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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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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位看样子又是不打算接诏了。使者无可奈何的左盯盯右看看,看到桑俞楚年纪最大,便冲他说道:“这位,快去叫石公子出来领旨吧。咱家好回去邀差。”

桑俞楚也不知道石越打的什么主意,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心里一计较,朝管家桑来福使了个眼色,来福便拿了一贯钱过来,桑俞楚悄悄塞到使者手里。那宣诏使者拿手一捏,知道有一贯左右呢,说话便客气了几分。只说道:“就盼石公子别让咱家为难。”其实石越就算不奉诏,他也奈何不得。

没多久石越出来了,他走过来把手里一片折纸递给使者,跪下说道:“草民石越,劫后余生,无父无母,不祥之身,实在无意于功名,还请使者转告皇上,请皇上恕臣不恭之罪。”因说到自己的伤心之处,免不得就有几分哽咽。

使者也不敢为难,只说道:“如此咱家便回去邀旨,只是以石公子的大才,只怕还会有恩旨下的。”说罢便告辞而去。

才把使者送出大门,唐棣劈头就问道:“子明,博学鸿儒科呀?多少人求之不得,若举此科,便直接入馆阁,为何竟要拒绝呢?”当时当官的人,对于升官升得快慢,并不很在乎,而凡是能登台阁,升禁从的,官场上便引以为荣。这是北宋一代的政治现实,而一般试特科的,如贤良方正、博学鸿儒之类,一旦通过,就肯定有馆阁的美差等着,这些职位只领工资不要做事,而且经常可以见到皇帝,参赞机要,如果外放,至少也是一郡太守。真是前途无量的地方,石越竟然一口拒绝。难怪便是唐棣这样的人也有点想不通。

石越也不好解释自己的想法,只叹了口气,说道:“功名余事,富贵等闲,我竟是把这些事都看淡了。”

李敦敏本来是以为石越是效法古人,欲迎还拒,故意推辞,但是这时候见石越说话神情间有一种淡淡的落拓与伤心,心里暗叫一声“惭愧”,以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里就寻思着怎生想个法子替石越开解开解,得让他振作起来才行呀。

过得两天,眼见天气渐渐回暖,地上的小草开始变绿,树枝抽出新芽,鸟类也一天天多了起来,春天的气息一日浓似一日。这也是那些文人墨客呼朋唤友,携妓踏青,聚酒高会的好季节。唐棣几个人一起商议,便决定去城东北的五丈河边上踏青,石越一直忙东忙西,其实连开封城也不过是走了潘楼街到大相国寺这一段,最远就是去了几次城西的开封府,因此也想着出去走走,六个人租了三辆马车,带了几个书僮和几坛酒菜,浩浩荡荡往从东边新曹门出城去了。

第三节终南捷径(中)03

出得城来了,石越便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畅快的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才开始打量周围的情景。这条通往曹州的官道上,从汴京城里出来踏青的人们,倒似乎比那来往于曹州与开封的人还要多一些,大抵上富裕的人家都坐马车——不过此时都下得车来,在马车前面慢慢步行;也有倜傥的少年骑着白马按绺谈笑而过的;普通的人家则有坐牛车的,也有骑驴背书附庸风雅的酸儒——看着那摇头晃脑的样子,石越不禁好笑,不明白在那驴背上怎么能看得进书!不过始终没有交通工具,全靠步行的占多数,这些人都是成群结队,其中也有穷书生一边谈论诗文,赋一些“春暖花开”的句子从身边呼啸而过的;也有市井小民谈些里巷笑闻、奇闻秩事,其乐盈盈的……便一向呆在家里不能出门的女孩子,这个时候也可以趁机出游——当然,倒有一大半是借着烧香敬佛的名义来享受这春天的惬意。富家女子便坐着小车,也有少数坐轿子的——当时的风俗,男性一般不坐轿,只有女性才坐——这些女孩子都偷偷的掀开窗帘的一角,打量着外面的春天,若被人无意中看见,便羞涩得连忙放下车窗的帘子,自己躲在车里面满脸通红;反而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没有这许多顾忌,虽然她们并不和陌生男子说话,却是可以肆无忌惮的走在春风之中。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一种女孩子,既可以坐在车里缓缓而行,又可以毫不在意的掀开车窗的帘子,大胆的享受那轻轻拂面的春风。这些女孩子便是歌妓——她们有些是自己去烧香礼佛,希望有一个更平等的来生;有些则是和年青的少年一起出来,享受短短的人生。

当石越把眼光放到这些歌妓身上之时,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酒楼里泪眼盈盈的楚云儿,真是有许久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石越有点淡淡的牵挂,那个温柔解人,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容的女子……想到这里,石越不禁微微叹息了一下。

李敦敏却以为石越还是在感怀身世,便笑道对石越说道:“子明,四季轮回变换,草木乃无情之物,尚不为严冬所折,只待春日一到,便重焕生机。况兄之大才,岂不明顺天知命之理?若为身世而自弃,郁郁不欢,窃以为非智者所为。”

柴贵友也笑着劝慰道:“修文说得甚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可以轻易自弃也。凡事皆须往达观上想。”

石越见自己一句叹息就引来这许多话题,起先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可后来见众人神情关切,却也不禁感动,心里又有几分惭愧,觉得自己是在欺骗这些关心自己的人。口中嚅嚅,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却未免又要误会。柴贵谊连忙跳出来转移话题,无非是品评一路上所见的人物,又和桑充国由路上看到的美女谈到历史上的美女,天南地北一顿猛侃。

不多久便到了五丈河边上,石越吃惊的发现河边亭榭楼阁,重重叠叠,不知道有多少……众人都不是开封府人,都不知就里,找人问时,才明白那些庄园都是朝廷的勋贵、宦官的别墅,连绵一二十里,尽被这些人给占了。

桑充国感叹道:“富者广厦千万,贫者无立锥之地,只能寄人篱下,世间不公若此。”

唐棣笑道:“长卿不必感怀,子明曾言,理想世界当是居者有其屋,我辈若能同心协力,辅佐圣王贤相,三代之治,未必不可以复现。”他这一番话,一面是科举得意,未免意气风发,一面还是有勉励石越之意。

此时众人可以说都是春风得意之时,听到唐棣这番话都不禁点头称是。当下找一个风景秀丽的亭子,一边煮酒,一边纵论天下大事,古今风流人物,大家有意无意的都找些慷慨激昂的事情来说,盼着能让石越转意,进入朝廷,一展平生抱负。

石越心里惭愧不已,几次想把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却又怕到时候被他们当成“伪君子”看,只能暗自苦笑,拼命把这个谎圆下去。不料关心自己的人还真不少,当天晚上回到桑府,桑俞楚递给他一封信,却是苏轼写来的。石越拆开来一看,信中写道:

“子明钧鉴:

……闻君以自伤身世,遂无意于功名,而拒赴博学鸿儒之试,惟愿终老于泉林。轼愚,窃不以为然。古之隐者,有君无道而隐,有执政无道而隐,有居乱世而隐,有处太平之世而隐,当此名为太平无事,实则隐患深种之际,圣主在上,日夜欲求贤士共治天下,以足下之才,正当报效君王,匡扶社稷,何由而隐?凡伦常之理,君臣重于父母,大义重于私情,又岂可以一时身世之伤而自弃于天下?此愚所不解者也。又,若论身世之悲凉,孔子十七而双亲皆亡,足下双亲则未必不在人世矣,孔子不敢自弃,足下何由而敢自弃?所谓自古雄才多磨难,孟子亦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行苦其心志。足下之遇,良可伤也,然亦不可以自弃也……”

原来也是来劝石越不可以自弃的。

石越苦笑着把信收好,对桑俞楚说道:“伯父不用担心,我自有计较。”

桑俞楚冷峻的刀削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他只淡淡的说道:“子明,你做事,我放得心。不当官也没要紧,富家翁少不了你的。”

石越听到桑俞楚言语中那淡淡的关心,也不再多说什么。自从现代回到古代,人与人之间善良的一面,他体会到的更多。在现代,除开自己的亲人与极好的朋友,谁会来关心你想的是什么?大家考虑算计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利益。桑俞楚的话让石越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温暖,他开始从感情上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石越一边想着这些让人心里充满温情的事情,一边往自己的书房兼卧室走去。进到内宅之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石哥哥。”听这声音,便知道是桑梓儿。

“梓儿?找我有事吗?”石越对桑梓儿一向特别的关心,完全当成自己妹妹一样宠着。

“我想问你一件事?”桑梓儿调皮的问道。

“你说便是。”石越斜靠在一根柱子上,微笑着。

“我听他们都在说你不想当官?是吗?”

“差不多吧。”

“可是我觉得石哥哥胸中很有抱负,是唐毅夫和我哥都不如的。如果不当官,怎么一展抱负呢?”

“……”石越一时无言以对,便笑道:“小女孩不要管太多。”

“人家已经不小了。我今年就十六岁了。”

“是,是……大女孩也不要管这么多,好好回去学画,春研墨,秋调琴,现在正是学画的好季节。”

“我正好画了一幅画送给你。”桑梓儿狡狯的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卷画来,石越这才发现她一直把双手背在身后。他接过画来展开一看,却是一个书生在月下舞剑,那个身影依稀便是自己,旁边用清秀的小楷题着一句诗:“欲吐草茅忧国志,谁能唤起赞皇公”——这是石越以前在她面前吟过的一句诗,不料她就用在此处,把石越比作是风尘三侠中的李靖,也是一番勉励之意。

※※※

有时候许多人的关心对当事人会造成一种压力,石越用自己的身世做借口拒绝参加博学鸿儒科的征诏,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士子们议论的话题之一。有人赞赏他无意功名的“高风亮节”,有人不以为然的说他“沽名钓誉”——当然,这种想法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有哪个冒失鬼说出来,不免要遭旁人白眼:“若是换成阁下,还不定怎样,说人家沽名钓誉。”另有一些人替他惋惜,认为他这样的才华不为朝廷效力实在可惜;却也有一些人暗暗高兴,恨不得他再傻一点。继苏轼来信责以大义之后,王安礼也写了一封差不多内容的信,劝他节哀顺便,不要回避为国家效力……

对于那些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的想法,石越倒并不在意,他有固定的计划,不会为此而感到惭愧。但是对于欺骗了那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石越心里的确感到非常的过意不去。虽然马基雅维里“曾经”说过,如果你想骗人,就一定能找到心甘情愿的受骗者;但是如果这些受骗者中有一些人是真正关心你的长辈、朋友,做为石越来说,他还是觉得非常的不好受。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把这场戏坚持演下去,对于自己的声誉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如果诚实会严重损害到一个君主的利益的话,那么君主就应当毫不犹豫的撤谎。”石越不断用马基雅维里的名言来给自己打气,以求度过这道德上非常艰难一段时期。

“我快要变成一个政客了!”一时间,石越又忍不住要在心里谴责自己。自从回到古代,自己就一直在谎言中生活,从头到尾都是谎言,诗词有一半是在抄别人的,文章也有一大半是抄别人的,自己的来历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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