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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宋朝而言,有这样的一个好太后,的确也是福气。然而——这又关赵顼什么事?这中间有他的什么功劳?而且,这表面上是让他下台阶的话语中,隐隐约约,依然是在他讥讽他所恃的,不是仁道,不是礼义,告诫他应当以德服人,而不是以力服人……这更让赵顼感到一阵的不舒服。
但偏偏萧佑丹的话还轻易驳斥不了。
他占据着正礼。赵顼可以想象,这殿中有许多大臣,一定都在心里暗暗点头,并且暗自感到羞愧——这么大义凛然的话,居然不是由华夏正朔,礼义之邦的士大夫说出来,反而让一个夷狄在朝堂之上,教训着宋朝人什么才是礼义仁道……
但萧佑丹对自己的满口仁义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如果实力足够,他是绝对会毫不客气的以力服人的——不过,此时,却见萧佑丹高高举起手中的酒盏,高声道:“臣祝圣明的大宋皇太后陛下千万岁寿,祝大宋皇帝陛下千万岁寿!祝大辽皇帝陛下千万岁寿!”
吕惠卿深知再不下了这个台阶,亦只能自取其辱,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亦直起身子,高举酒盏,道:“臣等谨祝皇太后陛下千万岁寿!祝皇帝陛下千万岁寿!”迟疑了一下,又道:“祝大辽皇帝陛下千万岁寿!”
众人连忙纷纷直起身来,举杯祝贺。萧佑丹忙里偷闲,又看了邻座的高丽怀王一眼,却见他说到第二句之后,便闭上了嘴巴。显然,在这里,不是人人都甘心祝大辽皇帝陛下千万岁寿的。
*
石越离开集英殿后,不觉百感交集。萧佑丹算是狠狠地给大宋君臣们上了一课,这个人不可小觑,以大辽如今人材之盛,别的人,只怕亦不可小视。刚刚皇帝显然是被憋闷得厉害了,宋朝被契丹压了百余年,一直在心理上有劣势,好不容易出了头,皇帝想在口舌上占点便宜,其实也是人之常情——虽然这几年外交上宋朝其实占尽了便宜,但皇帝毕竟这还是第一次亲自面对辽国重量级的人物。然而却没料到竟碰上个厉害角色,弄得灰头土脸。皇帝后来一直喝闷酒,李向安委婉拦了几次,都没挡住,散宴的时候,瞧赵顼的神色,显然是有点喝醉了。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种辩论,石越自认也不是萧佑丹的对手——在国内的辩论,他擅长的是用事实说话,这样比起那些空谈义理的人,他的话显然就更有说服力。而面对西夏人,很明显,西夏人读书还不够多,并且,毕竟宋夏之间地位、实力,都有很大差距。石越也很容易占据到主动权。然而,萧佑丹却绝不一样,他背后的辽国,是长期与宋朝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大国;而萧佑丹本人智计出众,这十余年来显然又很下了功夫了解宋朝,竟然连苏轼的文章都读得通熟……石越是颇疑心他刚才在集英殿的话,还有点挑拨离间之意的。他站在所谓的“礼义仁道”一面说话,看起来甚至是宋朝的诤友,但是实际上,他却处处迎合着旧党的思想,若非他是辽国人,几乎让人以为他是司马光的门人。也许,这表明潜意识里,辽国更愿意与传统的宋朝打交道,而不是变化中的宋朝……但考虑到萧佑丹本人其实是纵横家之流,石越不能不怀疑他居心叵测。这件事肯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成为旧党的口实——在旧党看来,这自然是把脸丢到辽国去了。而新党因此而顺便给旧党扣上“勾结契丹”的帽子,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的朝局,已经如同一个人在走钢丝,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便算没什么事情,也不容乐观。萧佑丹这时候施点手段,若是处理不当,很可能矛盾便会提前激化。
石越满腹心事地回到府中,他知道梓儿正在宫中,也不回内室,便径直往书房走去。因知道今日汴京有热闹瞧,石府便在这一日给仆人放了假,因此府中稀稀拉拉也没有几个人。经过回廊时,却见石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给石越行了个礼,笑道:“学士,司马纯父大人来了,与潘先生正在书房说着话。”
“知道了。”石越勉强笑着点了点头,跟了他十几年,石安也已经老了。“你怎么没去大相国寺?”
“小的都在汴京呆了几十年了,啥子热闹没瞅过?”石安憨声笑道,“那边人也太多,象我这样的过去,也看不到什么,只能看见别人的背。让儿子领着几个孙子去就行了,府里今日没几个人,我也不放心,四处看看,提坊着有飞贼什么的——那些护院的小子太年轻,信不过,刚刚还看到几个人聚在一起关扑,府里啥时候有这规矩?都以为今日算是过节,便懈怠了——去年元宵,邵侍郎府上,便不是丢了好些东西么?”
人老了,话便多了起来。石越笑了笑,道:“侍剑不在家里么?”
“侍剑?”石安笑道,“学士走了没多久,便被县主叫走了。”
石越顿时一愣,不用问他也知道是哪个县主——但柔嘉今非昔比,早已不是胡作非为的性子,却不知她把侍剑叫走做什么?他摇了摇头,又吩咐了石安几句,便快步朝书房走去。绕过几道回廊,远远便见司马梦求与潘照临正在书房中说着什么——二人也同时见着了石越,连忙停了交谈,起身相迎。
石越进了书房,司马梦求见了礼,不待石越坐下,便即说道:“学士,智缘大师回来了。”
“哦?”石越一怔,望着司马梦求,问道:“如何?”
却见司马梦求苦笑道:“王介甫不肯出山。”
第五章东风未肯入东门(三)
“啊?”这是石越并没有预料到的挫折,他将目光投向潘照临,发现他也在苦笑,显然是早已知道了此事。
“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司马梦求道,“智缘大师说,王介甫没有退还使者的诏书,但也没有答应复出,证明他还在犹豫。此外,据智缘说,王介甫就交钞的事,给吕吉甫出了不少主意。师生之间至今都有书信往来,可见王介甫并非是不关心世务,而是对吕吉甫心有不忍……”
“智缘都游说不动,还能有何良策?”石越颓然道,这一天之内,他也是受了太多的挫折,“难道吕吉甫真的命不该绝?”
“事到如今,只有找桑夫人了。”潘照临并没有这么快放弃。
“没用的。”石越摇了摇头,“王介甫并非儿女子所能动者。若我亲至金陵,还有五成把握能说动他,但是我怎么样也不能离京……”
“还是我走一趟罢。”
“不行,如今京师瞬息万变,潘先生不能轻易离开学士身边。”司马梦求立时否决了潘照临的建议,“连子柔也要召回来。”
“我接到的上一封信,是说子柔到了凌牙门。他要我把信寄到杭州某处……要多久才能回京,只有天晓得。”潘照临道。
石越叹了口气,“不用着急。吕吉甫既然稳住了阵脚,事情也未必会如我们想象了。不过潜光兄此时的确不宜离京。福建子不是好相与,我料他马上就会反击。只是不知道是先朝文彦博还是先朝司马光下手罢了。要扳倒他,只好指望蔡元长的了。”
“蔡京信不过。”潘照临冷冷地说道。
“我知道他信不过。”石越淡淡道,“所以,若无十成的把握扳倒吕吉甫,蔡京便有什么把柄,也不会露出来——他怕伤及自身。但寻常的东西,我也用不着,我要的便是能一击致命的把柄。太府寺卿已经换了薛向,我不信抓不到福建子的把柄。太府寺这么油水十足的衙门,哪有猫儿不偷腥的?!”
“学生担心的却是益州的局势……”司马梦求沉声道,“若王介甫不肯复出,益州要如何收拾?还有萧佑丹这次南下,只怕也不安好心。”
石越听他说到萧佑丹,不由问道:“纯父侦知到什么了么?”
“河北房实是酒囊饭袋。”司马梦求一提起此事,便一肚子的气,“我现在都不知道河北房里面谁是通事局的奸细——几个潜伏在契丹的要紧人物,死的死,变节的变节,损失惨重。真正独掌一面的人材,委实难得——栎阳县君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子,实是无双国士——不过是受人一言之托,她到现在还照顾着李清的孤儿寡母。且学生看她不愿意离开陕西,亦不好强求。而今真能与通事局周旋的,馆内真是屈指可数。学生只得权且求智缘大师暂管一阵,然后设法调文焕过来。”
石越与潘照临听他这么一说,便已经知道职方馆对萧佑丹的目的实是一无所知。石越在心里叹了口气,温声道:“纯父不要急,胜败乃兵家常事。”
司马梦求脸一红,忙道:“是。”他也发觉自己有点心浮气躁,在辽国之时,他最忌惮的便是萧佑丹。这时碰到了老对手,虽然他在暗萧佑丹在明,却还是吃了这大亏,难免有些沉不住气。
“收买多少官员,安插多少细作,这些都是小事。职方馆第一紧的大事,是要弄清楚辽国各地的物价、税赋,百姓有无怨言,官员的背景、操守,朝中的派系斗争,还有驻军的人数,将领的喜恶,险要关隘的地图。这些都能做好,便足够了。一时间的争斗输赢,左右不了大局,不必过于介意。”
“是。”
石越提醒司马梦求后,便不再多说,转过话题,道:“益州局势,如今我也已无能为力。只要王厚、慕容谦尽快赴任,也许有转机也说不定。”
潘照临默默摇了摇头,但是却也没有反驳。他从石越的眼神,便知道连石越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益州路?潘照临隐藏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只要益州路的局势无法稳定下来,吕惠卿的相位便不能真正的安稳,这才是福建子的致命伤。石越未必不明白这一点——否则他为何毫不迟疑的反对着自己离开京师,但他却在下意识地逃避,以求良心的安稳。然而潘照临却是没有这种顾虑的,一将功成万古骨,要扳倒吕惠卿,越过司马光,重新回到政治核心,掌握权柄,脚底下怎么可能没有踏脚石?从某种意义来说,不管石越自己心里怎样想,大宋朝的危机,就是他的机遇。
这是冷酷无情的事实。
但潘照临没有必要将这一切说出来。
便在这时,只见一个家丁急急忙忙向着书房走来,到了门口,朝石越行了一礼,禀道:“宫里李都知派人来传话,说是有急事。”
石越连忙起身,道:“快,带路。”他听这口气,便知道不是传旨,而李向安悄悄着人捎话,更不敢耽误。
那家人又朝潘照临与司马梦求一揖,领着石越往客厅走去。到了客厅,却见一个小黄门抱着双手,在那里踱来踱去,神情惶急,见着石越出来,老远便叫道:“学士,出大事了!”
石越心里一惊,便听那小黄门连珠价地说来,直听得他脸色发黄,愣在当场,半晌说不出话来。
潘楼街某处。
石蕤牵着淑寿的小手,指点着店子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口中不住价地介绍着,“这便是上回我说的七夕的小土偶,阿旺几天前买过一个给我……”随着她的介绍,四双又是惊奇又是羡慕又是兴奋的目光,齐齐地望着一对小人偶——那一男一女两个小人,放在雕木彩装栏座中,用金银珠宝装饰着,对于这群孩子来说,实在是有莫大的吸引力。
“快把它给我!”淑寿身后的赵佣指着那对小人,用命令的语气大声喊道。却被淑寿一掌狠狠地打到他手上,“你没听露露说么,在外面买东西是要钱的。”
赵佣冷不丁被姐姐打了一下,一脸委屈地望着淑寿。
“带你出来就不要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