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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轿……”胡勇一声令下,轿夫们便抬起轿子,往胡同外走去。王启明见讨了个没趣,只好把那铜镜收在怀里,小声嘟囔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轿子穿过繁华的棋盘天街,往东江米巷行去。王启明热情依旧,不厌其烦的催促道:“快点,快点,卯时三刻必须进门,可不能耽误了时辰。”轿夫们虽然也烦他,但谁也担不起误时的责任,便比平时加快了脚步谁知刚到了江米巷街口,就看到有人把礼部衙门给围了。
王启明这些天在沈府蹲守,一看那些人就直犯嘀咕道:“到底是时辰不好,撞着这么些丧门星了。”原来这些人,正是把沈默堵在家里的那一群。他们也确实被忽悠去了户部,可大明六部衙门离着都不远,礼部这边一准备,户部就知道了……正愁着没法打发这些爷呢,便起了坏点子,对他们说今天是礼部尚书上任的日子你们赶紧过去,那边大喜的日子,肯定好说话。
这些人果然闻言拔腿就跑,到了东江米巷时,礼部的人还正准备乐队和仪仗呢猝不及防,就被他们围了个正着。
偏着礼部侍郎殷士瞻又是个没主意的,有心叫差役把他们撵走,又怕把事情闹大了,给部堂大人惹麻烦,可任在这人堵在这儿,眼看着一场仪式要被搅黄了,直在那里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当看到沈默的轿子到了,他竟感到一阵放松心说终于来了当家的……
沈默也看到那些宗室,不免暗叹一声,看来人家又把球踢回来了。既然赶上了,躲是躲不过了,这也算对自己这个礼部尚书的初考了,万不能怯场。
想到此,沈默定定神,沉声道:“落轿。”
那边也发现了这顶绿呢官轿,宗室们都是识货的一看就知道是尚书大人的坐轿。于是呼啦一声从衙门口围了过来。
护卫们赶紧上前一步、排成一线,挡在大人身前。
“我们要见尚书大人……”“请沈部堂出来说话。”宗室们嚷嚷起来。
轿帘缓缓掀开,沈默弯腰下了轿,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我就是沈默,诸位有何事体?”
“沈大人,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祖上的规矩不能坏……”“朝廷要逼死我们吗?”众宗室七嘴八舌十分嘈杂,又没法听清。
沈默抬起手示意众人少安毋躁,提高嗓门道:“众位请先心平气和再派个代表出来,跟本官把话说清楚。”顿一顿道:“这样吵吵嚷嚷根本没法对话。”
宗室们又吵吵嚷嚷一阵,好半天才推举出六个深孚众望之人,走出人群和官府交涉。
沈默的目光却转向街口,便见大队的官兵涌过来,原来这会儿功夫,巡城御史带了兵马司的金吾卫,前来救驾了。
“部衙门前乃朝廷禁地!”一匹骏马小跑而来,上面坐着个大嗓门的传令兵:“尔等速速散去,否则休怪王法无情!”
看到大队的官差,手持棍棒铁链包抄而来,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重又骚动起来,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愤怒。虽是天潢贵胄,不像小老百姓那样惧怕官府,但终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真要给抓进狱神庙,不死也得脱层皮啊!于是群情激奋,当即就有人鬼哭狼嚎起来。
官兵们知道这种时候,要想镇住场面,关键是下马威得狠,于是二话不说,一阵乱棍下去,当即把那些出头鸟打得羽毛乱飞。别看宗室们平素耀武扬威,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似的,但真到了这种考验悍勇的时候,还真不如干力气活的穷苦百姓,至少人家还能抵挡一阵,他们却毫无招架之力……原本官兵只想给个下马威,谁知竟一下把他们打得屎尿横流。
“住手!”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沈默大声喝止道:“不许打人!快快停手!你们谁是领头的。
巡内城御史周有道一手扶着官帽,跑到沈默边上,施礼道:“下官救驾来迟,部堂大人受惊了。”
沈默一脸,焦急,道:“多谢周大人来援,但请你速速收队吧。”
“啊……”周有道吃惊到瞪目结舌。
沈默又重复一遍道:“请周大人收队。”
“不抓人吗?”周有道小声问道。
“这么多人,抓谁?”沈默压低声音道。
“这可是礼部衙门……”周有道难以理解道:“万一……”
“这些都是大明贵胄,最是高贵,最有涵养,怎会干那种土匪般的行径?”沈默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提高声调道:“本官既然管着宗人府,便有义务保护大明宗室。周大人放心,这衙门拆不了,真拆了,也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跟他人无关。”
既然人家尚书大人都这样说了,周海哪还能多管闲事,便抱下拳道:“成,听您的。”说着一挥手道:“收队!”便带着意犹未尽的兵马司士卒离去了,只留下一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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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此陡然一击,宗室们这下没了精神,一个个神情木然,有好些人还流了泪。这时沈默越过侍卫,走到他们中间,一面让人抬头破血流者包扎一面温声劝慰起来:“兵马司确实有些严厉,但你们的行为,是不是也有些莽撞呢?六部衙门乃是仅次于皇宫的要地,人家打就打了,告到皇上那也没用。”
宗室们本来还想让沈默做主,但听他这样一说,再朕系起前年那次,也是有那么多宗室下了诏狱。血淋淋的现实告诉他们,时过境迁,朱家的子孙又怎样,还不是一群人家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的可怜虫!许多人心生悲凉,呜呜哭起来。
“大家不要悲伤。”沈默的安慰适时响起:“优待皇室宗亲,勋旧贵戚,是我大明二百年的祖制朝廷是不会不认的。”经过方才那段插曲,宗室勋贵们再没脸跟沈默闹了,反倒觉着他跟亲人一般,是真心向着他们的。所以当他开始说话,场上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静静的听着:“你们心里着急,我也感同身受,但光着急没用,咱们还是得合计出个对策来。但大街上哪是谈正事儿的地方?何况本官连印都没接现在说什么,也做不了数啊。”说着朝众人团团拱手道:“诸位要是相信我沈拙言的,就请先回去,该治伤的治伤,该吃饭的吃饭,等明天一早,请六位代表来部衙相商本官保证,一定会为你们说话的。”
“沈部堂够意思咱们也得够味儿才行。”众宗室互相看看,他们也知道今儿折了锐气已是没脸再耗下去了,一今年老望众者出来说话道:“今儿是他老人家上任的好日子咱们不能搅合了,就按照他说的办吧……”这才把一众宗室说散了。
那些人一走,殷士瞻赶紧带着礼部众官员过来迎驾,沈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微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这时礼赞告吉时已到,鼓乐手们开始吹吹打打,他便在众人簇拥下进了衙门,拜了圣旨、大印,便是部堂升座,属官堂参,差吏叩贺了。
因为今儿是尚书大人上任,所以阖部上下来得齐刷刷,一个不落。殷士瞻便为沈默介绍起属下来,虽然当过本部侍郎,对这些都了解,但沈默还是保持耐心,听得很认真。
礼部作为六部之一,其长官自然是他这个尚书;又有左、右侍郎为佐贰,但现在只有殷士瞻任左侍郎,右侍郎空缺中。其隶下有司务厅负责日半起草、文移等。又有四大清吏司,其中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以及管理全国的学务、科举考试事;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事务,也就是祭祀天地神祗,以及国家的吊唁开办……国之大事,不过戎与祀,这也是礼部最原始、最本源的职能。
又有主客清吏司,掌宾礼以及接待外宾事务,下设四夷馆、同文馆等数个针对性很强的部门,负责和藩属、外国打交道;还有精膳清吏司,掌筵飨廪饩牲牢事务……筵飨是国宴;廪饩是各级学校中,发给生员的粮食补贴;牲牢是祭祀的牺牲,一看就是个油水部门。事实上,虽然礼部给人的印象向来清苦,但这四司也有尊卑穷富之分,不消说,精膳司自然是那个富司;而仪制司因为管着读书人进身的途径……科举,当然地位尊崇,被称为尊司;祠祭司虽然有个好大的名头,但跟鬼神打交道,能有油水才叫见了鬼,所以当之无愧是穷司。至于主客司就更惨了,大明唯我独尊,一切外国皆是下民,结果连累这大明外交部,也成了卑司。
无论如何,各司有郎中一人,员外郎一到两人主事若干人,这些正式编制外,又有书吏若干,负责日常事务的处理。
每司之下,又有若干馆局负责具体的差事,如会同馆、铸印局之类,由各司主事所领,其大使、副大使之流,若不是今天这日子特殊,还没资格面见部堂大人。
另外虽然礼部尚书本身兼任翰林学士,但并不等手翰林院隶属于礼部,所以翰林院的一干人等,没有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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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介绍之后,殷士瞻便请部堂大人讲话。沈默站起来面对满满一屋子的下属,他先是满含感情的回忆自己在部里时的日子,还点了几个书吏的名字,问这个还打老婆吗?那个的儿子考上秀才了吗?总之是以关心下属的生活为主,问寒问暖之外,也指明了跟着他干的前景……人家都说礼部穷,但只要我当这个尚书一天,你们的薪俸就不会拖欠,福利一定落实升职转正的机会,肯定比别得部多!搞得属下官吏热血沸腾,就差喊出‘部堂万岁’了!
感性完了,沈默便让属下各归其位,只把殷士瞻和四位郎中,并事务厅的主事留下,转到尚书值房中继续开会。但与在前厅的热情慷慨不同,这时的沈默,面上已经没有一丝笑了这让本来还挺轻松的几位礼部首脑,一下又紧张起来。
没有寒暄,沈默直截了当的指出,礼部散漫的风气必须改变,最重要的便是‘务实’二宇。这二字又有三层含义,一是‘省议论’,他说:“几年来我看见朝廷之间议论太多,或一事而甲可。否或一人自为矛盾,这就是所谓的,政多纷更,而且又以废话空谈居多。而是‘讲务实’,一切口头汇报与书面报告必须简单扼要、条理清晰;是非可否,你给我明明白白说清熬……浪费别人的时间就是犯罪,如果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什么都不要说,也比信口开河强。”
这番话虽然谁都没指责,但让众人羞得满脸通红,他们大都是翰林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夸夸清谈,还有花团锦簇的官样文章,显然正是沈默抨击的对象。
沈默不理会他们的尴尬,接着道:“还有一层,就是,不拖延,。
几年来我看到,上面凡有文什下来,官员都会签一个‘照办’,然后就往下传,下面再签个‘照办’接着传达,到没法再往下传了,就丢在一边,成了空文。什么‘照办’?哪个还来理会!一年里文件不知道有几麻袋,办没办,天知道!各级官吏倒是安逸了,可国家的政事也彻底耽误了。”说着目光坚定的下令道:“凡我属下,大小事务,接到上峰命令后,都必须尽快回复。部里将设立登记簿,每一件事情,都要办的时候登记,办完后注销。超过期限的,要按违反制度论罪。这将作为评价官员优劣的重要依据。”
一番夹枪带棒的刮示,让几位要员心惊胆颤,暗道以前的印象不对啊……以他们过去和沈默接触,以及所见所闻,都认为这沈部堂是个好说话的官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