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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将公子引到那小火堆边上。沈默看到火上支着锅子。锅里煮着米饭和腊肉。地上甚至还有被褥。高兴地问道:“从哪弄地?”
沈一边帮他脱下湿漉漉地棉祅。一边笑道:“客栈就是客栈啊。找一找就找到这些东西了。”
沈默搓着手在火堆边坐下。冰冷地身体终于感到丝丝热度。竟然舒服地轻哼一声。呵呵笑道:“原以为今天又要野营了呢。”
何心隐终于摘下斗笠和宝剑。松一松筋骨。缓缓坐在他地对面。面无表情道:“出来八十七天。露宿六十八天。我以为你早习惯了呢。”
“习惯是习惯了。”沈默笑道:“但在又冷又潮地夜里。还是这样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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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会话,锅里的腊肉饭好了,一时间满屋子都是腊肉独有地香味,让沈默打住话头,望向那闪着油光的一锅饭,就连一直特立独行的何大侠,也忍不住直抽鼻子,显然是馋坏了。
也难怪,上一次吃热汤热饭,还是在台州城,当时是李巡抚请客,大家吃的盐水煮马肉,那玩意儿可真塞牙啊。
若将一碗色泽诱人,腊肉肥而不腻,咸中带甜,米饭粒粒绵香、弹性十足的腊肉饭吃到肚中,绝对会得到一种无上的满足。
沈默接过沈安递过来的这样一碗饭,却强忍住大快朵颐地冲动,端着走到侍卫那边。
侍卫们见大人过来,赶紧便要起身,却被他拦住道:“我来看看你们吃什么。”打开锅盖一看,是稀饭。不由瞪铁柱一眼道:“怎么又来这套?”
铁柱讪讪道:“找到的米太少,腊肠也只有两根……与其大伙都吃稀,还不如让大人吃顿干的呢。”
亲兵们也纷纷道:“是啊大人,我们还有干粮呢。”
沈默把脸一板道:“我说过多少遍了,既然同生共死,就得同甘共苦,不能都吃干,那就一起吃稀!”说着便将一碗腊肉饭倒进了锅里……
跟亲兵们坐在一起,吃了一顿腊肉稀饭泡干粮,沈默才拍拍屁股起身道:“除了放哨的就赶紧睡吧,别再玩牌了。”
亲兵们乖乖听话,收起了马吊牌,目送着大人离开,这才该站岗地站岗,该睡觉的睡觉。
沈默回到何心隐和沈安身边,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沈安是在惋惜那锅腊肉饭,让少爷那么一折腾,他也没吃成。而何心隐则向他投来怪异的笑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刘备摔孩子的故事可是尽人皆知哦。”
沈默不动声色道:“摔一个孩子不难,难的是一直摔下去。”便不
聒噪,转而对沈道:“我看还有不少完好的桌椅,副过来。”
沈不一会儿便搬过来一张方桌和一条长凳,用袖子擦得干干净净后,又从背囊中拿出白铁油灯,挑出芯子点着了搁在桌上,口中小声问道:“公子,不休息呀?”
沈默摇头道:“好容易得着个机会,我得把零碎的记载整理起来,免得过几日再张冠李戴了。”说着便将一个随身携带地大竹筒打开,从里面倒出了一桌子纸笺。
这些纸笺全用一跟细线穿着,沈安找到线头一提,便将其归拢得整整齐齐,看一看最后一张的编号,竟然到了三百五十八,不由吃惊道:“已经这么多了?”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磨墨。”
沈便将那厚厚一摞纸笺搁在少爷面前,转身去找笔墨纸砚去了。
沈默轻轻摩挲着那一摞纸笺,仿佛在抚摸婴儿的脸蛋一般仔细,许久才长吸口气,看向第一张纸片,只见上面写着‘八月初八出绍兴,向东北行,天气晴好,一路无事。’再看第二张,写着‘八月初九,至平湖南,天降小雨,露宿于野。’不错,这正是他的行军日记,记载着这三个月来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重新翻开来看,就像再一次走上这段十分艰苦,充满危险,却又让他收获良多、感触良多,绝不后悔地惊心动魄之旅……
当翻过几页描述行军状况的日记后,终于在第四页上,出现了稍显凌乱地行大字‘八月十一,抵乍浦,九丈倭船泊北新塘,皆头鸟音之真倭,有刀枪弓矢而无火器……’
看到这里,那时的场景便浮现在他地眼前,沈默清晰的记得,那里地守将名叫王应麟,见倭寇出现,便立即率本卫八百兵丁尽数而出,使倭寇不敢轻举妄动。
黄昏时分,王指挥担心倭寇趁夜色作恶,命部下乘小船驱赶,倭寇以燕尾利镞向明军射击,箭无虚发,中者立死。明军进攻受挫,以至于夜色降临也没有将倭寇撵走。
夜里五更时分,有军士名唤胡士澄,背负着数斗火药,摸到倭寇的大船上引燃,倭船大火四起,但胡士成也被倭寇所杀。
王应麟趁势率军发动攻击,从四面八法攀上敌船。当时四处大火,倭寇大乱之下抵抗不力,终于被彻底攻破。但一名红衣黄盖、唤作八大王的倭酋,手持双刀从火中跃出,连杀十数名明军,才被弓箭射中后心而死。
是役,格杀倭寇十二人,擒获伤者五人,找到被烧焦的尸体十八具,官军自身伤亡一百二十人。
然而经过审讯得知,当时船上只有一半倭寇,另一半则早趁着夜色登陆北去。王应麟连忙率官军追击,沿途经过村镇,皆有百姓带路奉食,明军前锋终于在次日追上倭寇,双方展开激战。
当时天降大雨,道路泥泞不堪,视线极为模糊,倭寇有二十余人,明军有五十兵勇。虽然无论是单兵还是整体,明军的战力都逊于倭寇,但诸兵勇毫无惧色,奋力血战良久。
其中尤以勇士茅堂、舒惠、敖震最为勇悍,皆手刃数名倭寇。
但倭寇的战法显然高明的多,他们其实只派了一半兵力出来缠住明军,其余二十余人埋伏在道旁草莽之中,等到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才突然杀出来,明军猝不及防之下,战死三十八人,其余溃逃。茅堂、舒惠、敖震三勇士,皆在阵亡之列,被倭寇割取首级,排解于道边。
击溃明军前锋后,倭寇北逃。自绣林庙经平湖县地时,平湖典史乔父子率兵壮拦击,旋即被击溃,乔典史及乡勇二十七人阵亡。
但他们的阻拦起到了效果,王应麟的大军终于赶上来,将倭寇包围在天后宫内,放火焚烧。倭寇欲请降,明军不允,遂尽数被烧死于天后宫中。
是役,明军以八百人对倭寇近八十人,付出二百多官兵、几十名乡勇阵亡的代价才将其消灭。说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但沈默还是欣喜的发现,原来我大明子民从来没有丧失过血性,只不过近二百年的承平岁月,已经使这种血性深深休眠而已。他坚信不久的将来,会有更多的胡士澄、茅堂和乔典史涌现出来,重现洪武雄风的!
想到这里,沈默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字‘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第二卷【小荷才露尖尖角】第一六六章危难总有男儿出!
开平湖后,沈默便沿着海岸线且行且看,沿途守城道欢迎,竭诚款待,实指望这位代天巡视的年轻大人,能将自己的功绩和困难上达天听。
沈默也不知道自己的汇报有没有用处,但在这时,他心中却充满着无上的责任感。哪怕只是一场数十人的小规模战斗,他都详细记录下来。就这样一直到了九月里,他终于见到了一场真正的大战……
九月初七,倭船近百艘,寇嘉兴府海盐县,其船相连如蔽天之山,其帆亦如浮空之云,城中军民骇惧万分。在这次之前,沈默虽然见过不少倭寇,但大都是几十数百,以至于他惯性的以为,倭寇都是小股袭扰,无法聚拢为大规模的兵力,也就对城池造不成什么威胁。
但望着那如蚁群般从船上络绎下来的倭寇,少说也有两三千人,他这才知道,自己大谬矣。
是时苏松参将汤克宽为守将,沈默听他对军民道:“尔众毋恐,此吾责也,吾为尔守;第遵吾约:毋梗毋惰。”便开始有条不紊的调动军民。
沈默见在他的指挥下,全城军民如指臂使,不由大感好奇。仔细观察后,才发现,汤克宽将城墙分片包干……整个城墙上有两千城垛,每垛由官军一人、乡民二人,以及缙绅富商之家丁一人,共四人负责。每五垛再由一位经验丰富、战力强大的兵支援,每两坯再由一位甲长负责。
这些是固定地守御力量,汤将军又在各处城楼以及藏兵洞中屯以兵民五十,以百户领之,作为机动预备力量。最后将四面城墙划分为东西南北四部,每部都由一指挥、一千户,一县僚,三人共同守之。
相应地处罚也很严酷,哪个地方出了问题,相应负责人便会遭到严厉处罚。
如是明确划分之后,每人都知道明白自己的责任,军民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当开战时,城内缙绅士夫也俱在城上,环伺于汤克宽左右,随时听候调遣,上下齐心,共御强敌。
这些有组织的贼寇,打着‘天差平海大将军’旗帜,大摇大摆的在中午时分展开攻城。
沈默正在城头观看。却被汤参将派人请进了城门楼里。他正对视线受阻而表示不满。却见矢入城中如雨。
那强拉他进楼地副将向他介绍到:“倭寇弓长七八尺。矢长四五尺。之铁者如飞尾。之绣者如长枪。与之相比。我军弓箭地射程和威力就差多了。”
一边听他说着。沈默一边从望口中观察。但见倭寇从城外隔着护城河向城内射击。那些长箭射在城墙上。箭头竟然全部没入。其力道之大。远超他地想象。
好在守城军民久经训练。都老老实实躲在城垛下。没有一人乱动。是以虽箭如雨下。却仅十余人伤亡于流矢之下。
这时城上开始还击。汤克宽身先士卒。立在城头开弓射击。他地直属部队—那些散布在城墙上地坯兵也纷纷引弓。居高临下、倭寇又太密集。以至明军俱无虚矢。射杀甚众。
在主将和精锐地鼓励下。其余军队也奋起反击。他们用鸟铳向倭寇齐射。每次都能扫倒一大片……倭寇人数虽多。但都颇为自私。纷纷裹足不前。
沈默见那倭军阵中跃出一个骑黑马着黑甲的将领,接连刀劈了数个临阵脱逃地倭寇,这才稳住阵脚。那黑甲将领又亲自组织攻击,终于使攻势重新振作起来。
看到那黑甲倭寇,沈默身边的副将便脸色煞白,不停哆嗦道:“他竟然亲临了?”
沈默问是什么人,副将告诉他,那人乃是倭寇地大首领,名叫徐海,号称‘天差平海大将军’。
对于‘徐海’这个名字,沈默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此人乃是安徽人,曾经与太祖爷干过同一个职业——和尚,然后又下海当了海商,后来又成了倭寇,如果说他干海商只能勉强算二流的话,那么当倭寇绝对是超一流。
对于海盗这个行当,他有着惊人的天赋,且极具组织才能,而且十分精于海上作战。在倭寇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所以不久便脱颖而出,队伍也越来越大。又联合起陈东、叶麻子两支倭寇,组成了一支联合抢劫部队……乃是朝廷最为头疼的几大倭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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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加紧了攻击,城上也一样豁出了性命……他们都很清楚,五千倭寇围城数重,整个海盐县已若釜鱼阱兔矣。若不齐心戮力,誓死守护,称中地父母妻子又安赖以存也?
虽然战力逊于倭寇,但我们却有地利,仗着居高临下,明军占尽了便宜,滚石檑木、弓矢滚油不停歇的倾泻而下,一直打到深夜倭寇也无法攻上城头。
城下地徐海愤怒了,他决定出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