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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也看到了,南海县衙,广州府衙,再加上按察司,全都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围着那小子转。徐默固然没用,但一个人扛不住那么多人,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且,你总不会真的认为,这区区一个吴福的死,能够让汪孚林怎么样。”张廷芳一样收到了张四维的信,其中不但说了谭纶的病,还暗示他挑汪孚林的错。按理堂堂三辅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当然应该全副精神去执行,但问题在于汪孚林竟然不动声色就拉拢了方方面面太多的人。
就连海道副使周丛文,竟然因为在贡院突发心疾,被汪孚林用古古怪怪的手法给救了过来,而后也给拉拢了过去!如此一来,布政司就被孤立了,都司如今那只是面上光鲜,实则没有任何权力,他们在广州城中仅有的盟友,竟只剩下了提学副使周康,而那却还是按察司的人!
对于张廷芳的犹豫,陈有杰暗自嗤之以鼻——又想巴结一下张四维这位阁老,又不想担风险,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很简单,就算不是他汪孚林的手笔,也要闹到他满城风雨!我们以强硬对强硬,直接把事情捅到总督府,向凌云翼施压。汪孚林之前不是故意捅出这么一件事,想要给我们身上泼脏水,然后自己在察院坐山观虎斗吗?那就迫使他好好给我呆在察院里,少乱窜。只要他不再神出鬼没,让人措手不及,这样一桩案子是不是和他有关,那又有什么关系?挑错这种事,不是一定要抓到切切实实的错处,满身污名却不作为,就足够他这一任之后沉沦下僚了!”
张廷芳顿时再次陷入了迟疑。作为布政使,出面阻击一个刚从新科进士步入仕途的巡按御史,当然赢面居多,问题是如此以大欺小,如果汪孚林真的像传说中那样,背后不止有伯父汪道昆,兵部尚书谭纶,还和当朝首辅张居正颇有关联,他这得罪的人就实在太大了。可是,既然已经对上,再想重归于好,他这布政使未免又太过于弱势。最最重要的是,他心里还有另外一重隐忧。
不会是陈有杰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派人买凶暗算汪孚林不成,然后干脆授意吴福那个滚刀肉自尽赖上人家,却又唆使他蹚浑水,一块对付汪孚林的吧?人家是张四维的同乡,自己却仅仅只是张四维的同年,要说同年这层关系,就和汪道昆以及凌云翼殷正茂等人和张居正的关系一样,利益大于情分。
“张兄,当断不断,反受其害!还是说,你一个布政使,竟然真的忌惮汪孚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不是冲锋陷阵,只不过先限制住他而已。再说了,广东官场又不是人人都站在他那一边,提学副使周康那儿,看不顺眼这小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被陈有杰如此一挤兑,张廷芳挣扎良久,最终点了点头:“好吧,你我联署,行文两广总督凌制台!案情未明之际,汪孚林这个广东巡按御史不宜再动。毕竟,凌制台已经开始调兵遣将,广东总兵广西总兵都已经出兵了,平定罗旁山瑶乱在即,理应也是不愿意分心的!”
第七二三章 欲擒故纵
“还真是好快的动作!要说这案子不是故意冲着我来的,我还真没法信!”
当汪孚林在小北面前一坐,随手将手中那封信朝着妻子丢了过去时,他的脸上赫然流露出讥诮到分外恼怒的表情。
小北很清楚他的性子,也不问那么多,一把抄了在手,拆开拿出信笺扫了一眼后,纵使是她刚刚有些猜测,此时此刻也顿时火冒三丈:“这算什么?凌制台也太过分了吧,竟然说案子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让你在察院之中不要轻举妄动,落人口实?落人什么口实了,难不成有人到他这个总督面前告状,说是你与此有关?”
“猜对了!”汪孚林懒洋洋地一笑,随即就鄙夷地啧了一声,“凌云翼派来的那个信使送上信之后,就非常明白地告诉我,布政司的张廷芳和陈有杰,联名告了我一状,说是我一到广东就闹得到处鸡飞狗跳,现如今还竟然闹出了弹劾之人的儿子不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的案子,不论是为了民间风评也好,为了其他事情也好,都不宜再有什么使事态恶化的举动。我倒是高估了凌云翼,他进军罗旁山在即,根本不想有什么事情耽误他建功立业。”
“那怎么办?吕叔叔和郑先生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你如果没有相应的权限,就算他们那边有什么进展,那岂不是也白费?”
“权限?当然有。”汪孚林嘴角那笑容变得若有若无,“我说动了海道副使周丛文和我联名给凌云翼上书,换来的却不是总督手书,而同样是那个信使捎带的口信,意思是,我可以便宜行事。这就很显然了,不留书面证据,有什么责任我承担,哪怕我真的离开察院也可以,但后果如何他一概不管。既然如此,本来我还打算把那些海盗拱手送出的那份厚礼转送出去的,现在看来不必了,我自己用这笔钱足够干很多事情了!”
见小北柳眉倒竖,似乎立刻就要炸毛,他却伸出手来压住了她,免得这丫头捏着信笺就想揉成一团扔了,轻声说道:“所以,指望官府中人查这桩显然和官场方方面面有牵扯的案子,那和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差不多。毕竟,就算按察司的大头头站在我这边,广州府衙和南海以及番禹县衙却未必顶得住布政司的压力,更何况这是要下头三班六房去做的事,只要他们心存顾忌,再被人误导,那就肯定没结果。我打算亲自去一趟潮州府,所以,查案子恐怕要靠你了。”
“靠我?”饶是小北素来就胆大包天,也不是没做过某些非常出格的事情,此时此刻她还是呆了一呆,没有像从前那样拍着胸脯打包票。交给我这种话说起来简单,可那得要能做到才行!所以,她忍不住低声嘀咕道:“可我不会查案子啊!”
“会翻墙就行了。”汪孚林笑吟吟地说了这么一句,见小北登时为之气结,他就耐心解释道,“这桩案子总不脱那几家官府嫌疑最大,否则,吴有望的妻子,吴福的母亲到哪去了?布政司的两位布政使,提学署那位周大宗师,还有就是市舶司的蔡提举,这三者当中,你大可从简到难,逐一入手探查,而不必走捕快那种查案路线。只要偷听到什么相关的,就可以把人当成嫌疑人去进一步盯梢。当初潘家内乱,你除了收买人,不就用过这高来高去的手段?”
小北当然不笨,情知汪孚林会直接把嫌疑人锁定在官府中人头上,是因为那杀我者汪四个字,她想想这三家确实最有嫌疑,至不济也能够打听到消息,也就恶狠狠地说道:“那好,我回头就一家一家查,非把人揪出来不可!不过要是让我知道,你派这么一桩任务给我,只是为了阻止我跟你去潮州府,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又去冒风险,那回头我可对你不客气,这次可没有吕叔叔在旁边帮你!”
“知道知道,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自量力!”汪孚林哪里不知道小丫头素来说到做到,当即举手投降道,“我保证不逞能,这次我两眼一抹黑,去逞能只会把自己一块搭进去!倒是我想问问你,那个秀珠后来又跑过几回?”
说到这件事,小北登时气得牙痒痒的:“都是吕叔叔,丢过来这么个麻烦到极点的包袱!我打又打不得,骂了又没用,成天还得派人看着她!她已经跑了五次,我亲自揪回来两次,碧竹揪回来她三次,每次关她一天地窖而已,我都想把人撵走算了!到时候你一走,我还要安排人去那三家衙门一家一家打探消息,万一再给她跑了,我怎么对吕叔叔交待?”
“既然留不住,那这次换个法子!”
汪孚林笑呵呵地说出了这句话,见小北满脸狐疑,他就把头凑了过去,低声说道:“这丫头实在是很难把控,我这次想要用一用她,但又生怕她给我使幺蛾子。所以,你得配合我一下,咱们来一招捉放曹,外加苦肉计!”
秀珠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第几次逃跑了。
衣食无忧,也没受到虐待,住的房子比那些顶多只能遮风避雨的破庙荒宅要好多了,然而,对于自己为什么就是想跑这个问题,她却自己也说不大清。
说那是因为母亲临终前的遗命,还不如说是因为小北和碧竹这一对主仆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至少在她从罗旁山走出来,在外头流浪了大半年,见过的所有男男女女中,除却陈炳昌这么个滥好人,就没有见过这样难对付的人!前几次逃跑途中,她有两次是被小北亲自截下来的,还有三次则是被碧竹揪住,而遭到的处罚看似不怎么严厉,其实却是几乎要让她发疯了。
那竟然是每次关一天的地窖,虽说一日三餐不少,可那种没人说话,也不给点灯,根本就不知道时间过去多少的感觉,她实在是受不了!
本来她就是为了寻找林道乾的下落,这才勉强留在这里,后来得知有行踪的不是林道乾而是林阿凤,气馁的她一丝一毫干劲都没有。直到昨天发现汪孚林过来,她从碧竹与人交谈中发现几分端倪,然后想方设法偷听时,这才终于得到消息,说是林道乾确实有可能在广东福建交界那一带活动。她最初是打算找个机会正面向小北提一提,也许对方会放自己离开,可这念头还在心里盘桓,她今天一大早就突然发现那对主仆不在家。
既然有这么大的空挡,她哪里还会犹豫,立刻就选择翻了墙逃出去。而这也是这些天来,她唯一一次成功跑出去的行动!
就算上次陈炳昌对自己说过,他跟着的那位汪爷好像是个不小的官,可逃出来的她始终觉得,对方不可能在偌大的广州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
既然是偷跑,出来之前,她脱掉了连日以来一直穿的绢衣,换上了之前流浪在外时的那套男子衣服——虽说用碧竹的话来说,那破烂流丢的东西早就该扔了。有道是由奢入俭难,当初她在山里也不过是穿类似的衣服,如今再穿却只觉得又硬又粗,硌得身上异常难受。可即便如此,固执的她依旧没有改变主意,把绢衣叠放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之后,正想离开,她突然又想起人家收留自己时,是说要她在此做事作为抵偿的。
可当初为了偿还为她花费的诊金和药钱,那只臂钏她早就留给了陈炳昌。尽管陈炳昌几次要还她,她始终不肯接受。此时此刻她摸了摸一直贴身藏在胸口的东西,最终还是将那个小布包拿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在了那套绢衣上。
那是她阿妈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一对银耳环。
秀珠之前毕竟去过潮州府,如今还要往那边去,她也知道路途遥远,光靠两条腿,那简直是非同一般的辛苦,但要雇佣车马,她却身无分文,又耻于去偷抢,便只能碰运气似的在城门乱转,从早等到晚,却依旧没有碰到肯捎带她上路的人,哪怕是脸上抹满了浮灰的她说什么活都能干,换来的也只是别人的拒绝甚至是喝骂,还有人拿她当成乞丐一般避若蛇蝎。
直到这时候,她方才意识到,之前救过自己的陈炳昌也好,吕公子和郑先生也罢,是怎样的好人。
眼看太阳就快落山,今天走不成,万一自己已经溜走的事情被发现,那太过厉害的主仆二人派人搜索,她就又要被抓回去,秀珠干脆横下一条心,混在此刻越来越多的出城人流中,准备先出城再说。眼看那些守门的兵卒查验并不严格,没有路引的她正觉得不无可能混出去,却突然只觉得胳膊被人一把拽住了。受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