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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沈默可以独立,他却不能够,因为人家沈默临风沐雨、历尽艰辛,苦心经营了十余年,早就有了自己的势力。而他张居正虽比沈默早出道九年,但一直被老师像温室花朵一样保护着,栽培着,虽然少了许多坎坷,却无法形成自己的势力,一旦失去老师的支持,他便会什么都不是。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叹息着吟唱一声,张居正对自己道:“走吧走吧,人总要走自己的路,希望能殊途同归吧!”
轿子抬起来,稳重的向前行进。
连续辍朝第五日后,徐阶终于忍不住,在乾清宫外跪了一个时辰,可算见着了眼圈发内的隆庆皇帝。看到老首辅被扶起来时,两腿摇摇晃晃,已经站不住了,隆庆颇为过意不去道:“您老这是何苦呢,众卿皆明达干练、老成谋国之士,朕是十二分的信任。政务之事,就由您和高阁老他们谋划办理,不必事事都要朕的旨意……早朝礼节繁冗,每天都来一遭,对众卿太过劳累,朕看就没必要每天进行了吧?”
“陛下……”见这位皇帝竟将威柄弃若敝履,徐阶郁闷得想骂人,强压住怒火道:“早朝乃是祖制,除了皇亲重臣去世,方可辍朝以示哀悼外,本不该免朝。当年因宫中失火,孝宗皇帝彻夜未眠,神思恍惚,只恳求辍朝一日,还需经内阁慎重研议,才同意免朝一日。武庙、世庙破此祖制,结果损害了千秋盛名,让后人失之尊敬!”见皇帝闷不作声,徐阶又劝谏道:“先帝的遗诏上悔过最深的一条,就是‘朝讲早废’,您既然以在登极诏上承诺,要一改前朝弊政,勤政爱民、克己复礼。现在登极不足一月,就接连辍朝,让天下人怎么看?让史家如何落笔?!”
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了,但徐阶今天来,就是豁出去了,见皇帝还不吭声,他把官帽一摘,重重叩首道:“老臣身为宰辅,不能致君尧舜,就是最大的失职,只能向陛下请辞,退避让贤了!”
皇帝这下没办法了,只好连忙起身,亲手将他扶起道:“元翁千万别抛下朕,我上朝、上朝还不成?”
“真的?”徐阶不大相信道。若不是在前乾清宫中,一定会以为,这是蒙师在管教一个老喜欢逃学的孩子。
“朕保证还不行?”隆庆无奈的点点头,话锋一转,提出自己的要求道:“不过朕有个条件。”
“皇上请讲。”徐阶心说,只要不太过分,怎么都答应你。
“朕上朝归上朝,可那些国事我是不懂的,为免误事,以后朝会上有司上奏,就由辅臣代朕答复吧。”隆庆提出了他思索良久的妙想。
“不行!”徐阶几乎要跳起来了,大声道:“国有长君,岂容臣下代庖?”把皇帝当傀儡,那是权奸干的事儿,徐阁老也来不了。
“可朕真得不行啊!”隆庆也不急,两手一摊道:“什么该答应,什么不该答应,实在吃不准,元翁也不想把国事搞成一团糟吧。”
“……”徐阶闷了半晌,又做最后的努力道:“皇上拿不准的,就先不答复,待早朝后,移驾西华殿,顾问阁臣、再行圣断!”
上早朝已经够累了,完事还要上补习班,简直是要人老命,隆庆哪能接受?却也不反驳徐阁老,便那么心不在焉的坐着,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一颗心早飞回后宫的温香软玉去了。
见皇帝这样子,徐阶知道欲速则不达,只好再退一步道:“不是特别重要的,内阁先票拟,但若遇到重大事仧件,则还需皇上移驾西华······”
“好吧……”隆庆不甘不愿的答应下来,说完便起身道:“阁老没什么事了吧?”
“啊,没事儿了。”徐阶有些反应不过来道。
“那您先去忙吧,朕也回去了。”说完也不待徐阶告退便先往后面去了,好像有什么在勾他的魂似的。
望着皇帝来去匆匆的身影,徐阶无奈的摇头叹息,但无论如何,好歹皇帝重新早朝了,自己再着力劝谏着,尽老臣的本分吧。
隆庆还算遵守承诺,第二夭,早朝络于恢复了。
沈默还是早早的来上朝,便见高拱的轿子停在西仧安门前,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心领神会,便下了轿,走到高拱的轿前,拱手道:“阁老。”
轿帘微微颤动,过了令人窒息的一瞬后,才掀开来,露出高拱邵张表情尴尬的老脸:“呵呵哈……是江南啊,你早啊。”
“您早啊。”沈默很自然的撑住轿帘,方便高拱下轿,微笑道:“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
“哦,是吗,呵呵……”高拱从轿子上下来,便与他一道往午门走去。路上他看了沈默好几次,嘴唇嗫喏了好几下,终是低声道:“冷静下来想想,真不可能是你泄得密。”
“真的不是。”沈默点头微笑道。
“那天的事儿,真是对不住……”高拱歉意诚恳道:“我就这么个臭脾气,发起火来,便管不住自乇,江南你请多担待。”
“闾老哪里的话。”沈默赶忙道:“思是时事不对人的真性情,我钦佩还来不及呢。”
他这马屁拍得越响,高拱就越觉着不好意思,快到午门时,他拍拍沈默的肩膀道:“总之是我对不住你,待会儿让我帮你个小忙吧。”说完竟朝他深深地作了个揖,沈默拦都拦不住。
这时候官员们,已经来得七七八八了,可都把这一幕看在眼底,心道:‘这是哪一出?将相和吗?’无论他们怎么想,沈高不和的谣言,都彻底烟消云散了。
徐阶也看到了,不由微微摇头,低声道:“无妨……”心中却翻江倒海,暗道:‘太岳啊,你这次是失了算……’其实整件事的起因,是张居正从宫里探听到皇帝欲立储的消息,跟徐阶商量后,决定抢先一步上书,以达到一箭三雕的目地:可以提高居正的地位,为他尽快入阁造势;可以在高拱和沈默之间起到微妙的离间作用,以免两人真的成为铁哥们;逼得沈默没有办法,只能重回老师的阵营。
其实徐阶的心理很微妙,要知道在官场上的师生关系,相当于生活中的父子关系。老师给学生庇护和帮助之外,学生是老师政治生命的延续。所以才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做老师的难免将学生视为自己的禁脔,不许这块自留地上,长出杂草来。
况且做父母、老师的,有时候认识不到自己有多偏心眼,他还觉着自己对沈默不错呢……要不,怎能做师兄的张居正才三品,师弟沈默却已经从二品了呢?
他这是典型的强盗逻辑,把嘉靖对沈默的栽培,据为己有了。但徐阶自己不觉着,他还为沈默和高拱走得越来越近,而感到心酸不已呢。所以在得到张居正的消息后,他决定故技重施,效仿当初离间高拱和张居正,同样在沈默和高拱之间,制造一道裂痕。
他当然知道沈默会猜出是谁干的,但徐阶不担心,因为师生关系的纽带,是你扭不断、抛不开的。况且以徐阶对沈默的了解,知道他是个很实际的人,一旦发现别处无路可是,肯定会回来找自己的。徐阁老都打算好了……到时候不咸不淡说他两句,再用涅言抚慰,让他感受到‘世上只有老师好’,最后运作他和张局正手拉着手,一起入阁。则沈默那点小小的怨气,肯定如春日残雪,转瞬融解。
结果和设想有出入,他第一个目的完美达成,张居正率先提出立储,算是在皇帝、贵妃、甚至未来太子那里种下善缘了,好处又岂止是入阁?第二个起先也达到了,高拱那暴脾气,果然当众和沈默闹掰了;但第三个只达到了一半,就向反方向发展开了,还把第二个给推翻了——沈默在短暂的混乱后,竟泛起了拗劲儿,宁肯收起自尊心,去找高拱修复关系,也不肯来找他这个老师服软。
如果在十年前,这种行为肯定是幼稚冲动,但十年后的今天,却是老辣辛辣甚至毒辣的——早看准了师生关系是相互的,当学生的固然不能反对老师,当老师的又岂能戕害自己的学生?
譬如徐阶,就算心里把沈默恨死,也不能像怨妇那样跟人倾诉,更不能在他没有对不起自己之前,明里暗里对付他,虎毒还不食子呢,做老师的总不能禽兽不如吧?
第七七二章言官们(上)
201141411:26
随着午门缓缓敞开,百官开始列队。一场足以影响未来政局走向的风波,彻底消弭无形,甚至大多数人都浑然不觉,只有当事的几位,才能体会其中三味。
一套繁琐的礼节之后,百官终于得见阔别数日的龙颜。微明的天光中,只见皇帝面带倦容,仿佛还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尽管穿着精美威严的龙袍,但难掩一身慵懒之气。
无论如何,皇帝能出现,大家就很高兴,因为他要是不来,大家就没法开早朝,就没有吵架的机会。所以哪怕隆庆真变成一尊木偶,对大家来说,也是聊胜于无的。
“启奏陛下……”已经有些习惯了皇帝的渊默无语,通政使开始念起了积压的奏折:“刑部、都察院并奏,遵先帝遗诏和陛下登极诏,三司着手平反冤错狱案,已经初步拟定一个名单,其中已殁者杨继盛、沈束等四十五人,尚存者有魏学曾、艾穆等三十三人,凡七十八人,请陛下御览。”
“接来”隆庆打起精神道。
“另外”,通政使把那本奏章交给太监,又拿起另一本念道:“工部已经拆除建于西苑以及京城各处的神坛道观一百余处。为建造此等不经、劳民之工程,征收的‘大木费’等十余项岁费,共计二百五十万两,户部奏请一并裁剪。”
皇帝望向他的首辅大人,徐阶赶紧出班拱手道:“启奏陛下,取消此等摊派,乃是民心所向,刻不容缓!”
“准。”隆庆便点点头,算是允了。
“户部另奏请蠲免全国赋税遁欠。”通政司诵读第三本奏疏。
隆庆望向徐阶,徐阶便道:“这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便想准,却听一个浑厚好声音道:“全国皆可免,但东南不能免!“不用看,也知道说这话的谁。
徐阶心中一阵阵腻味,户部尚书高耀便出声道:“请问高阁老,为何还要区别对待?难道因为东南富庶,就要杀富济贫吗?”
“东南富庶,与朝廷何干?”高拱冷冷道:“浙江一个省,论富庶就超过其余的十个省,但每年解送国库的税银,竟还不及山东的多,其中的猫腻人人皆知,只是不知何故,人人不言。对这样的省份,应当重新厘定税率,改苹征收办法,把该收的税收上来,而不是再给他们锦上添花,连能收的都不收!“
“高阁老此言不妥。”高耀摇头道:“东南再富,也不是家家都有聚宝盆。其抗倭绵延十余年,国督所出不足十一,军费基本出自东南的赋税、加派,许多负担重的地方,比如淅直,每年额外提编数百万两,累积已有数千万两,东南富户因其破产者无数,更不消说普通百姓了,许多人铤而走险,出海为寇,又加重东南匪患!如此情形,恶性往复,民生早就困顿已极。此时最当与民休息,使东南恢复繁荣,才能有更多的赋税。”说着他竟痛心疾首道:“竭泽而渔可万万要不得!“
一番话说得许多人大点其头。
沈默冷眼旁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