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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真的要看听者为谁了,庞相美不知心里作何想法,只他岳东雷,听着这番大道理,只觉似是而非,算不得什么真知灼见。
老者说了很多,言及八百里秦川,西北蛮荒之地,河中河东等处,然后又说到河洛战乱,话锋就此按照岳东雷所想,终于转向了巴蜀。
最后得出结论,秦人连年征战,国力日敝,不久,定然会加赋于百姓。
以蜀中一地,而养百万之众,蜀人必有反复云云。
岳东雷不时的点着头,做赞同状,但心里已经对老者所说的几载之后,西秦必然生变的说法不报任何期望了。
因为,西秦之所以强盛至此,根子上其实还在当年西秦景兴年间进行的一些变革,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西秦所行之八分田亩制。
西秦国内上下。即便是皇家。都在往国库之内交着税赋。
这无疑让西秦国内生出了许多动荡。甚至一直绵延至今,从景兴年间开始,西秦高门大阀接连倒地,到了如今,衰颓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其因皆源于此处。
而西秦景兴皇帝猝死宫中,也与这个脱不开干系。
弊端如此之重,但好处也显而易见。西秦国力日强,就是因为国库丰盛,足以支持征战所费。
而且,没有了高门大阀的掣肘,政令更加通达,而八分田亩制让西秦大族焦头烂额不假,却也让普通百姓得了好处,百姓之家税赋之轻,实乃古今罕有。
这些年又辅之以罪役之法,徭役之轻。也非大周可比。
至于说上哪儿寻那么多罪囚,西秦这些年的仗可不是白打的。敌国之军兵,就是罪役的最好来源。
如果说这还不够的话,那么赵柱国那搜刮之名,又因何来?
金国,西夏,吐蕃,草原部族,多年之积蓄,陆续入秦,秦人国库之丰,汉唐也比不
如此这般,还要说西秦国库空虚的话,未免就有些可笑了。
想要在此事上做文章,不如在大周也行革新之举,让大家都多多少少交点税赋好些。
但那可能吗?
岳东雷心里苦笑,文风鼎盛,文人进学得官,便可不交税赋,大大小小的士林学子,就是靠着这条祖宗法度,才能或刻苦进学,或悠闲度日,或显达于人前。
稍稍动一动,怕是要犯众怒,就算是赵王,怕也不敢轻言于此,不然的话,千夫所指之下,这个王位,怕是要换个人来坐了。
秦人能够磕磕绊绊的推行下去,因有景兴皇帝,因有同门下平章事李某,因有大将军赵某,还因有打烂了的蜀中作为试行所在,最重要的一条,还因为秦人尚武,文风不盛。
而西秦朝中权贵,地方大族,在皇帝一力推行,文武首领竭力压制之下,再加上大军连战连捷,天下瞩目,官民振奋之下,反抗也就没那么激烈了。
就算如此,付出的代价其实也让人触目惊心。
大周要是也这么来上一回,恐怕分崩离析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刚强的帝王,意志坚定的臣子,还要有许多因缘际会,才能让这么一番鼎革之举延续至今,这些因由,几乎缺一不可。
大周。。。。。。也许不缺意志坚定的臣子,但其他嘛,岳东雷不得不丧气的承认,秦人之制在大周根本没有半点推行的可能。
一旦推行下来,就算他岳东雷自己,也要反抗一番,两淮岳氏,正是地方豪族之一,若不想弄的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岳东雷就不会有别的选择。
老者终于停住话头,举杯润了润喉咙。
“云台,相美觉得老夫所言可有道理?”
在老者注目之下,岳东雷抚掌而笑,“老师可比当年武侯矣。”
庞澜也点头称是道:“刘公足不出户,却对天下大事洞若观火,神人也。”
不过老者已过古稀,哪里会为些许赞语所迷惑,瞅了瞅两人便道:“言不由心之语,还瞒不过以学识而论,自不待言,即便老夫壮年之时,也非你们两人所能及,但若说起天下大事,老夫这等老朽之人,怕是及不得你们一二。”
“再者老夫所言,皆是这些年各处好友往来所论,可谓淮右诸人之言,不过借老夫之口,宣于你们两人之耳罢了,云台,相美心中要有数儿,此等言语,平心而论,或有中的,但老夫看的可不是”
老者豁达至此,岳东雷,庞澜两人皆是动容。
而老者言有未尽之意,两人也都明白,能与老者相交之人,怕不都是两淮名士,如果他们都是这么说的,那可就有些值得人玩味了。
秦人那边儿如何不提,此等言谈,也只能证明,两淮人心厌战,不欲再起战端。
什么是大势,这就是大势,什么是民心,这些人代表的便是民心,而在大周这里,是战是和,从来不会掌握在武人手中,所以,战和之议,估摸着也就有了定论。
此时岳东雷拱手道:“多谢老师教诲。”
庞澜则再次恭维道:“刘公之心胸,实非吾等所及也。”
老者撇了撇嘴,摆手让年轻人满酒,随即奚落两人道:“老夫若不如此说,你们两个怕是早就在心里骂老夫空言祸国了吧?”
岳东雷和庞澜两人微微对视,不由都有些尴尬,不用问,确实被老者说中了。
老者却又言道:“老夫为官多年,太过专注于学问,也谈不上什么为官之道,但老夫一生为官,只守着一句话,孔子曰,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可知也,所以,老夫的为官之道,便是恤民”
“民安则国盛,民危则国倾,民富则国强,民穷则国敝,吾已老迈,有些话也不怕说,这几年,两淮治理的不错,但当年河洛失守,便是有人忘了君舟民水的话,擅调河洛钱粮,人力为攻唐所用,这才给了秦人可趁之际。”
“之后更不用提了,孟珙之事老夫身在两淮,闻之此事,也知国失良将,必受其殃,果然,不久河洛。祖宗。”
这会儿,庞澜终于忍不住了,“刘公,这话说的。”
老者将眼一瞪,“过什么过,过头的话老夫还没说呢,听闻现在朝堂上是吕大全,方虞卿等人得势,祖宗不足法,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说的好听,王氏粗鄙之徒,残民以逞之辈,流毒天下,而今却又供于朝堂。”
老者说到这里,狠狠一拍桌子,“他们想什么老夫还不清楚?恐怕,他们在意的,只有祖宗不足法这一条吧?”
此语如洪钟大鼓,一下灌进了岳东雷的耳朵,瞬间便有茅塞顿开之感,他快速的看了一眼脸上变了颜色的庞澜一眼,随后垂下眼睑,慢慢抓起酒杯,凑到唇间,悠然饮下,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庞澜这个时候脸上很精彩,多年养成的气度,让他不至于过于失态,但谁都能看的出来,他的心已经乱了。
老者犹自面带冷笑,哼了几声,却也不再说话了。
祖宗不足法,什么样的祖宗法度不足效法?他们三人此时已经是心知肚明,甚或是只有岳东雷之前还不太明白,其他两人却都看了个分明。
此时岳东雷只觉得饮下的酒水让嘴里一片苦涩,强敌在外,甚至一只脚已经踏进了自家门口,朝中诸人竟然还。
他现在真想去到京师,当面问问那位摄政王是怎么想的,这个时节,竟然还有如此图谋,是为人所惑,还是真想坐上那把祖宗都没能坐上去的椅子上,也好告慰祖宗在天之灵?
他娘的,你赵家的祖坟都被人挖了,还告的哪门子丧?
岳东雷是万万没想到,西秦那边的权臣还没闹起来,自家后院却先要起火了,骤闻此事,他这心里,先就开始骂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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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龙盘虎踞春秋事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音妙
“相美乃赵王近臣,就不能规劝几句?”
“刘公说笑了,学生在朝中若还能说的上话,又怎会远走淮右?”
这话有点不尽不实,但置身事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老者又瞅了瞅沉默不语的岳东雷,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外有强敌,内有纷争,朝中权臣当道,外间人等心思莫测,这等局面,真真让人无可奈何。
想那赵氏,虽说主理国朝政事久矣,早已与一国之君无异,但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历代摄政王,皆顾及于此,不敢轻动。
而今这位王爷,志大才疏,却还要行那历代先辈不敢行之事,一旦事起,天下群议汹汹,不定生出多少纷扰?
不过说起来,他也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急切,有些事急也急不来,像岳云台,庞相美这样的封疆大吏,想要让他们在没有多少准备的情形之下,说出几句心里话来,也确实不太容易。
“今日之情势,不用老夫多言,老夫一乡野闲人,也不好左右国朝大事,只望两位能时刻以社稷以及天下黎民为重,不要让一些无德无能之佞臣窃据”
话说到这个地步,岳庞两人便也不好再沉默对之了。
这就是后周的政治生态,一个辞官多年的乡间老叟,便可以间接的影响朝廷政事,逼得两位封疆大吏不得不说些什么,搪塞也好,敷衍也罢。却必定要在其人面前稍稍表示
不然的话。以老者在文坛以及淮右士林中的声望。一旦动怒,两个人都不会太过好受。
岳东雷笑了笑,举杯道:“老师放心,我岳氏子孙,断不会出助纣为虐之徒。”
庞澜随之举杯,笑的比较勉强,但还是开口道:“刘公屡出诛心之言,实让学生羞愧无地。然天下事总脱不了一定之规,万事也逃不过一个理字,一旦有事,学生必定据理力争,以尽臣节。”
老者呵呵一笑,状甚欣慰,跟两人碰了碰杯,道:“老夫之言,多不入耳,云台。相美不要怪老夫年老昏聩,胡言乱语才好。”
“学生不敢。”岳东雷惜字如金。举杯一饮而尽。
庞澜则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刘公隐居乡野,还能心忧国事至此,愧煞吾等矣。”
这件事说完,三个人几乎不约而同,将话题扯了开来,连国事都谈的少了,说什么都有了心不在焉的感觉。
此时,外间脚步声响,年轻人垫着脚步,出了草堂,在外间跟人耳语几句,这才回转,凑到老者身边,低声道:“老师,归琴姑娘已至,您看”
老者白眉一宣,扭头便笑:“之前说话多有沉闷,云台,相美,老夫这里可是请了一位大家,来给贵客助兴。”
说完,摆了摆手,“你去请归琴姑娘在堂外奏上一曲,就说失礼之处,还请其见谅,过后老夫必有重谢。”
岳东雷听了,歪头想了想,眼睛一亮道:“可是一曲动江南的陆归琴姑娘到了?”
老者不由大笑,指点着岳东雷道:“瞧瞧,云台素来老成,却原来也对声色之娱有兴致呢。”
庞澜看上去也多有惊喜,闻言有些狐疑的摇头道:“若真是一曲动唐宫,两曲倾江南的陆归琴不期而至,襄侯略有失态,便也说的过去了。”
“不错,正是其人,旅居淮左,为老夫好友卢公所延,暂居卢府,为老夫所知,派人前去问候,说来也巧,这位大家正好想瞻仰武侯故地,陆姑娘刚至园内不久,你们便登了门。”
“即是陆大家来到,怎不请见来,让我等一睹芳容,难道是怕襄侯与学生失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