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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朱存宝下意识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却立即哑然失笑,这种鬼天气,怎么可能还有旁人偷听?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却老觉得我们象冤大头……”
“怎么说?”马同寿愕然。
“打仗前锋功劳总是最大的,可你看,这么多军队,凭啥我们宣二军就能争到前锋?莫说西军,殿前司这么多军,我们宣二军因为有个宣一军压着,一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凭啥这次让我们捡着?还有,三营的营将精得象只猴子,听说是老西军出身的,平时有甚好处从来不放过,凭啥这次让着我们潘大人打头阵?”
“你别乱嚼舌头。”马同寿吓了一跳,也左右看了看,“惑乱军心可是杀头的罪。”
“我哪敢到处乱说?”朱存宝苦笑了一声。
马同寿默然一阵,道“潘大人也在熙河打过仗,你怕什么?”
“我啥时候怕过?”朱存宝抓起水壶想喝口水,拿到手里,却想起这水苦得厉害,犹豫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放下,道:“潘大人是员猛将不假,在熙河打过仗也不假,可他就是少了点心机。他好歹也是名臣之后,但凡有点机心,怎么会落到宣二军来?”
“呸!你娘的真会胡说八道。”马同寿骂道:“管他娘的甚机心,这次正是我们一营扬名立万的时候。上边说了,灭了这龟孙子西夏,朝廷赏赐是绥德的两倍。有了这笔钱,我就可以给我家老二娶个浑家了。我倒要看看哪个西夏狗崽子敢来招惹我们一营?”
“是,你本事!”朱存宝“呯”地便又躺了下去。
便在这当儿,忽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喊道:“风停了!风停了!”
听到这喊声,马同寿方怔了一下,却见朱存宝象个弹簧似的弹了起来,似兔子般窜了出去。马同寿连忙掀开帘子钻了出去——果然,刚才还天昏地暗鬼哭狼嚎的狂风,此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外面一片阳光明媚,宋军士兵纷纷钻出帐蓬,痛快的呼吸着阳光下的空气。还有人高兴地唱起曲子词来。
但这种快乐的气氛没有持续超过一刻钟的时间。马同寿远远望见他们的潘大人面色一变,便听到他大吼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呜呜”地号角声响了起来。
从未打过仗的马同寿还没有反映过来,便见朱存宝跑了过来,大声喊道:“快,拿兵器!”
“怎么回事?”长年的军事训练让马同寿下意识地向帐蓬跑去,一面却还有点莫名其妙。
朱存宝指了指北面的天空,吼道:“西贼!”
马同寿扭过头望去,只见不仅仅是北面,东面与西面,都扬起了高高的黄尘。军营里面到处都是人在奔跑,总算平时的训练没有白费,虽然略显得有点混乱,但士兵们此时还知道应当做什么,知道拿到武器后应当往哪里去。他心里一阵紧张,又觉得有点兴奋,迅速地钻进帐中取了头盔与盾牌、兵器,按着平时演习的要求,向自己的队列跑去。
外面此时只听到军官们此起彼伏的高声吼叫:“列方阵!”
“列方阵!”
“执盾兵在前!”
“执盾兵在前!”
“神臂弓第二!”
“神臂弓第二!”
“弩手第三!”
“弩手第三!”
“刀手中心!”
“拒马!布拒马!”
士兵们略显紧张地奔跑着,忙碌着。此时马同寿已经可以隐隐地感觉到大地的震动,甚至还能听到一些西夏人的号角之声了。马同寿提着盾牌,找到方阵第一排自己的位置站好,顺便扫视左右,已有六成的执盾手已经备位,其余的人正在陆续赶来,马同寿满意的点点头,一面也大声喊着:“执盾手!第一排!”招呼着未就位的士兵——他是一营执盾手中军阶最高的武官。
终于,最后一位执盾手合拢了他的位置。
士兵们全部到位。马同寿忙里偷闲,看到他的好友朱存宝也站在了神臂弓的队列中。
便听到方阵中心传来营都指挥使潘大人狮吼一般的声音:“一营,给爷爷杀直娘贼的!”
“杀!”
“杀!”
三千战士的声音,震破了西北的天空。马同寿也跟着大家一同张开嗓子高声吼着,在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滚烫,什么紧张,什么害怕,都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的耳边,只听到这压倒一切的声音:“杀!”
“杀!”
野利朵猛地勒住骆驼,停了下来。后面的大军见到主将突然停住,连忙也一起勒停。
“撤军!”野利朵冷冷地说道。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呆呆地望着他们的主将。宋军就在前面,已经被他们三面合围。他们有两万之众,而前面的宋军最多不过数千人。为了歼灭这支宋军,他们在风沙后面整整潜伏了三天!
这时候却要撤军?!
“撤军!”野利朵重复了一遍。
“大王!”一个大首领忍不住上前问道:“为何这时候突然要撤军?吃掉这只宋军绝对没有问题。”
“没问题?”野利朵冷笑道:“风停至此刻才多久?宋军竟已结阵!这分明是支训练有素的精兵!成列不战,此契丹称雄数百年之秘。且嵬名老将军已有处分,我军破坏通道,多设险阻,拖延战事。以兵分三部,一以当战,一以旁伏,一以俟汉兵营垒未定,伺隙突出。险阻之处,自有当战之兵。吾军只要扰得宋军不得安宁,出其不意之时,攻其不备之军便可。正面当敌之锋锐,乃是不智之举。本王却是不信,宋军过这七百里旱海,而竟能无一丝可趁之机。”
“大王圣明!”
“撤!”
“撤!”
钲声敲响,军旗北卷,只是一瞬之间,两万多夏军便消失在澣海的荒漠当中,便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一般。
——-—-—-—-—-—-—-—-—-—-—-—-—-—-—-—-—-—-注一:西夏的历史地理,一直是个难题。澣海或是旱海,名称反而无所谓。重要的是当地的地形与气候。作为小说,本文只能采信一种阿越认为较有说服力的说法:这个大约位于今天吴忠市以南,环县以北,苦水河流域的“七百里旱海”[这“七百里”不是指南北向的直线距离,从故清远军至灵州,不到三百宋里],在十一世纪至十二世纪时,因为降雨量的减少,形成了一片荒漠,无复唐代时的情形。而灵州川的水,是人类难以食用的苦水[环州之河水是苦水,亦有史料为证]。
注二:小说中历史已发生改变,宋军难以用张守约之故智突袭灵州,亦是当然之事,请诸君毋以为怪。历史上五路伐夏之时,韦州在西夏控制之中,西夏人没有料到高遵裕能轻易翻越横山天险,轻取韦州。他们认定宋军主力当从葫芦川出击,因此在沿途布下重兵。这样张守约才能献策裹十日之粮轻骑取灵州。又,小说中与历史上的五路伐夏,发生的时间并不相同。自环州到灵州之间的旱海,的确是荒漠甚至是沙漠无疑(李宪有奏折为证),但是灵州却是塞上江南的一部分。在灵州地区,有较发达的水利设施,还到处都是水田。在春夏两季,骑兵在灵州是无用武之地的。所以,史上五路伐夏的许多情况,不可能简单的“错误纠正”然后取得大胜。
此外,因为阿越没有运气在兰州大学读书,也没有去过宁夏,所以对于西夏历史地埋,要理清的东西实在比较多,也相当令人困扰。阿越只能尽量减少错误,但要完全杜绝错误,实在没有把握。若有错误之处,请识者不吝赐教。有时候稍微多耗一点时间,也希望大家能谅解。人各有志,每个人对自己所做的事情的追求是不同的。虽然事实上不可避免的要犯下许多错误,但是请诸君能理解我想让自己不犯错误的心情。
最后,918,一个不能忘记的日子。
第十七节
磨脐隘口。
当葫芦河而立,状如磨脐,号称“葫芦河第一险”的磨脐隘,一向都是西夏军队引以为傲的险关。当种谊与刘昌祚统率的偏师行至此地之时,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地图、沙盘上见到过千次百次,又怎么比得上身处其境,领略天工凿就的雄伟险奇?!只见那葫芦河东岸,山崖峭立,猿鸟难渡,中间两座大山,如同凸出的磨脐一般,将一个山谷挤入从南方流来的葫芦河中,使得葫芦河在这里生生凹进来一块。西夏人便在此处,凭高修筑战寨,控制着葫芦河的河道,亦控制着出葫芦河经陆路通往灵州城的大门。
宋军前锋,已经在此被阻了整整四天。
四天前,种谊麾下不可一世的振武军第一军第一营,看到磨脐隘夏军守备不严,想趁着西夏人不备抢渡葫芦川,一鼓作气攻下磨脐隘,不料这支在平夏城立下大功的部队轻敌冒进,却正中夏军之计,被扼守此隘的三万夏军三面夹击,第一营虽然浴血奋战,逃脱了被全歼的命运。但是这一战,不止损失一千多名将士,被西夏军烧掉船只数十艘,而且,这还是宋军伐夏以来第一场败战,大大打击了宋军的士气。
左路军主力赶到之后,种谊立即下达了两道命令:
将第一营都指挥使送交卫尉寺处分;
将第一营打发去看守辎重。
因为指挥失误而导致战败的将领,是肯定要受到军法处罚的。既便是种谊自己,也必然要负上相应的责任。而不让刚刚打了败仗的士兵影响到全军的士气,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他们与战斗部队隔绝开来。
这样的处分自然无可非议,但是,正如刘昌祚所言,要真正挽回这一切,惟一的办法,便是尽快拿下磨脐隘。毕竟,都总管司的耐心是有限的。而最重要的是,左路军只随军带了一个月的粮草与军需,并且,在他们的军队到达灵州之前,不会有任何来自国内的补给。
种谊非常明白没有粮草对军队意味着什么。
“真天险也!”隔江眺望磨脐隘,种谊既便心事重重,亦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刘昌祚淡淡应道:“世上绝无攻不下之天险!”
“子京已有良策?”种谊又惊又喜。
“末将又能有甚么良策。”刘昌祚指着对面的磨脐隘,慨声道:“不过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狭路相逢勇者胜!狭路相逢勇者胜!”种谊喃喃念道。他斜眼觑见刘昌祚,只见这个身披黑甲,气貌雄伟的男子身上,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气质,仿佛他有一种自信,自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攻不破的险关,没有他打不败的敌人……一向以用兵稳健而著称的种谊,此时心中竟泛起一种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的心情。
两日后,清晨,雾散。
驻守磨脐隘的西夏大首领没啰卧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仿佛变戏法一样,大雾散去后,数百艘各式各样的木船出现在葫芦河的江面上,橹手们正划出雪白的水花,驾驶着这些船向着东岸冲来。冲在最前面的,是一艘战船,战船上空迎风飘扬的将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刘”字!这些木船,在江面的雾气散去之后,仿佛一齐约定的,便纷纷擂起了战鼓,这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从江面传到磨脐隘口,依然能吸引着人们的心脏随着鼓声一起急促的跳动,似乎是要从自己的嗓子中跳出来一般。
没啰卧沙只觉得自己眼睛里所能看到,全是载满宋军的船只;耳朵中所能听到的,全是宋军震人魂魄的战鼓之声。
这是没啰卧沙一生之间,惟一一次见到这么壮观的场面,亦是他惟一一次感到发怯。
“刘?对面的宋人不是种谊的军队么?”监军使梁格嵬不知何时已到了没啰卧沙的身后,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