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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末悲歌-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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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但也只如昙花一现,就随着水流远去,渐渐消失殆尽,不再留下一丝痕迹。

活着的人都走了,这一片区域又恢复了它往昔的宁静。从细雨缠绵到暴雨淋漓,从黑夜清冷到日色莹然,这里已不再留有一丝痕迹能证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依旧还要过活,战火仍在漫延,云内城仍然存在。没人能改变己经发生过的事实,就像没人能改变历史的进程一样。就算有人偶尔会想起来一些,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的磨灭,最后终将消失与淡忘。就好像曾经的那片殷红血迹,本来浓厚黏稠得难以化开,但这会儿却连几滩浅浅的印痕都消失得无影无迹。也许以后还会有如萧驴子一般武功身手的人出现在这个地方,甚至名字可能也唤做萧驴子,可是他绝不会是刚刚才死去的这一个,毕竟世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英雄更加无法复制。 但英雄又如何,长江后浪推前浪,世间代有英雄出,活着的英雄谈论得久了都会让人腻烦,更何况死了的英雄。这无关世风日下,无关世人不懂得感恩,只因为世间众人皆苦,每日里要为了能够活着,能够怎样活着而奔波劳碌。英雄,终究只是一个在大多数人眼里,很虚幻,很漂渺,很遥不可及的称谓,人人可以尊敬,人人可以羡慕,却当不得饭吃,抵不了衣穿——

古望率领本部精锐一路急行,赶到距离云内城还有四十余里路程的时候,头前打探消息的探马回来报告,说云内城己经失陷,韩大人不幸被金兵俘获。

西风呜咽,恍如旋针,古望觉得忽而滚烫忽而冰冷,脑袋里恍恍惚惚不能坐稳马鞍,狂风席卷而起的土屑沙粒,宛如一道道挂满棘刺的鞭子,发着尖利得使人无比揪心的啸声,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体上,让他疼痛不能自抑。最可怕的是,这种攻击不仅作用在身体上,更直接的奏效在灵魂上,古望觉得自己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只一瞬间,便让他的双眼攀上了浓重的血丝,身体颤抖起来,眼中爆发出一抹如诉如怒的哀怨光芒。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几乎沉到地底。眼前无由的出现一幅韩可孤被金兵乱刃分尸的残忍画面。他喉头哽咽,却无法哭出声音。 对于韩可孤,古望从心眼里钦佩和尊敬。他实在不能想像,在这么一付羸老文弱的躯壳里,如何就生长着那样一颗坚强而伟大的心?他凄然地在脑子里暗暗责骂自己懦弱和自私。当初投靠韩大人、追随韩大人,也许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靠山,为了得到一个能够堂而皇之行走在阳光下的身份,为了给自己曾经的无良杀戮寻一个赎罪的机会,为了使自己满是沧桑的心灵得到一丝安宁。

古望晃晃地坐在马上,岌岌可危,兵勇们见着着急,但都不敢上去相劝,也知道在此时此刻任何人的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没有用的,因为古将军的心结必须要由他自己才能解开。马儿很安稳,仿佛也感染到了悲恸,立在那里四蹄不动,只有尾巴在轻轻地左右摇摆,似乎想帮主人把满腔的阴霾清扫干净。古望想动,但身体已经僵硬得不受控制,所有的思想都固执地认为如今的局面,韩可孤的不幸,全都是自己造成的。他仍然没有流泪,因为所有的泪水都倒灌到了心里。他一直以为,死并不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可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有的人虽然死了,但他的精神却还是永远活着的,活在活人的心里!所以死,确实并不痛苦,痛苦的却是还活着的人。

他的头疼欲裂到要发疯,要崩溃,心也像被万千枝利箭射穿了,终于身心皆悴再坚持不住,一个轱辘落到马下。兵丁急忙一拥上前,七手八脚的将他抬到一处背风的旮旯平躺下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抚后背,足足忙活了好一会儿才让古望把被憋到喉咙间的一口浓痰咯了出来,渐渐呼吸平缓了。

古望的眼睛干干的,瞪得溜圆。他就看着天,对于手下兵士的呼叫问候充耳不闻。他想起韩可孤曾经说过:命数由天定,半点不由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所以每个人也都应该接受独属于他的命运。可韩大人的命运是如何?难道老天造就了他,就是为了让他活为别人而活?死为别人而死?

为了与老天争夺大辽余运,韩大人这些年历尽烽烟征尘,将一腔心血都呕沥在这片土地之上,仍然是中兴复国的大梦扑朔迷离,错踪难圆。看来冥冥之中真有天意,而且决不可逆,似乎盛衰存乎天道,实非人力可以扭转。但既然注定了大辽国耶律皇家持鼎之运已坍,纵有女祸娘娘再炼出几百颗七色彩石也难能补救,又为什么要让韩大人平白受这么多苦难?遭这么多的罪?

古望怨詈不绝,他愤然中戟指向天,他为韩可孤不公,他替韩可孤不值!

他爬起身,虔诚地跪了下去。就在刚才的一弹指间,古望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既然上天不公平,那么就让自己的心化成上天,把公道永远存放到那里,直至不朽——古望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筑起了一座新坟。这坟前没有墓碑,没有祭礼,那里只埋葬着一个伟大的朋友,一段永恒的情谊。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只能是自己每临黄昏时,或到午夜中,带上一樽用思念酿成的老酒,以泪相佐,以笑相佐,来痛快地哭,痛快地笑,痛快地饮!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节

更新时间:7…29 18:19:13 本章字数:2391

被软禁在阴山深处一座寺庙里的韩可孤,己经连续五天五夜水米不曾粘牙。这里的食宿条件还算不错,白忽突尔不敢虐待,每日都把酒肉饭蔬按时送进来,但他坚决不食,也居然没有死。这对于一个本来已经煎熬得虚弱不堪之人而言,简直就是奇迹了。

虽然金兵的看管很严密,即使每日不断送进来的饭食,也要用银器试过毒之后才能放行。但这种种措施对于抱定一死之心的韩可孤又有何用?在他的想像中,至少有几十种可以自我了结的办法,但他却不能去做。这并非他畏死,他的心已然死了,再死上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何惧哉?也不是他尚存生念,即然已经落入到狼口,他便早就断了这个念想。这只是因为那个每日被白忽突尔遣来给自己送水送饭的大和尚向他诉求,一旦韩可孤出了意外,他便要整寺的人为之陪葬。这个意外当然指的是意外死亡,韩可孤不想在自己临终之期,无端造出杀孽,更不想出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惨事。

韩可孤一直处与半昏半醒的混沌状态中,躯壳软弱而沉重。实际上他在生理上己经熬过了最初的焦渴期,只是心理有时会出现一些燥动,但在大部分时间里,身体都处在麻木之中,只有灵魂愈发不安份起来,无羁自在地飘飘渺渺,游荡在似梦非梦的境界里。

黄昏,有夕阳透过僧房的窗棂照进来,光怪驳离的照在屋角处,形成了一片绰绰的阴影。

韩可孤似乎是在家乡,又回到了黄口始龀的少年时候。村中间的那棵不知道活过多少年的老槐树也有这样一片荫影,只不过比僧房屋角的这片大了许多倍。村东头住着的王老憨家的大嫂子才从柳河里汲回一挑清凉的河水,正搁下树底下歇肩休息。那水澄清透彻,很很引发出了小可孤的欲望,但是周遭没有舀水的家什,他就涎着脸,把头抻在桧箍的木桶沿上,满满地啜了一口,顿时感觉一股爽气从喉咙一直渗透到心里,让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清朗。王家大嫂也不嫌他肮脏,坐在边上青石板看着,一边拭额头上的汗一边呵呵直乐?????

幻景中出现的这一抹浅浅的湿意让韩可孤倏然清醒过来,感到腹中陡地生出了一股邪火,这火燃烧得并不猛烈,只是一味温温吞吞地烤燎着,让他心渴得难耐,仿佛要将血肉灵魂都炙焦焙干,化做青烟袅袅而去才肯罢休——

似乎又坐到利民县的内衙大堂上,那年北安州城被破,他从锅撑子山的砬头上决然一跳之后,被萧驴子救起护送到那里,李民拿着自家门口的那块形同卧牛的石头说些神话故事,到处大肆宣扬自己是天上的义兽獬豸下到凡间,专为拯救残破的大辽国而生。

大辽,大辽——当这个字眼才一出现到韩可孤的脑子里,他竟不自觉的悚然一惊,内心油然生出一种歉疚和愧意来。

年幼之期,有家庭的灌输,学塾的教导,三纲五常,汉孔之道,把忠孝节义的思想都镌刻到了韩可孤的骨子里,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必在天赋。于是这种想法主导了他的一生作为,时间过得愈久就愈加强烈,到后来便自然而然演变成了一种定势,日也想复国夜也想复国,脑子中根本再容不得其他思想,到此时也便自然而然生出一种罪难可赎的心态,总以为作为人臣,食君之禄却没能做忠君之事,辽国的败亡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韩可孤的心底充满了荒凉和迷惘。他微微活动一下酸痛的脖子,瞥见依旧摆在僧房角落里那方供案上的几品菜蔬和一坛不曾启封的老酒。很诱人,仿佛都能嗅到从那里传过来一阵阵甘美香醇的气味。韩可孤的肚腹不争气的‘咕咕噜噜’响起来,他探出舌头来回唆咯着舔了舔干裂得满是血纹的嘴唇,无力地自嘲一笑。

这几日以来,白忽突尔极尽利诱之能事,。变着花样地劝降,把韩可孤磨得连愤怒的情绪都不耐烦有了。这绝食一招,虽然把他折磨得有气无力,往生往死,常常在不知不觉中就昏迷过去,但也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省下许多麻烦。只是,那据案的美食诱惑力实在越来越大,让他都有些难以把持——

人不论贫贱富贵,身份地位,内心存在的欲望都是一样,如果有人能将这一点抛舍了去,自然会云淡风清海阔天空,但那也便不能再被称之为人了,最起码也达到了圣人的层次。韩可孤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自己远没修炼到这一层,只怕斟不透诱惑,所以才要以绝食来对抗每个人内心都存在的贪婪本性。

只有狠心把自己折磨到现在这种状态,他才有信心抵御住不断而来的美女、醇酒的诱惑。金国人所展开的糖衣攻势太猛烈,手段绵绵,层出不绝。韩可孤也是男人,是正常的男人,每一个正常男人都不会反感美色与美酒。毕竟人的欲望与生俱来,乃为原罪,是男人都会有强烈的占有欲,而且,纵然有人在理念上成了圣,但只要没有摆脱掉凡躯俗体,便就可能会出现生理不肯接受心理支配的现象,从而肉体出卖思想。所以韩可孤不敢冒险,他只能用这种极端残忍的方法对待自己,把身体折磨到没有了一个男人的正常反应。古人说暖饱思淫欲,当人饥饿到极点,自然就不会有闲心再去顾念其它的事情。

僧房很宽阔,窗子也开得很大,已经落到了西山顶上的太阳斜斜照进来,很温柔也很温暖,只是风有些大,不停歇地在屋外呜咽嘶叫。韩可孤感到痰气上壅,用力咳嗽起来,夕阳的影子落到他的脸上,红得有些发紫。他把双手撑在小腹上,眉宇间隐隐透出一种快意,一种残酷的快意。——肉体上的痛苦,有时岂非也是一种发泄,一种自我虐待的发泄?他透过微微有些闪开的门缝,看见空中有几片枯败落叶在风中挣扎着,飘飘荡荡舞在那条窄窄的空间里,似乎在找寻着自己的归处——一年一叶落,四季有轮回。落叶尚知归处,可韩可孤的归处又在何方?他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势必要去那轮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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