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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在。”扈从中立时闪出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轻人,身着铠甲,腰佩弯刀,俊逸非常。
“卿可随石学士去看看究竟,护卫学士安全。”
“臣领旨。”
石越连忙谢了恩,带着狄咏往火灾现场驰去。
赵顼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却见远远有二人正驱使兵丁救火,便随口问道:“那二人是谁?”
李向安最是眼尖,凑前尖着眼望了一阵,跑回来禀道:“回陛下,似乎是吕参政与知军器监章惇大人。”
赵顼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立时厉声问道:“曾布呢?他人在何处?”
李向安见皇帝勃然变色,吓得连气都不敢喘大了,只敢轻声答道:“这个,奴才不知道。”
石越却不知道皇帝在那里生气,他与狄咏走到现场时,便见吕惠卿与章惇亲自上阵,各据一角,指挥着救火的工作。二人脸上都被火薰得黑一块紫一块的,身上更飘满了烟灰。石越下了马,快步走到吕惠卿近前,高声问道:“吉甫,情势如何?”
吕惠卿回头见是石越,不由摇头苦笑,说道:“已经把隔火带清理出来了。三司算是彻底完了。”
石越望着那火势,此时便是白痴也知道三司肯定是彻底烧光了。他正要大举改革,撤三司,权归枢密、户部、太府,不料突如其来一场大火,把三司烧了个干干净净!接来的户部,可真要白手起家了。
他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道:“三司的档案卷宗,有没有抢救出来一些?”
“哪里还有卷宗?竟是烧了个四大皆空。”石越循声望去,章惇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后,他脸上泛着青白的光,竟是抑住不住的气愤。
“曾子宣呢?”
吕惠卿袖着手,不动声色;章惇却忍不住冷笑,“嘿嘿……三司失火,倒是我这个知军器监最先发现,组织人手救火。我来之时,三司的官吏兵丁们,乱成一团,若不是吕相弹压,只怕火势会蔓延,连着禁中的中书门下一起烧个精光。”
石越的脸立时也青了,他抱了抱拳,说道:“吉甫,子厚,皇上就在那边看着。有劳二位大人再调集人手,先把火灭了。善后之事,稍后再议。在下还要先去回禀皇上。”
“这是自然。子明你请便。”二人抱拳送走石越。章惇望着石越的背影,偷觑吕惠卿神色,正要说话,却发现吕惠卿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冷笑,他心中也忽地一动,把要说的话全部收回了肚子中。
这场大火,整整烧了五个时辰,最后几乎把三司衙门全部烧光,一切卷宗案牍,损失殆尽。而三司使曾布,竟然大火将灭时,才匆匆忙忙赶到现场。
当天晚上,崇政殿,烛火通明。
“究竟是什么原因起火?是无意失火,还是故意纵火?”赵顼铁青着脸,恶狠狠的盯着曾布,厉声问道。
曾布腿都吓软了,这天降祸事,他又如何料得到?还想着趁着春天将逝的时光,去城外垂钓,不料发生这样塌天的事故。这时他根本无法面对皇帝的质问,嚅嚅答道:“陛下,臣有罪、臣有罪……”
“朕知道你有罪!”赵顼愤怒的站起身来,指着曾布,高声吼道。“朕要问的,是怎么起火的?”
“臣、臣不知。”曾布的声音更加小了。
“好、好!既然你不知道,那你也不必知道了!”赵顼怒气冲冲的吼道:“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三司使!你去广州做知州吧。”
贬到广州,在宋代来说,已是非常严重的重贬,但是曾布的确有过错,而皇帝又在怒气中,众人竟是皆不敢或者不愿意出声。
“陛下。”石越眼睁睁看着自己可以引为助力的未来的户部尚书变成了广州知州,心中尽是失望与无奈。但这个时候,他还是必须出来说话。
赵顼见是石越,怒气稍抑,问道:“卿有何事?”
“臣以为曾布的确有失职之辈,但是远逐广州,似乎处罚太重。请陛下三思。”石越徐徐说道。
赵顼听石越竟然敢为曾布说情,顿时悖然作色,怒道:“比起三司的损失来,这又算什么重?卿不必再说,谁敢为曾布说情,谁便随他一道去广州!”
石越微微苦笑,望了曾布一眼,见他面如死灰,当下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继续对赵顼说道:“陛下,当务之急,是立即善后,三司事务,牵涉全国,为防人趁机为奸,臣请陛下,立即下诏,各路州县军监,立刻封缄熙宁五年以来帐目。同时,提前将三司之事,转交户部处理,以尽可能挽回损失。”
石越的建议,立时调动了所有人的神经——如若采纳,则石越的官制草案等于事实通过,而户部尚书兼参知政事的位置,更是一个炙手可热。吕惠卿与章惇、韩维不约而同的望了石越一眼,心里都非常佩服石越利用灾祸的本事。他们自然不知道,“对任何事情的后悔不应当超过十秒钟”——这是石越的信条。
赵顼余怒未息,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把目光投向几个丞相。
韩绛以降,一相三参同时拜倒,表示同意。石越瞥了几人一眼,知道这些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意。
“那谁来做户部尚书?”赵顼问道,“丞相,卿有人选吗?”
韩绛心里飞速的运转,老奸臣滑的他,立时认识到这是石越在给自己铺路,当下假意思忖一会,道:“臣以为,石越可当此任。”
冯京、王珪、蔡确等人更无反对的意思,立即表示同意。连吕惠卿也支持这个推荐。韩维与元绛等人心中却是明镜似的,如果让石越做户部尚书,这些相公们,根本就是松了一口气。
且不管这些相公们的如意算盘,赵顼连考虑都没有考虑,立时否决,以不庸置疑的口吻道:“不行。石越另有他任。”
赵顼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这句话会给自己的臣子们多少联想,他把目光投向石越,问道:“石卿,卿以为谁人可任户部尚书?”
石越脸上突然泛出恶作剧的笑容,不过他立时便想起这里是崇政殿,严肃的朝堂,连忙收敛神态,正容答道:“陛下,以臣的资历,做户部尚书只会开倖进之门,臣自是万万不敢,臣以为,有一个人,可以当此重任。”
吕惠卿目光霍地一跳,立时垂下眼睑,他心中不住的想着石越说的话:“本以为他是嫌户部尚书官小,怎么的说出资历不足的话?石越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游目四顾,却见韩绛等人皆似若有所思,便知人同此心,心同此想。当下更加留神听石越说话。
“究竟是何人?”
石越顿了顿,凝神郑重说道:“臣以为,司马光可当户部尚书兼参知政事一职!若其在位不称职,臣甘与同罪。”
“啊?!”
惊讶的声音在崇政殿内响起,不仅仅是皇帝,连吕惠卿这样城府极深之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异。冯京等倾向于保守派的大臣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蔡确与王珪面面相觑,竟不知道是喜是忧!
“司马光?”赵顼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是。”石越肯定的说道,此刻,没有人可以猜透他的心思。“以司马光为户部尚书,臣敢保证,国库不会有一文钱被滥用,将被最大限度的抑制。”
“你打的是什么主意?石越。”吕惠卿低着头,他与司马光是不折不扣的政敌,但是他并不惧怕司马光。“想让司马光被户部繁琐的事务绑住手脚?或者竟然是想将司马光玩弄于手掌?”吕惠卿绝对不相信石越与司马光是一党的。
“陛下。”冯京激动的出列,高声说道:“臣也愿同保司马光可当此任。”
王珪小心地审度着情势,“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心中飞快地思考着利弊得失,“户部尚书总好过御史大夫。”终于主意拿定,朗声说道:“陛下,臣以为司马光之才,做户部尚书绰绰有余。”
赵顼从来没有怀疑过司马光的能力,但是手中的御史大夫,突然变成了户部尚书,不免会让他产生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他犹疑着,想起陈襄的回奏:“司马光这次十之,会答应复出。”……但是石越的推荐,也不无道理——司马光的确是户部尚书的上上之选。“反正石越已经拒绝了左右仆射的任命,他要担任的官职并不需要一个御史大夫来制衡,或许是朕多心了……”
反复思忖良久,赵顼终于点头,说道:“便召回司马光,授户部尚书兼参知政事。下诏各路封缄熙宁五年以来帐目,着蔡确彻查三司失火原因……”
曾布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离开崇政殿的。
打击太过于突然与巨大,让他在朝会散了之后,都没有回过神来。“知广州军州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皇帝那恨之入骨的神态。但谁又能想到,三司重地,会发生如此可怕的火灾呢?
在仆人的搀扶下,曾布木然上了马,穿行在通明的汴京街道上。京师的能工巧匠们,在州桥附近建成了一座比白水潭更加规模宏大的钟楼,巨大的钟摆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告诉人们,现在已经是凌晨的寅时了!曾布意识中还记得,这座钟楼的拨款,还是他亲手画的押。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州桥旁边,有艺人在表演着奇能异术,有人在口吞铁剑,有人在玩着药法傀儡,有人口吐五色水……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男男女女,穿梭于热闹的街市中,享受这一天的乐趣,完全没有受到三司大火的影响。而他,之前还是被称为“计相”、掌握着这个庞大帝国的财政大权的三司使,却被一场大火逼得不得不离开权力的中心,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不夜城!
真不甘心。
“子宣,子宣。”
曾布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他勒住马,欲要回头,却忽然嘲笑起自己来:“必定是幻觉罢,这个时节,人人逼之惟恐不及,又岂会有人叫我?”他摇了摇头,催马欲行,不料追者早已到了身后。
“子宣,可叫我好赶。土市子旁边新开一间仙人酒楼,且去喝几盅杜康如何?”石越一把拉住曾布的马绺,笑道。
曾布万万不料石越会这个时候来追自己,他看了一眼石越,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还穿着朝服,不必张扬为好。”
石越看他强作笑容,知道曾布也是要强之人,也不好勉强,他望着曾布,诚恳的说道:“子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广州虽远,却是大有为之地。若有能一番治迹,弟在朝中为兄进言,重返汴京,并非难事。他日当更加风光。万不可灰心丧气。”
曾布以为石越不过是安慰之辞,他心中虽然感激石越念旧,嘴上却言不由衷的说道:“不以物喜,不以已悲。愚兄知道的。子明在朝中,多多努力。”
石越见他神态,已知是必不相信的。他也不便解释,只好说道:“子宣,你到了广州,就知道端详。天下之事,变化万端,不可逆料。若你自己放弃,那么也没什么办法,只可惜了你的才学。若能不自弃,那么皇上也不会放弃你的。”
曾布细细咀嚼着石越的话语,在眼前的一片迷茫中,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却又不知道希望是什么……
三司大火的原因,很久以后,都有人怀疑其中存在着巨大的阴谋。它如此明显的变动了政治版图,司马光痛快的接受了任命,数日之后便带着《资治通鉴》书局离开洛阳,进驻户部,保守派因此开始了重返权力中心的进程,石越的政治策略也开始变得更加积极。但是在当时,御史中丞蔡确在开始调查后的第二天,就有一个低级官员来投案,证实是因为自己煮药不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