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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了。”吴安国悠悠说道:“某不过是率军去刺探弥陀洞的敌情罢了。康兄,你留两指挥人马,领着那两个指挥的厢军继续在城中打井,审问俘虏,防着那些夏狗作乱——这里是平夏党项的老巢,李家起家的根本,几百年经营,可不比横山。某带三个指挥出去打点猎,去去就来。”
银州城内。
“夏大人,这上面写着何字?”延绥行营监军使辛梁还是首次来陕西边境办差,踩在银州城的断垣残瓦上,他的心情显得非常愉悦,指着捡到一块刻着西夏文字的铜牌,向延绥行营监军都虞侯夏时良问道。
监军都虞侯夏大人对这位监军使辛大人的怨恨与讨厌,甚至较之绥德行营总管“小隐君”种古还要深——不,这种表达也许并不准确。因为对于因为战功卓著而提升为行营总管的种古来说,无论是卫尉寺系统的监军都虞侯监军,还是皇帝亲自指派的内侍监军,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总之,肯定有一个人监军就是了。宋军统帅石越早就有言在先,各行营的监军使与监军都虞侯可以与闻军机、参议军事,若有异议可以到帅司甚至是皇上那里打官司,但临阵决断之权在行营总管。能够摊上这么一位明事理、又有担当的主帅,对于种古这样的将领来说,不能说不是一种幸运。所以,对于目前表现尚还可以容忍的监军使大人,小隐君是没什么怨恨的,最多有一种对阉人与生俱来的讨厌罢了。但是,夏时良却有充分的理由去怨恨辛梁——原本他才是延绥行营军法系统的老大!他才是延绥五万两千多精锐禁军的最高军法官,可以与小隐君分庭抗礼的人物!但当辛梁到来之后,一切都发生戏剧性的改变。一个阉竖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他反倒成为了这个内侍的跟班,要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白痴,耐着性子解释一些烦人的常识性问题。
“若是章大人还在卫尉寺,必会据理力争……”夏时良无意义的想道,一面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解释道:“此乃‘敕燃马焚’四个字。”夏时良根本不用看,就知道那铜牌是什么东西,上面应当有什么字。
“敕燃马焚?”辛梁惊讶的重复了一遍,举着铜牌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笑道:“此是何意?”
“便是‘敕令驿马昼夜急驰’之意,此牌乃是夏国传递诏令、军情之符牌。”夏时良耐着性子解释,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白痴”。
辛梁仿佛完全不知道夏时良的不快,亦并不为自己的不知为耻,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夏大人果然是博学多闻。”
“不敢。末将不过是在边关多呆了一阵。”夏时良终归没有忍住,带着讥讽的回道。但说一出口,便一阵后悔——这些内侍可不是好惹的,他们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但辛梁却似没有注意,依然充满好奇心的观察着银州城,耐心地询问着一切不懂的事情。夏时良依旧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一回答着他的问题。二人浑然没有注意到,一支约千人的骑兵,已经离城而去了。
弥陀洞与银州是西夏神勇军(即左厢神勇军司)两座最主要的城池,但讽刺的是,在石越所来的那个时空,这两座城池在后世都从地图上消失了。赫赫有名的银州故城的遗迹没有人知道究竟在何处,有人更是将银州与米脂混为一谈;而弥陀洞的战略位置后来迅速被仅仅在它北方几十里,此时尚默默无名的榆林取代,也消失在地图上。事实上,这两座城池,在这个时空的命运,同样也并不乐观。
吴安国率着这一千骑兵行走在陕北峻峭的山路上。这个地区根本不适合骑兵作战,这也许是梁永能不愿意坚守的另一个原因。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宋军精锐,失去了横山部落优秀的山地步兵后,梁永能的平夏兵基本上已经丧失了在长城以南与宋军对抗的资格。从这一点上来说,吴安国倒是很欣赏梁永能的果断。
坚辟清野,在自己选择的战场与宋军作战,以充分发挥自己一方的优势。“或许要推进到夏州城下,才会有真正的战争。”吴安国暗暗想道,“既便是自绥德至夏州城,粮道便有四百余里!长城以南,是难行的山路;过了长城,便是近二百里一望无际的平原,根本无法防备夏军骑兵的攻击……所以,最重要的是打乱梁永能坚壁清野的部署。休说夺得夏贼之储粮,只要不让他撤走百姓,大军可以征粮征夫,亦可稍稍缓颊。”
吴安国对种古的持重并不赞同,若是他做绥德行营总管,一定会着趁着梁永能还没有从容布置停当之时,派遣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长城以南地区,然后聚结重兵,直扑夏州城。此计奏效,则既便军粮还需要从后方运送,但是前方修葺道路、修筑城寨,就可以直接征用当地之民——这不仅可以省下一大批役夫,还可以省下这些役夫的口粮与运输之费用。只要当地百姓家中还有余粮,就不要指望宋军还会发给他们口粮。
“将军,你看那是什么?!”上到一个山岭的时候,随行的一个行军参军指着远处大叫起来。
吴安国连忙快走几步,找了个高处,向着那参军指的方向眺望起来。
火光!
漫天的大火!
“那是何处?”吴安国的心猛地一沉,急忙向主管情报的行军参军问道。
“好象是弥陀洞方向……”
吴安国的脸沉了下去。
“晚了一步!梁永能这狗东西,真够狠的!这次干脆连城寨也一起烧了。”一个指挥使显然已经觉察到发生的事情了。
吴安国黑着脸望着被大火映红的天空,半晌,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个字:“撤!”
榆林。
数千人男女老幼沉默地回望着弥陀洞的天空。
忽然,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猛地扑倒在地上,捧着一把泥土塞入嘴中,号啕大哭起来。一个穿着西夏官服的老人走到他跟前,悲怆却又威严地望着他,“我们还会回来的!”
“我们还会回来的!”许多声音应和着,渐渐地,传遍了部落每个人的耳朵。
汉子停止了哭泣,却怀疑地望着老人,望着他身上的西夏官服。
老人默默地回视着汉子,平静却笃定地说道:“无论是谁来统治这里,我们必会回来!”
“我们必会回来?”
“是,我们必会回来!”老人高举着双手,悲怆地喊着,仿佛是在宣布着一个神圣的誓约。
在东路的平夏地区,梁永能用弥陀洞的一把大火,向宋军与平夏地区的诸部落宣布他坚壁清野的决心。而在战线的中路,战争开始后,宋军却遇到了顽强的抵抗。
通往西夏统治中心兴庆府与灵州的诸条道路中,有两条路线是最近的。一条是由环庆路出发,跨越高山,进入清远军与韦州,然后经由澣海,沿着灵州川直取灵州。这是一条几近于直线的道路,但一路之上,有崎岖难行的高山与号称“七百里澣海”的荒漠(注一)。另一条,则是由平夏城方向出发,出葫芦川而取灵州。虽然一路上也有险要之关隘,但相对而言,这是比较好走的一条道路。
这东西两条道路,便构成了宋军中路的两条主要进攻路线。
宋军在一带,也集结了重兵。除了原环庆行营的龙卫军与振武军第四军外,还有秦凤行营的威远军、振武军第一军,从长安调来了神锐军第五军,再加上来自殿前司的骁骑军、宣武军第一军与第二军、铁林军,禁军马步军总兵力达到了十一万五千八百人,其中有三支纯骑兵军!参战的部队还远不止于此。大名鼎鼎的环州义勇,数以千计的沿边弓箭手与教阅厢军,归属宋朝蕃部的蕃军,若干神卫营,再加上仁多澣的数万精兵,正对着灵州方向,实际上聚集了十余万人马。除此以外,还有总数高达十八万的不教阅厢军及役夫。
所有这些军队,由西讨行营都总管司直接指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用重拳捣毁灵州,兴庆府就几乎再无屏障。向着西夏最要害部位击出的这一拳,一定要又狠又准。这是石越与西讨行营都总管司确定的战略思想。
但战争尚未真正开始,宋军便出现了争议。
西讨行营都总管司向枢府递交的作战计划,是兵分两路,主力从韦州出发进次灵州,步步为营,严守粮道,是为右路。而遣秦凤行营总管种谊与副总管兼威远军都指挥使刘昌祚率领一支偏师出葫芦川,急取灵州,是为左路。根据都总管司的推演,灵州是必守之城,梁乙埋既然早已知道仁多澣会降宋,那么宋军肯定会越过横山而出韦州,因此他必然会将主力集结在灵州道。因此宋军很难由灵州道而取得速胜。出葫芦川的偏师可以取得一定程度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如果偏师能顺利推进到鸣沙河,直接威胁到灵州城,那么灵州道当面之敌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也难以持久。宋军就可以取得迫敌决战于灵州城下的目的。
但这个计划还在讨论之时,便遭到了以环庆行营总管种谔与殿前司诸军都指挥使为首的一批求战心切的将领的反对,这些将领认为这个作战计划过于保守。
于是,顺理成章的,这个计划上报后,以同样的理由被枢密会议否决了。
枢府认为这个计划过于保守,宋夏实力今非昔比,且自古客军不利持久,要求大军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中路军应当两路齐出并进,“西贼在何处拦截,便自何处击破之。”一个月内,大军必须抵达灵州城下。
而巧合的是,一月可下灵州,正好是种谔将军的豪言壮语,也是殿前司诸军将军们的乐观估计。
枢府的命令是无法违抗的,特别是这份命令还得到了一大批将军的支持时。毕竟,甚至连西军中的许多将领,私下里都相信,一个月后灵州城没有道理不划入大宋的版图。乐观的情绪弥漫于整个宋军。
澣海。灵州川中游东岸二十里。
猛烈的狂风已经刮了整整两天。这种大风,带着怪啸一般的咆哮,卷着飞砂,遮天盖地地吹来,仿佛要横扫天地间的一切。前日扎营之时,第三指挥的几个士兵没压好石头,一阵风来,打了几寸长木钉的帐蓬竟被吹了个没影没踪,那几个倒霉的家伙也被他们指挥使罚了十军棍。就这样,还是因为有一个小土丘挡住风势。否则他们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扎营了。
“这该死的鬼地方!”宣武军第二军一营第四指挥副指挥使马同寿掀开帐蓬的一角,朝外面狠狠啐了一口。他是讲武学堂第五期的学员,在应天府出生长大,在开封府服役,中间虽然轮戍去过河北,但却从来没有到过陕西,更是从未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沙。
“这风要一直这么刮下去,这仗还要打么?”承勾朱存宝躺在帐蓬内发着牢骚。“昨你去了潘大人那里,向导说甚?”
“他说一般刮不了多久,慢则三四天就停。”马同寿说道。
“三四天?!”朱存宝跳了起来。
马同寿苦笑着望着他。朱存宝呆了半晌,问道:“就是说还要多喝三四天那条河里的水?”
“你有本事不喝也行。”
朱存宝哭丧着脸,道:“早知如此,拼着被斩了,也要偷偷带几壶酒。”
“我却只盼着早点碰上西贼——打一次胜仗,犒军的时候总有点酒喝。”
“哎!”朱存宝下意识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却立即哑然失笑,这种鬼天气,怎么可能还有旁人偷听?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却老觉得我们象冤大头……”
“怎么说?”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