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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声说道。
蔡京似乎有点惊异于我的回答,眼光在那篇《朋党论》上徘徊良久,忽尔说道:“石相,请恕学生大胆,欧阳公有一句话是没有说错的,君子有君子之朋,周家赖以享天下八百年。我读石相文章诗词,非古之圣人不能过,石相若能想为大宋建不世之功业,无君子之朋,虽圣人不能成其事。”
我讶异于蔡京有如此的见地,乃含笑说道:“韩念文章盖世,谢安性情风流。良辰美景在西楼,敢劝一杯苦酒。记得南宫高选,弟兄争占鳌头。金炉玉殿瑞烟浮,高占甲科第九——这一首词,元长想是听过?”
蔡京听我吟出这首词来,吃惊不小,这是他上任途中在一个官员家喝酒,命一个歌妓依韵而作,这词说的是他们蔡家两兄弟同中进士的殊荣。此时我读出来这首词来,其意甚明,他弟弟蔡卞深得王安石赏识,他此时有投靠我之意,不给我一个说法,我自然难以相信。
“石相取笑了,那不过是歌妓戏作,实在惭愧。倒是学生平素爱读三国,闻得昔日诸葛瑾为江东重臣而诸葛亮为蜀汉之相,二者皆能忠心不二,先国后家,常常感叹不已,心里很向往古人的风采。”
他这是借诸葛家的事情来表明态度,有些话不便明言,只得如此。这些话是题中应有之义,说到此处,我也知道来此的用意了,定是在王安石那里不得意,想从我这里来攀一个前程。蔡京这种人,聪明有之,只是功利心太重,有时候就爱走些歪门邪道,不过做为一个现代人,我倒不是太反感,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但是对于蔡京的话,我却不好正面回答,便拐弯说道:“诸葛兄弟各为敌国,不得已之事,不足为法,国朝苏轼轼辙两位大人同殿为朝,共同效忠陛下,正是你家兄弟效法的榜样。”
这中间也有一层意思,须知道苏辙进制置三司条例司,怎么算也是变法派中的中央机构,而苏轼却不得意,不得不去做地方官……蔡京是个一点就透的人物,知道我驳回他的话,是为了免得落人口实,当下恭身说道:“学生谨记石相教诲。”
当此之时,因着这新法与旧法之争,大宋多少兄弟分途,朋友反目,这蔡京和他弟弟各走各的道路,倒也不足深怪。我也知道和蔡京打太极打到这个时候,就得让他揭开那层纸了,他既然要攀附于我,自然身上就得打上“石”字铬记,否则我怎么会当他自己人?但是我的实诚话,那就看我高不高兴给了,这就是地位高下的区别。
我招呼家人把那张《朋党论》拿去裱好,又把蔡京请入内堂重新坐定,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方问道:“元长任地方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和我说说新法在地方的实行情况如何?”
这是考较功夫的时候了,倘若他说新法好话,那自是不用谈了;但即便是他尽说新法坏话,我也不会太看重他,我当他人才用还是奴才用,便看他自己的本事了。蔡京岂有不明此理的,抱拳说道:“此事本非学生所应当说的。但是石相见询,不敢不答,一言以弊之,扰民而已。”
“哦?”
“大宋建国百余年,积弊日多,后人因循守旧,亦无复太祖、太宗皇帝开拓进取之心,对外又屡困于北夷,故此自仁宗皇帝在位之时,朝野便有变法之心。仁宗皇帝特为范公开天章阁,是有庆历新政,其中主持人物,今日尚在。以仁宗皇帝之明,范公、富公诸大人之贤,庆历新政,数年便告失败,后人总结经验,都知是庆历新政,关系到大宋上上下下数以万计的官员的利害,这许多的冗官冗兵,便是大宋建国百余年来最大的祸害,朝野非不知也,然知易行难,便以范公之贤,亦有所不能……”
蔡京侃侃而谈,见我略有赞赏之意,喝了口茶,清清喉咙继续说道:“……王相公自熙宁二年入相,号称天下人望十余年,上至皇上与诸士大夫,下至黎庶百姓,无不希望王相公能够一洗大宋百年的颓废,创中兴之功,可以说,当今之世,无人不盼变法……”
我心里一动,这一层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便听蔡京继续说道:“然天下士大夫于变法的态度有三:其一,号称人臣楷模的司马光司马大人等人,因为庆历新政的失败,便认为凡事当小心谨慎,以不变应万变,虽谓不变,司马公等人心中的不变,不过却是走回庆历新政的路子,不过是更加小心与保守罢了,并非是全然不变;其二,便是王相所倡,以为方今之政,不仅要变,且要大变、急变,他们心忧国朝积弊数十年,希望所有的弊政一朝能改,恨不得数年之内,便可国富民强,尽复汉唐之地,而王相的法度,不过就是避开吏治,以法治国,以为终不以庸吏而坏良法,却不知道古人曾说,徒法不足以自行,此王相之失也……”
我再也想不到一个被骂了千年的奸臣,能有如此见识,心里不禁调整了一下蔡京的地位,温声问道:“那么第三种态度呢?”蔡京知道他这番高论已经打动了我,乃笑道:“士大夫中第三种态度,便是以苏轼苏大人的寒暑论为代表,此辈以为如今的大宋,是一个重病之下病人,须得徐徐用药,先轻后重,免得一不小心用药过重,反而把病人给害死了……”
我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便笑问:“依元长所说,那么元长你又以为何者为上策?”
蔡京拊掌笑道:“三策之中,便无上策可言,若强要选个第一,自然是苏大人识见胜出一筹,不幸也以苏大人最不得意。”
听着蔡京口出大言,我倒有点奇怪了,便是以我多出千年的经验,也不知道除此之三者之外,另有良策,难道说蔡京竟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可是他明明曾经执政十数年,为什么却一无良策呢?当下好奇的问道:“哦,元长有何高见?愿以教我。”
“学生平庸之才,能有何高见?有良法的自是另有其人……”
我大吃一惊,站起身来,急问道:“是何人?可否为我引见?”
蔡京笑道:“石相难道忘记自己了吗?我读石相之书,观石相之行,便知石相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虽然其中道理难明,我只能隐约感觉到一些什么,但是学生却敢断言,石相所为,是想为大宋立千年之法,而行事之际,却又小心慎行,学生心折久矣。”
这马屁拍得我哈哈大笑,被那十多封弹劾表章造成的恶劣心情也一扫而光,心里却一边也佩服着蔡京识见敏锐。我慢慢走到蔡京座前,盯着他眼睛看了半晌,方说道:“既如此,元长可愿助我一臂之力?”虽然明知道他此来就是向我表示效忠的,但是这正式的邀请,却是不能够省的。
蔡京也站起来身,深施一礼,朗声说道:“敢不效命?”二人相顾大笑……
名份既定,许多之前不好说的话也可以说了。“方才见石相似有心事?可否与御史台、知谏院的弹劾有关?”我望着蔡京,实在不明白他一个不入流的小官怎么可能知道这等大事,此时既是自己人,我也不便否认,直承道:“元长所料不错。”
蔡京笑道:“石相定是想我怎么能知道这等大事?”
“正是,难道有人故意放出风声?”
“呵呵,石相过虑了。石相虽然是简在帝心的重臣,可以参议军国大事,但是始终是没有正式入主政事院掌印,也并不需要天天拜读邸报。御史台知谏院参劾宰执,是国朝平常事,只是一次有十多人具名,这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传出来的……”
我想想也是,便问道:“此事元长又有何高见呢?”
蔡京笑道:“以皇上之圣明,这种泼污之水,皇上是不会相信的。石相无须太过于担心。我以为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定然是留中不发。”
我见他如此说,便把皇帝见我的过程略略向他说一下,又说道:“我对皇上的忠诚,皇上圣明,自然不会怀疑,然而若以为我介入党争,不可不虑也。”
蔡京听我说完,思虑半晌,笑道:“石相以为做臣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听得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不禁哈哈大笑……蔡京知我必是想通了那一节的关键所在,也相顾而笑……
第三十一节七月的忠诚(二)
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事情,看起来复杂难解,倘若有人说穿了,便是毫不出奇。故此蔡京一句话,便让我心头乌云散尽。须知对于皇帝来说,他的臣子的品质,第一位自然是忠诚,第二位是才华……大臣们在朝中结党,是从来不讨皇帝喜欢的,无非是因为如果大臣们结了党了,势力就会变大,利益就会复杂,从而影响到他们对皇帝的忠诚。但我此时遇到的问题却有所不同,皇帝并不至于因此而怀疑到我的忠诚心,甚至反而会因此对我更放心——因为我能受到这么多弹劾,毫无疑问是我得罪了许多人,倘若我有野心,便不当得罪这些言官,给自己添麻烦。皇帝的烦恼,是不希望我招致太多的反对,使得他将来要用我的时候,多出许多意外的压力。毕竟做为一个想做明君的君主,又身处宋代的文官制度的制约之下,皇帝是不能不考虑到物议的。
想通这一节,我已经明白我要做的事情,倒不是求得皇帝的谅解,而是帮我,同时也是帮皇帝平息那莫须有的“物议”。而要想平息那所谓的“物议”,我首先要做的,是找到那“物议”的源头。想到这里,我不由把目光移向蔡京。
蔡京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略为自得的说道:“学生还听说到一件事,正要报与石相知道。”
“请说。”我第一次发现这种爱向曲中求功名的小人原来是这么有用,不由得对他客气几分。
“那些弹劾石相的奏章,乃是王相的公子一手策划的。据说接下来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在其中,这件事,我那不争气的兄弟也参预其中。”
我早就知道蔡京这个人的品质实在不值得赞美,而王雱喜欢用权谋和诡计对付政敌,也是历史上有记载的,不料这两件事却让我同时领教了。值得讽刺的是,正因为蔡京的品质不好,我才有幸先知道一个对付我的阴谋,从而能在政治斗争占据到主动的位置。想一想虽然蔡京比不得奥贝斯坦正直无私,也可能比不上陈平大节无亏,但是我如果将就一点的话,这个家伙还是很有用的。“要求也别太高了吧。”我自失的想道。心里百转千弯的想,口里头却说道:“元长可有证据?”
蔡京正色说道:“石相,这种事情又如何可能有证据呢?石相信则信,不信则不信,学生自知行天下之大不讳,为的不过是因为相信石相一身,牵涉到大宋未来数百年的国势罢了。”
我听到这冠冕堂皇的话,几乎要笑出来。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装作很动容的样子,朗声说道:“元长不必多虑,我并非是不相信,只是这些事情若无证据,却不好让我在皇上面前陈情。”
蔡京笑道:“这个石相倒不必担心,我弟弟此次来到京城,并无几个人知道。所以我才疑他必有所谋,好不容易从他口里套出话来,原来王元泽利用几个趋炎附势的御史,想要扳倒石相,我听他们说下一步便是等到段子介大人第一批钢兵炼出来后,会送一些样品到石相府上报喜,到时候便污蔑石相有阴蓄死士之意,并且因为那钢铁充许百姓自由持兵,污蔑石相包藏祸心,平时便以圣人为号,在民间广布德泽,并藏兵于民,有朝一日便可以学黄巾作乱……”
我听到这里,心里几乎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