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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他便笑眯眯地说道,“眼下嗑瓜子的人有多少,日后吃这小胡桃的人就有多少。你别管了,一饱口舌之欲而已。”
程乃轩有些难以置信地咂巴着嘴,最终无奈答应了下来。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转瞬之间,汪孚林又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块徽墨磨了半砚台的墨,随即摊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写写画画,不消一会儿,纸上就出现了几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
“都是吃的。应该是打南洋运过来的,你帮我打探一下消息,哪怕只有种子也行。”
汪孚林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是从美洲运到南洋,再从南洋转运过来的,但不打算对程乃轩解释太多。他指了指上头的东西,一样一样地说道,“这个,可能叫辣椒,也可能叫番椒,红色青色都有,入口辛辣,和花椒姜黄有点类似。这个一根根长的,上头是一粒一粒黄色的,大概叫玉米,或者别的什么名字,烤着吃煮着吃都不错。这个大红色有点像果子的,大概叫洋柿子?也许是这个名,反正这么大一只,鲜红鲜红的,炒鸡蛋最为绝妙,生吃也滋味不错……”
程乃轩听汪孚林如数家珍似的说着一样样吃的东西,足足七八种,他到最后终于确定,他从前竟忽略了汪孚林的一个属性。
这家伙简直是吃货啊!
马家客栈中,秋枫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的井边浆洗衣服,虽是井水冰凉,自己又坐在树荫底下,但如今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他时不时抬起手擦擦汗,渐渐就停下手中动作发起呆来。
这时候,汪孚林在程家大宅拜会程公子,金宝在知县官廨的李师爷那儿读书,只剩下他一个留在这里,虽说厢房还有四个轿夫住着,但那种孤零零的感觉仍然死死包裹了他,让他无法动弹。他被程老爷送过来,前前后后已经快一个月了,汪孚林对他也着实不错,身边的书随他翻看,就是笔墨纸砚也都准许他使用,平时最多是教训告诫,从来不曾打骂过他。论理他一个一张死契卖了给人当奴仆的,有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应该知足了。
可有金宝的对比在,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甘心!而且,金宝才只八岁,接下来几年兴许会大放光明,他却已经十一岁了!难道就这样浑浑噩噩,再大几岁便随便娶个村妇,而后一辈子做牛做马?
想起卖了他之后拿了十二两银子,喜形于色的老父,秋枫只觉得眼睛发酸,不知不觉就簌簌掉下了眼泪。他生怕被人瞧见,抬手正要去擦,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秋枫,你家里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秋枫一下子呆若木鸡。自从他被卖了,虽说就在歙县城中,可为了避免勾起心头痛楚,他一次都没回过家。至于家中亲人,他也不觉得会费那个神来找自己。可是,这样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他下意识地丢下手中衣物,随便在水里搓洗了一下双手,湿淋淋的也顾不上擦干,就这么急匆匆地迈开脚步往外跑去。
可是,当他跟着那报信的伙计来到客栈一处小门的时候,却发现来的是个三十出头,唇上蓄有一丛胡须,脸上有几颗痣的男子,面目陌生,从未见过。
“是你爹让我给你捎点东西。”来人笑容满面地把一个包袱递了过去。
秋枫见那伙计已经走了,他连忙用手在衣服上抹了抹,伸手将包袱接了过来。入手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颇为疑惑,思来想去,他干脆当着来人的面将其解开,却只见里头是一套衣裳鞋袜,料子全都是最好的,针脚细密,往日他只在那些读书相公的身上见过,鞋子亦是黑头云履。大为震惊的他盯着这些东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说道:“我娘做不出这样的衣裳,也用不起这样的料子。你到底是谁?”
第六十章 致命的诱惑
“到底是聪明人。”来人原本的笑容立刻敛去,换上了值得玩味的表情,“据我所知,你在歙县学宫打杂三年,和那个汪金宝一样,偷听讲课,偷着写字,也学了不少东西,只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读不起书,甚至到头来被卖了给人为奴,我没说错吧?”
秋枫只觉得一颗心猛地揪了起来,声音甚至有些嘶哑:“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只是你不觉得不公平么?那汪金宝如今可是和县尊公子一块从学于李师爷,李师爷考秀才是案首,考举人是亚元,说不定那一天就成了进士翰林,汪金宝又很得他喜欢,异日很可能前程无量!同样都曾经是卖给人的奴仆,他日后为人上人,你却只能一辈子当个书童小厮,你甘心吗?”
自己这些天来最痛苦的隐秘被人突然无情地揭破,秋枫登时只觉得浑身血液全都冲上了脸,当即怒喝道:“这和你无关!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你不会叫人的。”来人却是一脸笑眯眯笃定的样子,这才循循善诱地说道,“你素来要强,一直都不甘心受苦受穷,否则也不会做着那么苦的杂役,却费尽千辛万苦去读书。而且,不是每个书童都敢在提学大宗师面前从容开口说话,还诵了那样一首诗。你忠心护主,其心可嘉,只不过你想过没有,人人知道你那主人汪孚林四书五经倒还凑合,素来都是不会做诗的,同窗进学饮宴时,别人怎么激,他都摇头推辞,怎么突然就能做出那么一首好诗来?”
秋枫只觉得整个人都绷紧了,喉咙口又干又涩,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来人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当初和你一块在歙县学宫打杂的人可是说过,你勤学上进,背地里也曾经悄悄学做过诗。他们没读过书不知道好坏,也记不下来,却清清楚楚记得有这么一回事。秋枫,如果当初你在大宗师面前坦言这首诗是你做的,你觉得现在命运会如何?”
对方竟然认为那首诗是他做的!甚至深信不疑!
秋枫起初的羞怒,此时此刻全都化作了惊愕诧异,一颗心却砰砰跳的越来越快。自从偷听到汪孚林对金宝说的几句话,他何尝没有在私底下那样幻想过?而且,连日以来,金宝天天去李师爷那儿听讲,汪孚林则因为粮长之事,四处东奔西走,却根本连经史子集都没怎么摸过,更不要提吟诗作赋。就连那天生员云集的场合,也没见他赋诗纪念。他也曾经隐隐怀疑过,之前那首诗是不是汪孚林从什么地方看到,而并非自己所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不要说了,你快走,否则我真的叫人了!”
尽管秋枫仍是没有松口,但来人却一点愠怒之色也没有,而是笑吟吟地说道:“明日就是状元楼上英雄宴,如果你能够揭破那首诗的真相,就会有急公好义的人替你赎出卖身契,送你去婺源福山书院读书,日后光宗耀祖。你的前程,绝对不会比汪金宝差。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话,来人便转身扬长而去,再也没有回头看秋枫一眼。
等从暗巷之中走出来,他见在此等候的一个同伴迎上前,就撕去上颌那小胡子,又摘下脸上贴上去的几颗黑痣,颔首笑道:“区区一个书童,诱之以名利,何愁他不动心?”
“程兄此计固然绝妙,可那首诗万一真是汪孚林所做呢?”
“证明真是他做诗的证据呢?”那亲自出马诱惑秋枫的,竟是府学婺源生员程文烈,见同伴恍然大悟,他就嘿然笑道,“要知道,我派人千方百计打探,甚至还去过一次松明山村,汪孚林从来就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诗文,又怎会突然开窍了?再说,成不成我们都没损失,顶多是那个秋枫被人斥之为无义刁仆。这次英雄宴上,决不能让歙人出风头,五县各家都是这个宗旨,否则我也不用亲自上了。”
“程兄,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那夏税丝绢就算分摊各县,每县也就多个几百上千的银子,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
“一年几百上千,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呢?而且,你要知道,这种事争的并不是每年区区几千两银子到底该怎么分摊,毕竟那都是小民百姓的事,徽州一府六县那些顶尖的乡宦,在乎的是大家在这徽州府的话语权。更何况,他们这些大户豪强不争,我这样不上不下的生员也要促使他们去争,否则没有关司,怎么从中渔利?那帅嘉谟也是一个道理,他又不是歙人,哪是真的好心,不过和我们一样,也是为了名利二字!”
话说到这里,程文烈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可不在乎哪个县负担多少赋税,他在乎的是谁给他钱,他就为谁奔走卖命,就连打官司这种事也不在话下!否则,他这个积年秀才凭什么在府城吃香的喝辣的,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别人背地里骂讼棍,可当面谁能不对他客客气气的?
申时左右,金宝方才来到了知县官廨的后门。原先李师爷只给他和叶小胖上半天课,最近却是越来越晚,今天更是延后到了申时。要不是叶小胖小心翼翼提醒他膝盖上的伤还没好,李师爷那滔滔不绝的架势,显然能够讲到天黑。想到今天又劳动别人抬滑竿来接自己,他对昨天的冲动不禁大为后悔。于是,他这心不在焉低头走路出门,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吓了一跳的他连忙抬头道歉,可对不起三个字一出口,他就呆住了。
“叶小姐?”
“走路也看着一些,听说你才刚伤了膝盖,万一再摔着怎么办?”叶小姐冲着金宝微微一笑,见小家伙慌忙让开行礼不迭,她从其身边走过时,这才仿佛若无其事一般低声说道,“提醒你爹一声,明天状元楼上那场英雄宴,他要是不得不去,最好先做十首八首诗备着,有人准备冲他开炮。”
当金宝坐了滑竿回到马家客栈,丝毫不敢耽搁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汪孚林时,本还在美滋滋地自顾自打算,回头寻到玉米西红柿辣椒这些种子,如何种起来,如何打牙祭的汪小官人登时眉头大皱。他也知道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可为什么明刀暗箭全都冲着他来?他一个道试吊榜尾的小秀才而已,一次一次被人当软柿子捏,难不成真的要杀遍八方才能让人知道教训?
见汪孚林脸色微妙,金宝就轻声说道:“爹,要不,咱就不去了?”
“那怎么行!”汪孚林轻哼一声,怒气冲冲地说,“我是无所谓,就算程奎他们几个邀约,找个借口不去也没问题,反正我又不下今年的秋闱,可这时候逃跑不免要被人认为是胆怯。又不是龙潭虎穴,我还要带上你一块去见识见识!”
金宝听到自己也可以去,登时又惊又喜。他暗自感激的同时,心里却暗自在想,明天一早去上早课的时候,不妨悄悄把李师爷请了来帮忙!除了那些大人物,那些生员谁比得上李师爷博学多才,出口成章?要知道,他可是从李师爷那看到过一堆密密麻麻都是字的诗稿。
最重要的是李师爷之前言谈间一直流露出来,对汪孚林观感很好!
第六十一章 英雄宴开局!
状元楼位于徽州府衙司狱司南面的状元坊旁边。之所以有这个名字,还是因为正德年间歙县出过一个状元唐皋。这是自从洪武年间徽州府出了一个状元后,时隔七八十年再一次填补空白,故而在一座气派的状元坊盖好了之后,就有精明的生意人在旁边盖了一座状元楼。这样绝佳的口彩,再加上那可以俯瞰状元坊的绝佳的地理位置,使得这状元楼成了府城中士人举子光顾最多的地方。
往年虽说徽州府各县也都有为生员或举子赴考饯行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