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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你拐的人,就给本县好好负责!
这样的眼神汪孚林一瞬间就读懂了。他这会儿就是叫撞天屈也没用,只能赶紧点头,直到叶县尊上了楼去,他才直接越过金宝,一手把藏桌子底下的叶小胖给捞了起来。后者一面往位子上坐,一面还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地问道:“我爹上楼时看见我了没有?”
“叶县尊何等火眼金睛?一眼就瞧见你了!”汪孚林皮笑肉不笑地打趣了一句,见小胖子登时如丧考妣一般哭丧着脸,他就笑眯眯地说,“也不用太担心,今天是给应试秋闱之生员饯行的大好场合,你到时候只要好好解释,说是来感受一下这样士林云集的氛围,确定自己将来的人生目标,从而立大志发奋读书,回头你爹肯定不会说什么。”
叶小胖自从前天发现金宝有个那么点年纪的爹,就立刻千方百计打听汪孚林的事,结果那些下人说什么的都有,最终还是自己的姐姐犹如说书似的给自己说了一堆,再加上自家那素来眼高于顶的老爹竟对汪孚林言听计从,他不知不觉对其多了几许崇拜。眼下汪孚林这么说,他立刻就安心了。
紧跟着,府衙舒推官、歙县县学冯师爷以及府学刘教授先后抵达,反倒乡宦大多来得迟。
就和最高的三楼上,六县生员瓜分八桌席面的情形差不多,各县乡宦比例亦是相差悬殊。所谓乡宦,指的是出身本地,从前出仕过,如今因为疾病、致仕、引退、罢官而赋闲在家的前朝廷官员。这次的英雄宴上,黟县和绩溪来的乡宦最少,休宁则多是举人出身的乡宦,祁门的三位乡宦中有两位进士,但官都当得不算大,只有婺源和歙县乡宦最多,进士最多,昔年最高的官职拿出来不寒碜。李师爷显然熟知人物,见一个评点一个。
当汪孚林听到,那位自己听得耳朵都要起老茧的南明先生终于来了时,他就发现一楼竟是呈现出起头根本没有过的寂静。
尽管这寂静不过是刹那间事,可等到人穿过人群,到了自己面前将上楼时,他正面与其对视,立时便意识到刚刚的寂静从何而来。汪道昆不过四十出头,身材并不算高,五官平平,下颌的胡须稀稀疏疏,鬓边甚至有些斑白,人也绝对称不上是姿容伟岸,可那眼神与人相对之间,竟有一种犀利的穿透感。用汪孚林最能够理解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有杀气!
这是真正在抗倭战场上杀过人的,不是太平乡绅!
第六十三章 吃货英雄
汪孚林知道自家父子从前在乡间与人交往很少,再加上汪二老爷汪道贯没来,他不觉得汪道昆会认出自己。可对方拾级而上的时候,却突然眼神往下朝他看了一眼,微微一颔首。仅仅是这样一个旁人也许会忽略的动作,他便立刻意识到,对方竟然在这么多同等服色的生员之中认出了自己这个同宗晚辈。可他只是略微一分神,人就已经登上了二楼。等到他和其他人一块落座的时候,就发现一直没停过评论人物的李师爷这下子沉默了下来。
叶小胖却不管这么多,好奇地问道:“先生,这位南明先生你怎么不评点了?”
“我若是日后位列内阁宰辅,六部堂官,又或者文坛耆宿,这才有资格评论这等人物。”李师爷举起杯子喝了一杯白水,这才低声说道,“想当年倭寇最疯狂的时候,一度把浙直福建等地搅得一锅粥,而他在福建抗倭时,能够功劳仅次于戚继光俞大猷,单单这一条,就比那些光说不做的人强!”
虽说汪孚林和汪道昆只有个同宗亲戚的名义,其实和人家不熟,可李先生这番话,他还是听得心里很舒服。谁也不希望自家出个英雄,而不是汉奸带路党之类的国贼!而在汪道昆之后来的,方才是徽州知府段朝宗,而这位知府大人之后,竟还有三个姗姗来迟的乡宦。大约是在门口得知别人都来齐了,这些人上楼的时候无不脚下匆匆,面色很不自然。而汪孚林只看李师爷对他们连评点的兴趣都没有,就知道这些都不是什么顶尖人物。
无论何时,迟到都是看地位的。汪孚林想到这三人上楼后,三楼是个什么光景,不禁有些小好奇。
事不关己的时候,他也是标准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过他对程奎安排的这一楼位子并没有丝毫不满。哪怕状元楼已经是徽州府城第一酒楼,但这样每一楼摆上十桌,仍然是挤得满满当当,而他这一桌现在满打满算,总共也就六个人,人坐得疏落不用挤不说,楼上动静也能听到几分。可他竖起耳朵刚听了一会儿,就发现四面已经上菜了。
由于这次是各县各出各的银子,洪仁武又着力奉承,美酒菜肴全都极尽丰盛,秀才们也不是家家都富裕的,这会儿不少桌子上便是一双双筷子几乎打起了架,要不是上菜的伙计脚下如同蝴蝶纷飞,手上如同杂耍似的摆了几大盆几大碗一块上,只怕须臾之间很多桌子上都会杯盘狼藉。
尤其在一楼,这种情况相当普遍。而汪孚林这只有六个人的一桌,竟然也并不例外。
在松明山的时候,汪二娘精明当家,饭桌上虽说不见得荤腥全无,可也就是菜蔬肉食新鲜,花样不过尔尔。在城里这些天,汪孚林也得计算着开销,每天说是下馆子,其实也就是各种便宜东西填饱肚子算完。而他上辈子至少还是吃过好东西的,金宝和秋枫却都是苦出身,看到这一桌子好菜,他们即便极力忍耐,眼神却有些不对了。而出乎汪孚林意料的是,叶小胖竟然也两眼放绿光,那种馋涎欲滴的样子,让他不知不觉瞄向了其鼓鼓的小肚子。
“吃吧,想吃什么就动筷子,痛痛快快敞开肚子吃。”
汪孚林说这话,本是示意金宝和秋枫好好打打牙祭,可话音刚落,却只见李师爷竟然蹭的第一个伸了筷子。这下可好,叶小胖唯恐落后似的跟着抢,金宝在犹豫片刻之后,筷子终于伸了出去,须臾就跟上了李师爷和叶小胖的节奏,就连最初扭扭捏捏的秋枫也忍不住加入了这大快朵颐的行列。
于是,程乃轩看得目瞪口呆,尤其发现李师爷吃得快,仪态却颇为优雅,他更是犹如见了鬼。等看到汪孚林倒是老神在在,吃得不紧不慢,他忍不住低声问道:“敢情你昨天让我找那些吃的,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你家这几个吃货?”
“我家就俩,那剩下俩货不是我家的!”汪孚林严肃纠正了一下程公子的说法,等发现顷刻之间连几盘大鱼大肉的硬菜都给消灭了一大半,他自己也有些出奇惊愕了。金宝和秋枫也就算了,叶小胖和李师爷这一对却如此饿死鬼投胎,至于吗?要是别人看到,还以为叶县尊苛待师爷和亲生儿子!
桌子上有这么四只饿死鬼,哪怕汪孚林和程乃轩战斗力稍逊,这分明只有六个人的一桌,光盘程度竟是分毫不比别桌来得差。直到叶小胖打了个饱嗝抚摸着肚皮,程乃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叶县尊平时不给你们吃饱饭?”
叶小胖顿时脸色一僵,继而便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哭丧着脸说道:“爹才不管我吃什么,是姐说我太胖了,所以才让我节食,最近连吃了几天萝卜!”
汪孚林险些喷饭,眼睛却斜睨向了李师爷。叶小姐如此对待弟弟是可能的,但绝对不可能这样对李师爷,否则他相信李师爷绝对能教出个萝卜学生来。
李师爷则依旧淡定非常,用雪白的丝帕擦了擦嘴角,这才神态自若地说:“我的启蒙先生从小就强调过,浪费粮食是要遭天谴的。与其一会将残羹剩饭带回去丢人现眼,还不如现在填饱五脏庙。”
汪孚林扫了一眼偷偷摸摸擦油腻腻嘴角的金宝和秋枫,这才发现四周围已经有无数目光聚焦到了自己这一桌。他意料到恐怕有人要揪着自己这桌的吃货属性冷嘲热讽,可就在这时候,楼梯上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歙县松明山汪小相公何在?府学刘教授点名,请你以今日英雄宴为题做诗一首。”
竟然还真的来了,而且是管府学的刘教授亲自出马!
这要是这年头别的秀才生员,肯定要纠结一下,这到底是试探,还是恶意,又或者是给你扬名立万的机会。可汪孚林之前固然因为督学御史谢廷杰离开时的三声笑,背了个有些诗才的名声,可他从来没有自己存心显摆过这一点,眼下被点名要求做诗,他敢断定别人就是不怀好意,更何况还有叶小姐提醒。可这年头做诗基本上都是命题作文,不是随便拿一首就能凑数的,故而他在行前就已经备好了一招杀手锏。
现如今这么早就要拿出来,气氛渲染得有些不够,他不禁心情很不好。
本来还打算有机会让金宝一会儿在汪道昆面前显露一下天资的,现在看来没那机会了。府学刘教授是吧,我记住你了!
众目睽睽之下,就当无数目光聚焦在汪孚林身上的时候。酒足饭饱的李师爷却突然轻咳了一声道:“既然是以英雄宴为题,应当今日与会者不拘老少,大家全都赋诗一首,届时结集付梓,也算一段佳话,刘教授却点名专让汪贤弟一个人做,岂不是让今日上上下下二百余俊杰没有一展才华的机会?”
第六十四章 六人会英雄
本来还有不少人竖起耳朵准备听汪孚林的佳作,可李师爷这话一出,一楼各桌上不禁起了一阵骚动。今日这英雄宴三个字的名头,是从前为下场生员饯行时从来都没有过的,更何况这样群宦云集的场面也颇为难得。哪怕这些座上嘉宾很多是退下来的,又或者断了仕途的人,可在朝廷谁没有几个旧友,如果能够博得他们几句赞许,将来说不定有用。因此,在片刻的乱哄哄之后,就已经有自忖有急才的人霍然站起身来。
“以英雄宴为名作诗,倒是真雅致!我便抛砖引玉吧。状元楼中罗珍馐,芸芸众生独我忧。龙门凤口高千尺,不期祥云送扁舟。”
听到这指代意义极其明显的诗,汪孚林赶紧拂落了桌子上一双筷子,借着低头下去捡的机会,差点没笑出声来。这种众人皆愚我独贤,又表示不肯借助外力中举的高调实在太可乐了,就算他知道自己做不出正经诗词,不该嘲讽别人,可还是有些忍不住。他正打算打叠了心情再回座继续端坐,可那边厢又已经有人开始吟诗了。
毕竟,二楼三楼那些大有名声的生员在这种场合需要矜持,可这些身处底楼,去参加秋闱只相当于陪考的秀才,却谁都不想放弃机会。
于是,汪孚林干脆继续躲着偷笑,继而只听啪的一声,紧跟着桌下多了一双筷子,不多时又多出了一个脑袋,恰是和自己隔了两个位子的李师爷。两人在桌子底下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他就反应过来,冲着李师爷竖起大拇指,赞叹对方为自己解围的这一招,谁想到李师爷却嘿然一笑,露出了一口好牙。
“听说你在歙县生员当中名声很好,这么一闹,那刘教授恐怕要坐不住了。谁让他自己非得用英雄宴为题?这本来该是今日主旨的!”
汪孚林从前还认为,一门心思钻研科举的李师爷也许学问虽好,人却是个书呆子,可对方刚刚那一招移祸江东之计用得相当巧妙,他不得不对这位弱冠举人刮目相看。果然,随着一楼大堂乱成一锅粥,诗词歌赋齐飞,毕竟很多生员为了今天,都准备了映衬英雄宴主题的佳作,这会儿哪忍得住?而二楼上头那传话的人最初还想弹压,须臾声音就被盖下了,反而连二楼也骚动了起来。至于三楼,汪孚林和李师爷看不到,但实则那儿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