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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不是来自于脑海,而是印刻在灵魂最深处,虽二世为人,依然清晰如新。
前世今生的轨迹在此重合,心潮涌动间,赵无恤不由赞叹道:“沃野千里,大川环流,凭高据深,雄于天下,此真乃天府之国也!得此,则雍州可以长治久安。”
赵侯的马鞭在这片土地上挥打,仿佛要划下那座两千多年后的城市轮廓,他立誓道:“待赵与秦重新并为一家后,寡人要将新的西都建在这里,名字就叫……”
“长安!”
第1201章 交交黄鸟
“去罢,去陇西,去西陲,去秦人最初兴起之地,汝等,就是我秦国最后的希望!”
四月正望,雍城西门,白发苍苍的秦国大庶长在城阙上,与四千公族之兵、三万雍都国人挥手道别。
十天前,秦国太子刺在灞上秦营继位,夺子蒲兵权,帅灞上秦军降赵,子蒲失魂落魄地孤身返回,一转身,却发现身后已跟了四千不愿降赵的公族子弟。
“吾等愿随大庶长归雍,整兵再战!”
祖先艰苦创业的记忆铭刻在秦人心中,尤其是秦国的公族和国人,更是视不战而降为耻辱。
“雍都国人世沐公室之恩德,都有与秦国社稷共存亡的决心,断不会像丰镐的周遗民一般贪生怕死!”
公族子弟和雍都国人们依然主战,但子蒲却知道,大势已去。
“赵军狡诈,到时候必然以我秦国的新君开道,吾等难道还能将箭矢射到国君的头顶么?”
子蒲所能做的,也就是在赵军推进到秦的国都前,让国人们西迁陇西,好为秦国留下一点种子。
在子蒲看来,赵氏之言不可信,倘若赵无恤占领了雍都,却又不履行诺言毁灭秦国社稷,那至少秦人还能保有陇西之地,以图再起……
“大庶长,请与吾等同行!”雍都不愿归赵的百姓陆续跟着离开后,一些公族弟子跪在西门,恳请子蒲继续带领他们,这位服侍了三代秦君的老臣引导秦国走过了三十年,在千年大变局之下,秦能坚持到现在,他功不可没,若没了他,秦人都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老朽乃秦之大庶长,岂能去国?秦君可以降,但子蒲不能降,秦人可以迁,但子蒲不能迁……老朽的一生,都给了这座都城,人老成精,脚下扎了根,走不了喽。”
子蒲笑了笑,挥手让众人速速离去,赵军的前锋,距离雍城只有数十里了。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唱着一首伤心的秦风,擦着眼泪,三万余雍城秦人迈着艰难的脚步,离开了他们世代生活的岐阳,朝陇西行进。
望着远去的烟尘,带着不舍,子蒲叹息道:“秦的历代先君啊,老臣能为秦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他回望已是一座空城的雍都,街道墙垣,方方正正,朴实无华,一如秦人倔强的性格。只可惜,昔日的熙熙融融不再,比邻而居的里闾一片寂寥,只有没来得及跟着走的鸡犬发出凄凉的声音,而高踞台上的大郑宫,也早已人去屋空。
留给赵军的,只是一座空城。
瞧了瞧身边仅剩的百余族人,子蒲下令道:“带上先君的棺椁,去西陵!”
……
按照礼制,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但事急从权,才死了不到一个月的秦悼公,只能提前下葬了。
秦人崇尚黑色,战车驾以黑马,祭祀用黑色的牺牲,如今虽然仅剩子蒲的族人百余,但依然举目皆黑,这支黑色的溪流离开了雍都,往西陵走去。
秦的公陵,本来在西陲,自从秦德公迁都雍城后,其后的十一代秦伯都葬在雍都城南十里外的西陵。
秦悼公的陵墓,早在几年前就挖好了,还是子蒲亲自监工的。
这大墓位于山岭之中的一处小盆地,地面被挖掘下去十余丈,站在边缘朝下望去,墓穴平面呈“中”字型,全长三百步,面积宏达宽阔,能看见东西墓道和墓室的形状。
整个墓穴,已经被陪葬之物充斥:诸侯之器七鼎六簋、一套又一套的青铜编钟、雕刻有悼词的石磬、专门用于明器的铅制兵刃甲胄、大郑宫里的珍宝、器玩、美玉,堆积成山,美酒装在大鬲里,散发出阵阵醇香……
作为一个尚武的邦族,秦人好马,秦悼公生前喜爱的战马,一匹接一匹被宰杀于葬坑中,嘶鸣声不绝于耳。它们身后还拉着精美绝伦的戎车,数十匹马死后,血流满地,逐渐渗入地表,让整个葬坑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不过却没有人殉,在大庶长十年前推行新法后,第一件事便是效仿赵国,“止从死”,禁止人殉。如今秦悼公的陪葬,是用一些半人高的兵俑来替代,陪葬坑里,排列着全身穿着战袍的战士俑百人,前后、左右成行,组成秦伯死后世界的禁军卫队,他们还持有兵刃,造型各异。
“魂兮归来,无北无南,无东无西……”
巫祝占卜完毕,一切准备就绪,上百人肩挑手扛下,装有秦悼公尸身的厚重棺椁被运到大墓边上,这是最高规格的柏木棺椁“黄肠题凑”,本该是天子才有的规格,但秦国早在秦景公时,就逾越了陈腐的礼制,从那时候起,他们也有了东出问鼎,称霸中原的雄心,只可惜数代人苦心经营,却成了一场空。
大庶长子蒲望着秦悼公的棺椁慢慢被放入椁室,墓穴上的众人即将填土封顶之际,他突然大笑数声,说道:
“从老朽作为公族庶子,入大郑宫,服侍先君哀公起,已经五十年了,祖先的艰难创业,先君们的含辛茹苦,历历在目,哀公、惠公、悼公死前,更是亲手将秦国的政事交给我,不指望老朽让秦中兴,但至少要保住祖宗之地。然今日老朽无能,丧师失地在先,亡国弃都在后,辜负先君之托,吾罪当诛,先君不能讨之,能不自讨乎?”
言罢,他便解开了发髻,走下了墓穴。
“祖父,这是作甚?”子蒲的孙辈们大惊失色,想要拉他上来。
然而子蒲却拔出了剑,厉声喝道:“谁都不许下来!”
“今秦国将卑亡,老朽已心灰意冷,降不愿降,走不愿走,究竟该如何自处?”
悲愤,痛苦,化为释然的笑,子蒲已经找到了答案:
“死国,可乎?”
……
“落土!再不封穴,赵军将至,汝等想让先君棺椁受辱,魂灵不得安宁么!”
指着自己的子孙族人,子蒲厉声下令。
磕头磕出了血,却无从阻止老祖父的孙辈们无可奈何,只能含着泪,封闭墓穴的墓室,上方的人则拿着木铲,朝着深深的墓穴扬土。
子蒲面容平静,一点都没有将死之人的哀伤,他将剑深深插入土壤里,坐在了秦悼公的椁室前,与那些守卫秦伯死后世界的兵马俑一起,仿佛是率领他们的老将军……
尘埃土石不断落下,虽然很慢,但这座墓穴迟早会被埋葬。
墓室的石门缓缓闭合,随着最后一道光线在眼前消失,子蒲闭上眼,回想秦人这百余年的崛起和战败,子蒲只感觉,这是一场梦,起于微末,却又终于壤土……
“百年霸业,百年空啊……”
一个时辰后,深深的墓穴已经被彻底填平,而一曲凄凉的秦风,在秦伯大墓上方响起。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悼公?子蒲庶长。维此庶长,万民之父。临其穴,无惴无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与此同时,赵军前锋,已至雍都,清脆的马蹄,踏入了一座空空如也的都邑……
第1202章 朝辞白帝彩云间
夏四月下旬,赵无恤已帅大军抵达雍都,在得知城内已经空空如也后,他也没有急着进城,而是在城外扎营,先行前往郊区的白帝祠。
冯翊郡栎阳县人刘德本是秦人,后来随家族投靠赵国,他对秦国的礼仪典故十分娴熟,在赵侯问他时,便如数家珍地将这白帝祠的历史说了一遍。
“当年,秦襄公攻犬戎救周,因功劳开始列为诸侯。秦成为诸侯后,终于能够祭祀自己的神灵,于是秦襄公便作西畤祭祀白帝少昊,牺牲用马驹、黄牛、羝羊各一头。到了秦文公时,又在汧、渭二水之间卜得吉兆,还梦到了上帝所化之白蛇,于是于是建立了鄜畤,继续用三牲大礼郊祭白帝。”
“等到秦德公迁都雍城后,雍城这地方乃岐山之阳,地势高,为神明聚居处,有巫咸、大沈厥湫、亚驼三位巫神,为了让秦人在此繁衍生息,便再度建立了白帝祠,每逢祭祀,用牲畜达三百头,还裂犬马于城邑四方,以防御蛊灾侵害……”
说完之后,刘德下拜道:“敢问君侯,如今再祀白帝,当用何规格?”
“参考秦襄公、秦文公、秦德公三位秦国先君的礼仪,无恤将沐浴斋戒五日,用赤马、黄牛、羝羊各百头祀之,以表诚意。”
五日后,赵无恤再度如期而至,望着眼前香火鼎盛的白帝祠,身穿素白的礼服,面上十分虔诚庄重。
中原有一句古话,叫做“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这是华夏的血食观念,意思是神灵不会享用非我族类的祭礼,百姓也拒绝承认异族之神。不过眼前秦人祭祀的白帝少昊,恰恰也是赵氏的祖先神。
少昊是嬴姓的始祖,也是玄鸟图腾的肇始,少昊所建的穷桑国,曾经是东方上古文明的中心,只是到了后来,文明中心已经转移到了夏、商,嬴姓只是作为方国诸侯,臣服于夏商。到了周代,秦与赵的先祖更是作为战败者,被擒到宗周,做了牧奴御者,慢慢才重新获得贵族地位,或列为诸侯,或做了大国上卿。
不过,对于嬴姓祖先的祭祀,却从未断绝,赵如此,秦也如此,不过这时代的少昊虽然被称之为白帝,却是东方之帝,并不是后来五行之说盛行后的“西方之帝”,这一点,还是因为秦国长期在西方祭祀少昊,才产生的美妙误会。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秦与赵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之一,赵无恤的意图在于征服同化秦人,常常强调赵秦本为一家,对于这点,自然要大书特书了。
为此,他还特地把远在东方,同为嬴姓的郯国国君请来,让他作为嬴姓同宗,见证这一幕,十多年前赵无恤与夫差大战淮北,灭邳国,残吴国,最后却保留小小郯国,为的就是今日……
五月初一这一天,不远万里跑来为赵侯捧场的郯子穿着传统的鸟服,与刘德一同宣礼,让赵军士卒将搜集来的赤马、黄牛、羝羊各百头悉数宰杀,牲血如注。
庄严的礼乐下,赵无恤则协同秦伯刺,步入白帝祠,献上了他们的祭文。
“夫天下之大,诸夏之广,皆立于人。天下之人皆有本源,世人未可不思其本而忘其祖也。赵与秦本嬴姓之嗣,当以白帝少昊氏为祖。”
“羲和驭龙,日照海岱。白帝少昊,穷桑之邦。
选贤任能,有纪有纲。以鸟名官,胙乎东方。”
“瑶光之星,贯月如虹。若水之滨,颛顼始降。
帝高阳兮,泽被八方。辟土开疆,巍然大邦。”
“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始有伯益。
伯益明德,助禹治水。帝锡玄圭,后嗣大出!”
“伯益子孙,流散四方。或在中国,或在夷狄。
帝命武汤,正域彼四。鸣条之战,费昌御汤。”
“遂世有功,以佐殷国。嬴姓多显,遂为诸侯。
牧野洋洋,流血漂橹。飞廉恶来,死于戎疆……”
这篇绵长的颂文从少昊的穷桑国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