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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9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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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的护卫早就吓坏了,闻言赶紧小心翼翼把沈默抬起来,放到牛车上拉回去。

沈默一走,杨博对黄光升道:“沈阁老为什么会这样,你应该很清楚。”

“是……”虽然同是部堂,但黄光升在杨博面前哪敢拿乔?小意点头道:“胡大人太惨了……”

“将此案一查到底,让胡大人瞑目……相信这也是沈阁老的愿望。”杨博沉声吩咐完,目光又飘向那两辆囚车,又道:“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过不了关的。”说着他回头看一眼沉默的李、张二位,语气有些怪异道:“我说的对不对呀,二位阁老?”

“不错。”李春芳还在那愣怔,张居正却已经沉声道:“此案性质恶劣,影响极坏,不彻查不足以平民愤……”说着话锋一转道:“黄部堂是办过严世蕃案的老刑部,由他来审理此案,最合适不过……”

“我相信,他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李春芳回过神来,接话道。

“那就静听佳音了。”杨博捋着胡子,瞥黄光升一眼道:“黄部堂,人在做、天在看,别让老夫失望呦。”

“一定一定……”大冷的天,黄光升已经满头大汗了,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不停的发抖,身为局中之人,他能听出这其中的唇枪舌剑,而自己无论怎样做,怕是都难逃被另一方迁怒的结局了。

这就是小角色的悲哀,无根无基,做到尚书也脱不了——

第十四卷会挽雕弓如满月第八一一章审(下)

此间事了,诸位大员纷纷回衙。其中三顶轿子,是奔东安门去的。

几乎是前后脚,轿子在东安门落下。最先下轿的是陈以勤,长安街上风很大,把他的胡须吹得散乱,他用手把胡子压住,也不等那两个,便往长安街上走去。

紧接着李春芳和张居正也下了帮,因为用了胡夹,所以两人并不怕吹。看到陈以勤已经走出去了,李春芳摇头道:“陈师傅总是这么着急。”说起来,当年李春芳和张居正春闱时,陈以勤是前者的房师,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师生关系,但温和有礼的李春芳总是这样称呼他。

“哼……”张居正的面色冷峻,对李春芳并没有好脸,冷言冷语道:“他现在一心看戏,哪肯跟你我沾边。”

“唉……”李春芳意义不明的叹口气,道:“现在才知道,能看戏也是种福分。”

“羡慕他了?”张居正斜睥着他,眼中寒芒闪烁道:“要不是你画蛇添足,现在看戏的就是我们!”

“你就别说了。”李春芳紧皱着眉头道:“人哪有前后眼,谁知道会搞成这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居正哼一声,便一甩袖子,大步向前。

“唉……”李春芳又叹口气,在那里顽立片刻,也低着头往回走去。

走了两步,没提防,竟一下撞到了张居正的背上,额头磕到了他的后脑勺,痛的李春芳捂着头道:“哎呦呦,你怎么停下了。”

张居正也被撞得七荤八素,捂着后脑勺,呲牙裂嘴了半天,才恶狠狠道:“沈江南曾经说过,‘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怎么就昏了头,跟你合作呢。”

“我早说过,我干这个不在行,是你非拉我入伙的,”李春芳无比郁闷道:“说起来还没完了。”

“……”张居正使劲吐出一口浊气,冷声道:“那两个祸水不能再留,再留着他们会出大事的!黄光升已经按吩咐,将他们关在刑部大牢了。你赶紧让那些人,今晚便派人去,叫他俩自己在牢里了断了……”

“你疯了,”李春芳赶紧看看四下,还好长安街上空无一人,压低声音道:“这么大的钦犯谁敢杀人灭口?”

“蠢材!”张居正对这位同年的状元,已经没有任何尊敬,双目红道:“人家都已经拼命了!你还在这木知橛也!”今天他去永定门这趟,一方面是为了以坦然示众,另一方面,也存了亲眼一见的心思……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捧场,倒要看看他能演出哪一出。

结果令他毛骨悚然,倒不是被胡宗宪的惨相吓到了,而是他万万想不到,京城十八衙门,竟几乎全数到齐,虽然人死为大,官员们到场,也不意味着他们是支持沈默的。但至少能说明,他的影响力,已经大到令各方都要给三分面子,更不愿得罪的地步。

在这天之前,张居正还一直有种错觉,就是沈默虽然比自己强大,但他是强在东南。而在北京朝堂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并不比自己占多大优势,毕竟自己比他早达三科,还是老卑全力培养的接班人,就算功绩上不如他,但论人脉总比他强吧。

所以哪怕计谋被识破,遭到对手反制,局面陷入了被动,他也没有失去信心,而是愈挫愈勇,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将局势重新拉回来:

他相信就算胡宗宪已死,凭着刑部和大理寺在自己这边”也能将其罪行劣迹昭示天下,把他的尸体钉在耻辱柱上,只要把胡宗宪批倒批臭,那沈默的名声就不可能不受影响。这样只要后续派御史连番轰炸,就不难将其bī出内阁。只要沈默丵离开内阁,他就有信心让其再也回不来!

于是他先说服冯保,让皇帝把案子交给刑部审理,虽然又加个大理寺,但大理寺杨豫树是自己的同年,无甚影响。

除此之外,他还以极强的手段,重新凝聚了陷入混乱的言官队伍,使其一致枪口对外。这样只要对手稍给机会,便能动不死不休的弹劾攻势。就算不给机会,也能靠着言官硬攻,把对手逼得方寸大乱,露出破绽!

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余,他也没有放松对异常现象的警惕,当他敏锐察觉到,京城舆论有神话胡宗宪的趋势时,便果断让巡城御史和顺天府尹,找了一大帮闲人无赖,以‘好色、贪污、通倭、严党、矫诏,为核心’编了无数段子,专门抹黑胡宗宪,效果确实不错……

所有努力都看到了成效,局势在一点点向好展。张居正的信心也逐渐强大起来,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赢得这场巅峰之战!

越是优秀的人,就越是骄傲,越是骄傲的人,就越难认清现实。尤其是你的对手,明明有十分强,却只肯展露一分,明明能一力降十会,却仍数年如一日,不带烟火气的捏绣花针,就算你招子再亮,也要被他晃瞎狗眼。

张居正正是那种优秀而骄傲的人,又不幸遇上了这样的混蛋,只能说是遇人不淑、命犯白虎了……

一切错觉,都在今天、在永定门下,被无情的戳破了。那一袭白衣而来,吐出一口嫣红鲜血的小师弟,竟是一头藏在水下的庞然大物,一旦当其偶露峥嵘,那巨大身形便遮天蔽日、令人生畏。与其相比,自己是多么的弱而无力啊……

当各大衙门的官员悉数到齐,他对胡宗宪的各种污蔑,老百姓都不会再相信,只要一句:‘要真是那样的人,那满京城的大人,岂不都是有眼无珠?’便让他的人无言以对。

当胡宗宪惨不忍睹的遗体昭之众目,物伤其类之下,他给胡宗宪定罪的企图也不可能实现了,在中国的传统思想中,人死为大,其任何罪孽都会得到宽恕,何况惨死成这样?如果谁还要揪着不放,便是没人性,别有用心,会遭到群起而攻之。

何况还有杨博那老东西,公然站出来声援,有谁会冒着得罪他俩的可能,再拿胡宗宪做文章?自己一番苦心谋划,便让沈默看似无心的化解掉了。

但只要经历过那个场面的官员,都能感受到这里面蕴含能量,是多么的惊人!这一认知,让张居正通体冰凉,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醉心于跟沈默斗智斗勇,是多么的可笑,恐怕自己殚精竭虑的见招拆招,在人家眼里,就是一场好玩的游戏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这次越底线就是找死了。他现在已经相信,这次惹恼了沈默,逼他用出全力,根本不是自己能承受的了的。

不知不觉,他已是满身大汗,北风一吹,不禁打起了寒噤。

永定门前的一场,让张居正意识到,随着沈默那一口嫣红的鲜血,自己在道义上、舆论上、支持上,已经都处于绝对劣势了。再这样玩下去的话,自己肯定会被活活玩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愚蠢的一根筋”真正的智慧者,是知道进退屈伸的。

汹汹战意如滚汤浇雪,转眼便化为乌有。他现在已经不奢望取胜了,现在想的是自保,保住自己别在这场自己掀起的风潮中完蛋,已经是最现实的目标了。‘当断则断’这是他在轿子里拿定的主意,便对李春芳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像胡宗宪那样的疯子可不多,三木之下,万伦难免咬出王廷相,王廷相难免咬出你我……舆论风潮已成,到时候只需他一份口供,我俩就能沦为千夫所指,戍边三千里都是轻的!”

李春芳被唬得变了脸色,连声道:“不能吧,王廷相都答应保密了。”

“他要真是铁了心,前天为何去求见师相?”张居正冷冷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还指望别人舍己为你?做梦去吧!”

李春芳被说服了,开始考虑实际行动,寻思片刻道:“找人灭口倒不难,只是这后果太严重了……”

“你不会照方抓药!”张居正坚决道:“他们能把胡宗弄成自杀,你们就不能让他俩狱中自尽!”

“你说胡宗宪是自杀?”李春芳的声音都颤道。

“否则哪会那么巧!”张居正哂笑一声道:“自杀好啊,干净方便、不留后患。”说着压低声音道:“不只是狱里的两个,还有王廷相,也一起自杀吧。堂堂都御史,竟与东厂勾结,活着都是耻辱,死了才解脱!”

李春芳瞪大眼睛望着张居正,仿佛同学二十多年,他个天才看清了,这是怎样一个狠辣的角色……

“三个涉案官员自杀,”张居正没察觉到李春芳面色有异,犹在自顾自道:“谁还好意思再追查下去,这个案子就只能不了了之了,这是眼下唯一的出路!”说着一把抓住李春芳的手,恶狠狠道:“这次不要再搞砸了,否则就等着完蛋吧!”

李春芳被他攥得生痛,赶紧点头道:“我知道了……”

“哼……”张居正这才甩开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李春芳眼中寒芒一闪,便恢复了那副温吞吞的老好人的表情,自言自语道:“年纪轻轻竟然吐血了,看来是病的不轻,过午得去探视一下。”

到部大牢,关押着坑蒙拐骗、杀人越货、通奸强奸等形形色色的重刑犯,但与一般省府县的大牢没什么区别,只是规模大很多。

在地上一层的最深处一间,却不是关着囚犯,而是住着四个彪悍的狱卒,这四人正围在桌边吃酒,压低声音说着话:“今天可来了稀客……”

“可是那佥都御史?”一人问道。

“佥都御史有啥稀罕的,都御史也来住过。”另一人小声道:“我听说另一个,是东厂的珰头。”

“真的假的?”另外几个不信道:“他们自己有监狱,犯了事儿也轮不着咱么刑部管吧。”

“不知道了吧?”那人得意一笑道:“这次的大案,恐怕连厂督都要牵连进去,哪能把人犯往东厂送……”

他正神采飞扬的说着,突然现同伴都不说话了,心说不妙,赶紧回头一看,现是送饭的老头,原来是虚惊一场。

“操丵你娘的,老孙头。”他笑骂一声道:“走道不出声,要吓死我老人家。”

那老孙头卑微的陪着笑道:“俺下次走到大声点。”

“操丵你娘的。”狱卒一边骂着,一边拿钥匙打开牢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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