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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上进?”十分又问道。
“上进就是中秀才,中举人,一路上去,中进士,点翰林,就像你爹那样,能做大官的。”李成梁倒也循循善诱:“难道,你们不想成为你爹那样的人?”
两个孩子听他一说,心内也有几分活动了,闷了半天不作声。又停了一会子,忽然一起问道:“师傅,你也是读书人,为甚么不上进呢?”
那时候,若菡听了李先生教她儿子的一番话,心上本来有些欣喜,暗道这人不凡啊……这俩小子最崇拜的就是老爷了,这样说指定管用。便也不进了,想悄然退去,忽然又听俩小子回驳先生的那句话——驳得先生顿口无言,她的笑也凝在脸上了。眼睛从门像往里看,想听听先生拿什么话回答学生。
只见那李成梁愣了好半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面色很不好看,忽然把眼睛一瞪,吹了吹胡子,一手提起戒尺,指着两个臭小子骂道:“混帐东西!我今儿一番好意,拿好话教导你们,你们倒教训起我来了!问问你父亲:请了我来,是叫我管你的呢,还是叫你管我的?学生都要管起师傅来,这还了得!!”
偏生阿吉和十分都不是怕事儿的,还嫌把他气得不轻,尤在那里叽哩咕噜道:“是个好样的,就去上进做官给我们看,不要在我们家里混闲饭吃。”
要说那李成梁也是个人物,心说要是生气我可就输了,怎能败给俩乳臭未干的小子道,便很快镇定下来,道:“师傅我是大才,想要做官还不易如反掌,这就给你们当个三品官看看!”
俩孩子不信道:“吹吧……”
“不信?”李成梁长笑道:“那咱们打赌?”
“打赌就打赌。”
“要是我赢了,你们从此乖乖听话,不许再淘气。”李成梁道。
“要是你输了,以后就得听我们的。”俩孩子也开出条件道。
“君子一言!”李成梁伸出双手。
“快马一鞭!”俩孩子和他击掌,订立了赌约。
于是李成梁拿出一份文件,正是他参加兵部考试的执照,上面清楚写着,姓名:李成梁,职务,指挥佥事。官衔,正三品……其实就是个准考证,上面的职务也好,官衔也罢,都是他还没得到的,只是兵部为了简便,所以才这样写。
阿吉和十分虽然聪明,毕竟涉世未深,哪能明白这里面的道道,见他是立刻拿出来的,那东西又加盖着通红的大印,便真以为,他是三品的大员呢。俩孩子赌品倒还好,虽然不敢,但还是乖乖道:“我们输了。”
“认输就好”,李成粱暗呼侥幸,赶紧把那东西收起来,又怀柔道:“你们放心,我不是那种死板的冬烘,只要你们乖乖的把书念好了,我会带你们出去玩,下馆子,听戏,好不好?”
“太好了……”俩孩子雀跃起来,终于肯听话读书了,虽然不知能持续多久。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李先生确实能把他们降服住。”若菡半是放心半是担心道:“可我担心,孩子们跟着他学坏了。”
“哈哈……”沈默干笑一声道:“你不是送人的心都有了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是说,可……”当娘的那都是嘴上说说,岂能当了真。
“夫人不必担心。”沈默宽慰她道:“他们是咱们的孩子,坏也坏不到哪去,关口是找个能降服他们的先生,教教他们规矩。”
“那,好吧……”若菡无话可说了。
第二天早饭时,沈默又没看见俩孩子,柔娘说,被先生带出府去了。还不无担心的问道:“那李先生是好人吗,不会把孩子拐了吧?”
“瞎说什么呢?”沈默失声笑道:“除非他不想在大明混了。”便不再挂心,简单的吃完饭,就往衙门去了。
话说隆庆皇帝,因为没买成首饰,在后妃那里折了面子,心里老不痛快,虽然没有跟大臣发作,但一赌气几天不上朝,更不阅看奏章,让大臣们想劝谏都没路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先等他消消气了,于是内阁晓谕六部,各司其职,按部就班,每日点卯,不许因此而产生懈怠。
现在是十月份,夜已经很长了,沈默提前两刻钟出门,天上还能看见星星呢。当他到了衙门,大门刚刚打开。沈默便坐在大堂上,开始处理公文,批了两份文件后,边上的西洋座钟响了七声,卯时到了。
这时候才有官吏陆陆续续进来,看见尚书大人已经早坐在堂上,众人都吃了一惊,本想上前请安,却见他根本没抬头,只好蹑手蹑脚在堂下列班,等着其他人到来。
等待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尤其是大气不敢喘的时候,所有人都盼着赶紧到齐,好各自回屋松口气。
等能来的都来了,时钟又敲了八下,已经是卯时中,过了整整半个时辰了。
沈默这才合上文卷,抬起头,看看堂下众官员道:“今天是第一次,就不点卯了,从明儿开始,卯时一到就点名。无故迟到三次,或者缺勤一次的,年底考核便降一档。”
作为提拔京官的依据,每年年底的考核,最为吏部弄重,如果不是,优秀“根本没有机会升迁,现在沈默用这个来拿他们,哪个还敢儿戏?
第七七四章新官上任(下)
(更新于:2011050920:24)
天刚亮些,下面通禀,说是昨日大人邀请的那几个宗室来了。
沈默便让把他们引到前厅,至于茶水点心之类,有王启明在,他不必操心。又静心看了几分文件,才起身出来与他们相见。
“哈哈哈,仆方上任,公务繁忙,教诸位久候了!”沈默面带笑容,热情洋溢的从屏风后转出,连道:“恕罪恕罪。”
几个宗室赶紧起身相迎,为首的一个连忙道:“大人百忙之中,拨冗相见,我等已是感激不尽了。”
“哪里哪里……”沈默请他们坐下,自己也在正位上坐了,关切问道:“昨天回去后,都还好吧?”
“还好,还好,幸亏有大人拦着,才没伤多少人……”那老宗室叹息一声,边上个年轻的面露恨色道:“虽然咱们宗室今不如昔,可也不能这么让人欺负了,这事儿一定要让皇上知道!老朱家的龙子龙孙,都让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沈默看他一眼,心说这人还真是拎不清。昨日周御史是在为自己解围,于情于理,自己都有义务为他挡下这一场。这宗室却还在自己面前嚷嚷着报仇,真是和尚面前骂秃子,自找不痛快。
那老宗室也知道官官相护,何况那巡城御史还是为了帮沈部堂呢,便接过话头道:“部堂昨日说,要我们六个来衙门,相商不敢当,咱们就听听部堂的,到底怎么个真章,总不能让全天下的龙子龙孙,活活饿死去吧?”
“几位亲王,还有国公,都说好了,会上疏帮咱们说句话的。”边上有人帮腔道:“那要命的《条例》是先帝定的,可是违反祖制的,今上仁厚,必会给咱们条活路的。”
沈默还没说话,他们先七七八八的唠叨一通,宗室就是这样一群人,你千万不能敬着,一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便也不笑,也不吭声,就任他们说个痛快。
见沈部堂面色不太好看,那老宗室神情一黯,止住众人的话头道:“诸位,咱们还是听大人说吧。”
“诸位说得都好,本官身为大宗伯,当然愿意看到,天下宗室都能满意了。
”沈默神态如常道:“但显然是不可能的宗室的禄给标准,是国朝初年定下的。太祖皇帝时,全国的朱姓宗室,不过五十八人。但到了今天,已经激增到多少人,诸位可曾想过?”
众人摇头,他们哪知道这个?但沈默知道:“我命人查阅了黄册亚、蝶,并把结果抄录给大家。”他点点头,一名官员便捧着一摞纸张上来,分发给六人。
几个宗室接过一看,着实吓了一跳,只见上面写道:‘截至嘉靖四十五年止,在籍皇室宗亲,共计一万八千二百零三人。其中亲王三十位,郡王二百零三位,世子二百位,长子四十一位,镇国将军四百三十八位,辅国将军一千零七十位,奉国将军两千一百三十七位,镇国中尉三千九百二十七位,辅国中尉两千一百零八位,奉国中尉一千二百八十位,未封名爵者四千三百位,庶人二百七十五位。另有公主、郡主、县主、县君等两千一百六十七人。按照宗室禄给标准,亲王禄米一万石,郡王、公主两千石,镇国将军、郡主一千石,辅国将军、县主六百石,镇国中尉、县君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则岁给禄米超过一千二百万石。’
“洪武年间,全国税粮总数,为一千七百万石,宗室禄米支出,不过四十万石,可谓九牛一毛。但到了嘉靖年间,全国税粮总数,为两千四百万石左右,仅宗室禄米支出,已经达到了全国税收的一半。除此之外,还要赐钞、锦缎、芝丝、绢、纱罗、冬布、夏布……其余各种开支更不胜繁举。”沈默语气沉重道:“不是国家不想像原来那样养宗室,而是实在养不起啊!”
在翔实权威的数字面前,众宗室哑口无言。沈默继续语重心长道:“况且国家待你们向来不薄,凡是玉蝶在册的宗亲,每个人名下皆有赐给田地,多的有一千多顷,最少的也有八十多亩……八十亩,算是个中型地主,谈不上锦衣玉食,但生活足够宽裕了。这些土地,全部加起来有四百多万田亩,大都是无需交税的。”说着抬起头看,目光炯炯的望着几人道:“除了你们宗亲,还有外戚、勋贵、功臣、内侍、寺观,都有大量无需交税的土地,数字之庞大,一时还难以统计出来,但绝对超过全国可耕之地的一半。小民以不到一半的土地,缴纳全国的赋税,早就不堪重负,纷纷弃地逃亡。”
“朝廷所收税银,原本就只能勉强应付开支,但因为宗室数量膨胀的太快,从原先的微不足道,一下占据了过半的税收,结果就是国家根本无法应付,每年所缺税粮,已经超过一千多万石,全国都要维持不下去了……你们都是京城的宗室,亲眼见到京官们生活的窘迫了吧?”沈默说着眼眶通红道:“多少人要在外面偷偷干些小营生,多少人不敢带妻儿上任?又有多少人的老母,常年没有肉吃?为了朝廷能挤出钱来抵御蒙古人,大家都在吃苦,而咱们衣食无忧的宗室们呢?不仅一文钱的税也不交,还为朝廷削减了一点养鸟买狗、逛窑子的钱,就整天在有司门上闹事,还口口声声说没活路了?”他的语调愈发严厉起来道:“真的没活路了吗?那让你们和辛苦诗生活的百姓换换,谁愿意,不妨请举起手来!”
一番话说得那些,方才还气鼓鼓的宗室,全都低下了头,在直观的数字和浅显的道理面前,他们的那些抱怨和委屈,全都显得苍白和矫情,只能小声重复道:“太祖皇帝定下来的,是千年不易的祖制……”
“如果太祖皇帝活着,看到他的江山成了这样。”沈默毫不留情道:“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他的龙子龙孙!”一句话便把他们堵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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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深谙谈判之道,知道一味逞强成不了买卖,刚柔相济才是王道。于是轻叹一声,缓和语气道:“别怨我说得重,实在是事实太残酷。我管着宗人府,也算是诸位的娘家人,不能不把实话告诉你们……”目光扫过众人道:“今年试行的两个条例,真正受损的,是远支宗室和低阶勋贵口那些亲王郡王,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