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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儿的脾气,但是卫家却在京兆府兴盛百年,必有其独擅之处,否则大宋朝开国功勋何止千万,名载史籍,功附宗庙者不可胜数,但大抵几十年后,都免不了没落。这样的故事,田烈武在汴京城不知道听过多少。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卫家能够有今天这种气象,绝非侥幸。得罪这样的家族,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田烈武心中隐隐觉得那少年极是眼熟,不免便有几分亲切之意,因此竟是没来由的暗暗为少年担心。不过他出来逛街,并未骑马,那少年早已不知去向,却也无法当面提醒。当下也只得按下心事,离了剑铺,信步而行。然而心中终是有所牵挂,脚下所走的方向,便是少年驰马离去的方向。
不知道走了多久,田烈武远远望见一座酒楼下面,有个说书人在读报纸,他在汴京养成习惯,便快步走了过去,侧耳倾听,读的却是《皇宋新义报》。田烈武听了一会,却是索然无味,原来这一期的报纸,不是哪里开仓救灾,就是某处官员覆新,又或是某处表彰了某位节妇……熬了好一会,说书人才开始读报纸上最吸引普通市民的一部分——评书连载。《新义报》连载的,是一个叫“汴阳居士”的落弟举子撰写的《前汉开国功臣评传》,此时正说到韩信事迹。田烈武最爱听这些打仗的故事,因此听得津津有味。
那说书的虽是读报,却也是口沫横飞,“……那淮阴侯如此用兵,端的是国士无双,只可惜却死在长乐宫中妇人之手,正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后世有汴阳居士作《水龙吟》一曲以悼之:陈仓故道夕阳,牧童遥指伏兵处。将军昔日,牛刀小试,三军暗渡。铁马金戈,平魏破赵,强齐割据。正英雄得意,气吞万里,风流显、功名著。鸟尽良弓应弃。悔当初,奇谋难悟。项王垓下,韩侯云梦,总由自误。成败萧何,未央擒虎,使君何苦?算年年只有深秋雁飞,赤松归去!”
一首歪词读完,田烈武兀自似懂非懂,却听身旁有人冷笑道:“这个汴阳居士,好大胆子!”
田烈武闻声望去,却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此时正横眉冷笑不已。
“这位兄台请了!”一人走了过来,向那个年轻人深施一礼,笑道:“在下所闻,这汴阳居士不过论史而已,不知兄台何出此言?”田烈武认得此人,却是石越府中的幕僚陈良。他一见认出,急忙抱拳唤道:“陈先生,在下有礼了。”
“原来是田校尉。”陈良认出是他,也忙还了一礼。
那年轻人冷笑道:“好个论史而已!足下可曾听那《水龙吟》的下半阕?悔当初,奇谋难悟?是何奇谋?蒯通之谋罢了。那汴阳居士将项王垓下被围与韩信云梦被擒并论,不是在说项羽死了,就轮到韩信了么?他说‘总由自误’,项羽之误,是不用范增之谋;韩信之误,那汴阳居士,说的只怕不是韩信不当造反,而是不当不用蒯通之谋,没有背汉自立吧?”
陈良一怔,道:“这……”
“这汴阳居士公然让臣子背主,以臣子不背主为憾事!他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新义报》居然刊登这样的文章,真是无君无父!”
田烈武哪里知道一首歪词里面,竟然还会扯出这样的“大逆不道”?不由目瞪口呆。陈良却是打了个寒战,这首《水龙吟》,上半阕自然是咏韩信功业,下半阕却不过是对韩信寄同情之意,刺他不能学张良保全自己。谁知道居然能被人解成“无君无父”!
陈良下意识的望了东边一眼,摇了摇头,心里没由来一惊,不由想这首词会不会在汴京激起事端?他不愿意与那人交往,又怕田烈武沾惹是非,忙拉起田烈武,匆匆告辞。
二人离开了那人,便找了座酒楼,寻了个幽静的位置坐了,互叙别后之情。
田烈武因怀着心事,说了几句,便笑道:“陈先生可知道城西卫家?”
陈良眼皮一跳,不知道田烈武为何突然提起,笑道:“自然是知道的。卫家在京兆府,是数得着的人家。我来京兆府之日,凡陕西一路,有名的豪强,都要问个清楚的。田校尉为何突然问起?”
田烈武便将方才所遇之事,向陈良说了一遍。陈良细细听完,脸色不由紧张起来,皱眉问道:“你说那少年曾说是石帅的弟弟?”
田烈武点点头,笑道:“我料他亦只是顽话。”
陈良又问道:“他那鞭子,你可瞧仔细了?果真是镶金裹银,还嵌有宝石?”
“正是。怎么了?”
陈良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只怕已知道此人是谁!这卫家牵涉到皇太后家、昌王——那个少年的来头也不小,田兄也不须为他担心。只是,石帅却是断不敢做她兄长的。两家真要结仇,只怕还是势均力敌。不过……”陈良终是没敢说出来,他担心的是石越难以将此事撕掳干净。他一听田烈武的形容,便知道那少年必是柔嘉县主无疑——只是柔嘉如何来到陕西自然不知,这倒姑且按下不提,而是如果柔嘉有事,石越则断难以置身事外,却是眼下便可肯定的。
田烈武却不知道这些端详,只问道:“那少年究竟是何人?”
陈良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摇了摇,说道:“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说完,陈良沉默了一会,又说道:“你好好在军中挣功勋,这些事情,且不要去沾惹,石帅很欣赏你,常说你必成大器,莫让他失望。石帅眼下正在准备大举革除弊政,也没有精力牵扯到这上面来。”
“我理会得。”
“仗一时半会是打不完了。”陈良叹了口气,道:“朝廷的意见并不统一,如果前线能不断取得胜利,那么前线就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如果遇到挫折,结果就很难说了。”
以田烈武的身份来说,陈良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实际上,石越既然已经挑起了战火,那么失败就是不可以容忍的。如果遭遇大败,石越的命运,不会比当年大败的韩绛要好,甚至还会更糟。这一点,很多人都明白。
与此同时。
陕西路安抚使司衙门东辕门外的一座酒楼上。
柔嘉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眺望安抚使司,静静的发着呆。两个小厮站在旁边,面面相觑,简直无法想象柔嘉县主这样的人物,也有发呆的时候。
那日清河郡主与狄咏离京,她便一路尾随,出城时遇到斗酒的,趁着混乱之际,柔嘉便溜进清河的马车之中,泪眼汪汪的央求,清河拗她不过,又被她哭得心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这姐妹二人合谋,竟连狄咏也瞒了过去,竟教柔嘉一路无声无息的跟到了陕西。
才到长安,便因为赶上神卫营要前往平夏城,缺少得力之人护送,狄咏头脑发热,竟然主动请缨,结果石越顺水推舟便送他上了前线。又替清河郡主在安抚使司衙门附近觅了座宅院住下来。从此以后,柔嘉无所顾忌,越发的无法无天起来。只不过清河郡主毕竟还知道深浅,每天只是拘束着柔嘉,和她形影不离,不出她出府。
京师之中,邺国公赵宗汉的宝贝女儿忽然失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还不敢声张叫宫中知晓,只是偷偷找人寻找,哪里会料得到,柔嘉胆大包天,竟然会私跑到千里之外的长安?
这一日,禁不住柔嘉百般央求,清河终于松口,让柔嘉带了两个靠得住的家人,出来逛一次街。那料得到柔嘉天性便要生事,这却是无可奈何的事,便只逛一次街,自也能生出许多事来!
这时柔嘉捉弄完卫棠,心满意足,便决定去看看石越。不料到了安抚使司衙门之前,却又情怯起来,一时患得患失,思前顾后,踌躇半晌,方又转到这酒楼之上,发起呆来。
两个小厮只见柔嘉托腮远眺,脸上神色一会娇羞不可胜色,一会又秀眉微蹙,忽尔微笑,忽尔叹气,目目相觑,竟是看呆了。
店小二却更是纳闷,见这三人上了楼内,找了个好位置,忙跟上来侍侯了,不料哈着腰站了半晌,却见这三人也不肯点菜要茶,只是顾着发呆,也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过了盏茶的功夫,店小二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呦喝,高声问道:“这位官人要点啥?小店有……”
柔嘉满脑子的绮思,不料被店小二打断,心下着恼,瞪了店小二一眼,也不待他唱菜名,便开口说道:“我要一碟煎卧鸟、一碟燕鱼、一碟酒醋蹄酥片生豆腐、一碟酒炊淮白鱼,再来一壶甘露酒,各色果子点心。”
那店小二顿时愣住了,那甘露酒与各色果子点心倒也罢了,但那煎卧鸟、燕鱼、酒醋蹄酥片生豆腐、酒炊淮白鱼,这些菜号他连名字都不曾听过,如何做得出来?他哪里知道柔嘉是故意为难,要的菜根本就是皇家的菜单里面的,既便是在汴京城,能立马做出来的酒楼,也是屈指可数。当下只好陪着笑说道:“这位官人,这些菜太稀罕,实非小店所能办……”
柔嘉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既然办不了,你还敢在此呦喝?”
“是,是!”店小二陪着笑脸,却不肯走。
柔嘉却也无心捣乱,略出了口气,便喝道:“看着你店里干净好看的,无论什么,各点了上来便是。”
“好咧!”店小二这才答应着,兴高采烈的去了。
柔嘉别转头来,再次把目光投入安抚使司衙门,望着那进进出出的官员,来来往往的马车——那些人凭什么可以自由的出进这里?想到此处,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心中竟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羡慕之意。
长安城西,卫家。
“多出两千贯钱倒没什么关系。”卫洧轻轻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但,你没听错,那个小子果真敢直呼石越的名讳?”
“是,我听得清清楚楚。”卫棠本心实不愿教父亲知道这事,以免责骂,但是三千贯的巨款,而且自己是连马都抵押了出去,这种事,无论如何,也是隐瞒不住。只得一回家,便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
“那么此人和石越渊源不浅。”卫洧轻轻说了句,“守德,你去查查这个小子的来历。这么招摇,不怕会查不到。”他后半句,却是对一旁叉手站立的管家说的。
“是。”管家答的简短,显示不认为这是一桩难事“且不必轻举妄动,先弄清楚再说。”
“是。”管家依然答得简短,答完一躬身,便退了出去。
“棠儿,你也出去吧。”
“是。”卫棠正巴不得离开,一听父亲发话,如蒙大赦,立时便匆匆退了出去。
卫洧目送卫棠离去,不禁摇了摇头,叹道:“有儿如此,只怕非卫家之福。”
“大哥何必太苛求,棠儿素来聪明……”卫洧的弟弟卫濮笑着安慰道。他的女儿,便是赵颢的王妃。
“哎!”卫洧叹了口气,道:“老三,你知道目下的形势么?大宋朝一百余年,为什么无数的世家破败,我们卫家反而越来越兴盛?”
“因为我们卫家,从来没有处在风尖浪口。子孙也懂得谨守家业。”
“不错,但其中却也有另一层缘故——那便是因为我们卫家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资格处在风尖浪口之上。想要明哲保身并不为难。”卫洧吹了吹茶花,端起来想喝,却又终于放下,继续说道:“可是这创业难,守业更难。子孙不肖,本是世家子弟常有之事。纵然治家严谨,子孙孝悌本份,却也还有许多的风浪。树大招风,业大招忌,稍有不慎,便易结仇。如果位置太高,便易卷入争权夺利的旋涡当中。赢了自然得意,一旦败了,便要将百年家业,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