉害。”沈京小声问道:“可您也用不着这么看重他吧?好像他将来能当阁老似的。”
“那也未可知。”沈老爷淡淡道:“不管怎样,这小子都是个人物,你要是还没蠢到家,就多和他亲近亲近,说不定将来就是你的出路。”
沈京呆住了,对于他老子的眼光,他还是很服气的。在他的记忆中,这还是老头第一次说他有出路呢……
沈默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被那爷俩研究着,就算知道也顾不上了。因为满心的狂喜让他失去了平时的稳重,他趁着夜色在回廊上奔跑,一边跑一边无声的呐喊道:‘谢谢啊,谢谢啊……’
一直跑出十几丈远,他那大病初愈的身体终于抗议了,开始呼哧呼哧的喘起粗气。
正看见左边有座假山,便翻出长廊,绕道山后一屁股坐下,一边歇息一边暗自窃喜不已。
当然不是为了能念族学而高兴,他还没那么浅薄。他是为了心头一大痼疾得到解决,才如此得意忘形的……这事儿还得从三天前的那个晚上说起,话说当时,父子俩吃饱喝足了,泡一壶花茶,开始摆起了龙门阵……
聊着聊着,便很自然的说到了沈默将来的出路问题。
众所周知,沈默是个自信到自负的臭屁家伙,那天他就对他老子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沈潮生干什么都是好样的!都能光宗耀祖!”
对这个说法,沈贺的评价很简单,就一个字‘屁!’然后才带着酒意指点江山道:“虽然天下有三百六十行,可在大明朝想要不被人欺负,想出人头地,想做一番事业,就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当官,还得是文官,还得是进士出身的文官。”
沈默岂是容易服气之人,当时便犟嘴道:“我去当兵,现在朝廷南北都不太平,说不定我就立了大功,当了总兵,封了公侯,还不算出人头地吗?”
“当兵?哼,且不说你不是军户身份,能不能当上兵。”沈贺哧笑道:“就算你当上兵,立了功,封了侯,又能怎样?一个小小的御史就把你管的死死的。你要是三品以上的武官还好说,犯了错顶多挨顿训斥,若是三品以下的,直接按在地上打板子。人都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你说当兵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江南富甲天下,商贸发达,我经商,成为天下第一富翁。”沈默纯粹为抬杠而抬杠道。
“你能富过沈万三?”沈贺哂笑道:“咱们这位本家,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结果呢,还不是因为钱多招来太祖爷记恨,落了个籍没家产,发配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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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谁家新燕啄春泥】第十二节万般皆下品(下)
“照父亲这样说,便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了?”沈默笑道。
“不错,正是如此。”沈贺用美好远景激励沈默道:“只要你用功读书,考取生员资格,便可免赋免税,见官不跪,考得好了还有国家供养!”说着呵呵一笑道:“而且在乡里之间,那是一等一的体面风光啊!”
“啊?”沈默难以置信道:“不是还有举人进士吗?”怎么也轮不到个秀才占一等啊。
“傻孩子,进士都去做官,举人居乡者也不多哉,乡间常见有功名之人,就是你爹这种秀才,别人对我们的称呼,非‘先生’即‘相公’,尊敬的不得了。”沈贺一脸缅怀道:“有许多事情,必须要请我们秀才帮忙的。譬如说结婚迎亲时,稍有资财之家,便必须请两个秀才做伴郎。而女家所请陪伴新郎之人,也必须是秀才。再如丧事之赞礼,也必须用秀才。尤其是知县有公事下乡,虽有绅士,但陪知县起坐之人,也必须用秀才。”
末了,沈贺有些不长出息道:“还有一层,就是以上这种种都是有上好的席面吃,这是老百姓第一羡慕的事儿,所以才有俗谚道:‘秀才吃得真是美,大米白面偎着嘴。’”
“呵呵……”沈默干笑几声,敷衍道:“吃的美呀吃的美。”茴香豆都舍不得两个两个的吃,还大米白面偎着嘴呢。
沈贺老脸一红,叹口气道:“世问万物俱增价,老去文章不值钱。世人惯是爱少贱老,不肯一视同仁。我二十岁时成廪生,人都说我后生俊彦,无不抬爱,门前宾客如云,往来应酬如织。但数次应举不第,黑发熬成白首,年华渐渐老去。人们见我发达的希望渺茫,便视之为朽物,谓之为不可雕也……”
“倘若我能考上个举人,就算终生再无寸进,熬到现在也能混上个一官半职,至不济也是县丞、教谕之类,谁还敢笑话?所以呀,孩子,你必须要中举啊!”说完这番话,沈贺醉倒了,但‘必须中举’四个字,却在沈默的脑海中扎了根,也成为了困扰他的难题所在……
他觉着自己从没读过那些四书五经,连毛笔字也写不好,怎么跟那些读了一辈子书的书生相比?
他不是个畏惧用功的人,他畏惧的是徒劳无功。沈默知道人在六到十二岁时,是一生中接受知识最快的时候,这阶段被称为启蒙时期,一生知识的基础在这一刻打下,之后所学的一切,都建筑在这个基础上。
而他已经十三岁了……错,心理年龄应该快三十了!让他再从《百家姓》《千字文》学起,虽然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但他的目标不是扫盲,而是参加万马千军争过独木桥的科举考试。跟那些为了科举‘头悬梁、锥刺股、夏集萤,冬映雪’,不成功便成仁,以读书为终身事业的疯子们去竞争,其结果是真正的万里挑一!
沈默虽然看上去成熟智慧,但那是沾了前世阅历丰富的光,对自己的智商他还是很清醒的——能算是百里挑一就不错了,放进千人万人里,就不算出类拔萃了。
先天优势小,后天劣势大,你让他这驽马该驶向何方?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但也得现有梅花和宝剑才行。
然而天可怜见,方才在‘中和堂’的一番应对,才让他发现,原来自己融合的那个记忆,竟有着扎实的诗书功底……从那沈老爷的反应来看,应该还是相当优秀的。
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啊!这真是天字第一号好消息啊!让沈默怎能不喜形于色?现在能跟别的书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他便有信心克服所有困难,脱颖而出!
揣着兴奋的心情,沈默一蹦三跳的回到住处……许是性格融合的缘故,他的举止行为,介乎于三十到十三的中点,大概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有道是‘人欢无好事’,此话绝对真理。沈默蹬蹬蹬跑上三楼,还没站稳。角落里突然站起个黑影,吓得他‘哇呀’一声,两腿一软,便咕噜噜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虽然这里的楼梯不甚陡峭,又是全木质的,仍然把他摔了个七荤八素,满眼金星。
楼上那人慌里慌张跑下来,口中惊惶道:“沈小相公,您没摔着吧。”
沈默一听,原来是七姑娘的老公,登时没好气道:“怎么着,给你老婆报仇来了?”
那汉子本就口舌笨拙,一着急更是说不出话来。只好一边抽自己嘴巴子,一边去搀扶沈默。
这时候,两人眼前一亮,二楼的门开了,却是那怒气冲冲的七姑娘,举着那根熟悉的擀面杖冲出来,口中还大喊着:‘我打死你!’配上鼻青脸肿的尊容,看上去分外狰狞。
沈默暗叫一声‘苦也……’他摔得浑身麻木,想躲也多不了,只能两眼一闭,任由那女人施暴。
砰砰的声音随即响起,他却没感到痛……沈默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七姑娘打得是她老公,心说:‘这位不会患有夜盲症吧?’正纳闷间,便见七姑娘住了手,恶狠狠地对她老公道:“过会儿再收拾你,还不快把恩公扶进屋来。”
那汉子如蒙大赦,连拉带抱的将沈默扶起来,夫妻两个将他搀进屋,恭敬的摆在椅子上。一个倒水给他擦脸,一个望他身上摸索,看看有没有伤着。那七姑娘的口中还不住的‘谢谢’‘抱歉’‘我们真该死’之类的说着。
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哭笑不得,摆摆手,不着痕迹的阻止两人触碰自己的身体,苦笑道:“亏着这楼梯短,没摔着哪里。”说着打量二人道:“我说你们二位,先把我惊下来,再把我供起来,倒是唱的是哪一出?消遣我不是?”
“恩公冤枉。”七姑娘没口子叫起了撞天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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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关于更新时间问题,因为琐事繁多,免费章节又没有定时发布功能,这个真的不好说。只说是上午,下午,晚上各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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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谁家新燕啄春泥】第十三节城隍庙(上)
检查一下身上的部件,万幸没什么损伤,沈默的火也就消了,揉揉脖子道:“真不是算计我?”
“我们就是狼心狗肺,也不会算计恩公啊。”七姑娘五官挤成一团,揪着她汉子的耳朵,让他跪下道:“你说去给恩公打扫屋子,怎么又把恩公给吓着了?”
“恩公家里没人,俺不敢进去。”那汉子满脸歉意的望着沈默道:“就蹲在门口等恩公回来,后来恩公一回来,俺就站起来,然后恩公便‘嗖’地一声飞出去了……”
一想确实也是自己孟浪了,沈默咂咂嘴道:“罢了罢了,算我倒霉。还有……别恩公恩公的了,我又没做什么好事,听着臊得慌。”
“您怎么没做好事?”七姑娘满脸羞愧道:“若是您在大老爷面前实话实说,我们没法住这,就只有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了。”
“哦,”沈默微微一笑道:“这事儿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咱们算扯平,就此不要再提,以后和睦相处怎么样?”
“那感情好,恩公……哦不,小相公真是好人啊。”七姑娘和她老公点头作揖,道谢不迭。又请沈默留下用饭,沈默以老爹还没回来为由,这才推脱掉。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歇着吧。”沈默走到门口,笑道:“我上去了。”七姑娘又是千恩万谢,和她老公将沈默送上了楼。
“回见吧。”能化干戈为玉帛,沈默还是很高兴,对两人也有了好脸色。
沈默回到屋里,寻着淡淡的红点,摸索着寻到火折子……那是一种用很粗糙的草纸卷成的紧密纸卷。在漆黑的环境下,能看到这玩意的顶端有红色亮点在隐隐的燃烧,但是没有火苗,就像灰烬中的余火。
这东西点燃后再把它吹灭,能保持很长时间不熄。需要点火时只要一吹就能使它复燃,比火镰火石要方便得多。不过想要吹着它,是很需要技巧的,得突然、短促、有力、悠长,沈默用了七八天,才能做到一次成功的。
点着了桌上的油灯,房间内渐渐明亮起来,沈默吃惊的发现,床上躺着一个人,再定睛一看,原来是老爹。
只见沈贺弓着身子,面朝里躺着,似乎是睡着了。
沈默眼尖,一眼便看到他连鞋都没脱就上了床,不由微微皱眉,心说这是怎么了?
他轻轻端起灯,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低头去看沈贺的脸,却发现他瞪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