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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一朝的摄政王,名声总归是不怎么好听,当初天佑帝冲龄即位,太后垂帘,其本生父老醇王尚不能为摄政。今封承沣为摄政,显然也是慈喜意识到,隆玉的才干万不能与自己相比,即使垂帘,也不能稳定国事,只有以承沣摄政,叔嫂结盟,才有可能把江山维持住。
但是在赵冠侯看来,固然隆玉不能与慈喜相比,承沣比之六贤王,差距也是天壤之别,以此时的时局看,这种组合实际是劣到了极处。不但不能进取,就连保守现在的局势,也是势比登天。
军机之内,张香涛,袁慰亭都属能员,却都不见容于承沣,这样的组合,未来的前途,实在不容看好。而且从慈喜的安排看,大金宫廷之内,没人真的把立宪当成一回事,只把这当成了一场愚人骗局而已。
这些话他心里可以想,嘴上不能说,只好应和着“摄政王?这到军机处里,到底是谁为主呢?一个摄政,一个军机带班,谁主谁次,这个安排,对岳父可不大有利。”
“先不提我,不管怎么样承沣也是我的晚辈,我是他的叔伯,见了我,他也要讲个起码的面子。可是对你,可就难说了。他对你和袁四,都没什么好看法,若是他儿子继位,你和容庵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我在这个位子上,总要为你们遮掩着,可是只怕我在这个位子上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将来,你们还是要看自己。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从我府里找一些好东西,送到北府去。”
庆王复又说起京城的趣闻“老五这个孩子,一是孝顺,二是怕老婆,这在四九城都很有名。他脸上经常带着伤来上朝,已经是笑谈。你备几件礼物,给他的福晋送去,在福晋面前买个好。听说你们本就有交情,或许事情还好办,至于容庵那里,咱们翁婿之间说一句交心的话,他虽然拜在我的门下,但是这回,我怕是管不了他。我的面子最多只能用一回,替你向老五讨个人情,他看在我这个义字辈面上,总得给个面子。至于容庵,就只好看他的造化。”
言下之意,庆王宁可纡尊降贵向晚辈低头服软,为女婿讨个好下场。虽然赵冠侯要走北府关系,用不到找庆王拿东西,也未必真的怕了承沣,但是对于岳父的这种厚爱,无法不感激。他略一思忖,
“老泰山,有句话小婿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您就当小婿信口胡柴,您一听一笑,不要往心里去。等到太后大行,新主登基,您这军机带班的位置,必是众矢之的。振兄也好,其他人也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总是可以找到借口,来找您的麻烦。可是假如您辞去军机带班之职,朝内,又有什么人适合这个位置?”
庆王略一沉吟“若是我辞官,那么多半就是老五自己兼任吧。”
“若是他兼任,您觉得又会如何?自家兄弟里,六爷七爷,未必就看他顺眼,据我所知,他受两个兄弟气的时候也不少。于外,善一、铁梁,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小一辈里,还有一位小恭王虎视眈眈。三国里有一句话,是儿欲置我于火上烤,这枢臣之位,与此也无二样。”
庆王一愣,他本就是旗下才子,有些捷才,加上年老成精,这方面的反应自然是有,赵冠侯一说,他就明白过来“你是说,要我自己往下退?”
“小婿想的也是如此,您先退下来,大家都是宗室,不是外面的政敌可比,不至于说非要搞出人命的地步。现如今也不是太后临朝,您老人家更不是肃六,绝对不会有性命危险。无非是北府兄弟想要揽权,您挡在路上,他们的权榄不了,人除不去。您且退一步,他们对您也就没什么话说,不会赶尽杀绝。”
“可我若退下来,你和袁老四那里,又有谁来保?”
“老爷子,小婿在家里说一句大胆的话,以北府三兄弟的魄力来看,真要他们杀人,我怕是他们还没这个胆量。若是置身事外来讲,他们若真有杀督抚杀军机的魄力,或许倒是个能成大事的。可惜就小婿看来,三人无非雷声大,雨点小,杀人的事他们自己在家里狠一狠可以,真做,我看他也没这个胆子。”
庆王想了想北府几兄弟的为人,也觉得赵冠侯的话颇有道理,比起来,他们与自己的儿子,实际更像一路人,充其量五十与百步区别而已。若是让承振杀人,他嘴上肯定叫的山响,真要做,就没多大可能。
但是军机带班,位极人臣,又哪是说放就放的下的。一旦没了这个位置,自己的庆王府哪还能有今天这样车马盈门,宾客不断的盛况。就单说一个使费,又有谁还肯给自己报效?左右权衡之间,他竟是难以决断,只好岔开话题
“冠侯,今天老佛爷发的电旨,按正常速度,两天以后才会召见。你这两天,不要闲着,各处走动走动,多找找关系,拜拜门槛。我这棵老树挺不了多久,将来要想乘凉,你得找棵新树才行。宫里宫外乃至洋人,不管是谁,都要敷衍到,哪一处的香烧不到,都当心有麻烦。”
“岳父放心,小婿自有分寸,今天晚上不算,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拜拜朋友。可惜简森回国去处理一些事情,她要是在这,倒是可以省我很多力气,能帮我疏通不少门路。”
两人谈到这一步,私密话谈的差不多,就只说家常,等到开饭之时,庆王的情绪已经放松不少。今天虽然是招待女婿,但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到后面休息,只让承振招呼袁慰亭与赵冠侯,这一来彼此倒也方便。
承振向来没心没肺,尤其现在自己要去做东三省总督,人逢喜事精神爽,两宫垂危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事,也根本不会有悲伤情绪。
反倒是向赵冠侯介绍着,这两年间,八大胡同又出了哪个有名的姑娘,东交民巷里,又有哪个洋女人开码头。随后问起,关外的北里是个什么情形,口外女子与中原女子,又有何不同之处,显然做好准备,一到关外,就先去大喝花酒,观赏一下北地风光。
袁慰亭却没他那么乐观,虽然也尽量做出轻松的表情,但是眉宇之间那一股忧色,还是掩盖不住。其实这种表现,也符合他一个军机大臣的身份。
自从实行新政以来,两年时间里,各地的新学建立,逐步取代旧学,新军取代旧军,朝内则由新制取代旧制。看上去,整个帝国正在蹒跚着,向着列强的方向前进。各国公使之中,也有不少人对于大金的看法越来越正面。但是,偏在这个时候,两宫垂危,换上一个两岁稚子登基,任谁都觉得这天下怕是又充满了变数。
酒过三巡,袁慰亭又问了问山东变法以及实行新政之事,不由长叹一声“一切刚有了一点起色,皇上与太后的身体,却都成了这个样子,这真是天不佑我大金了。五爷虽然也留过洋,到普鲁士学过军事,可是他对于兵事并不算精通,于其他所知更少。这位爷做了摄政,这朝政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承振却满不在乎的一笑“四哥,你就是想的太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明朝是与非。他们北府几个哥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朝廷里,等看他们弟兄笑话的不是一个两个,等他们搞砸之后,自有人出来,跟他们好好算账!到时候,你再跟阿玛一道力挽狂澜,狠狠打一打那哥几个的脸。”
他在四九城里吃喝玩乐,自有一干狐朋狗友,于一些小道消息所知甚详,这话,自然不是无感而发。想必因为濮仁被立为大阿哥,宗室与臣子之中,有人已有非议。
承沣一来年龄不足,二来就是资望不够,三来自身的能力和性格都成问题。在宗室里都有一群人看不起他也不肯服他,能坐到军机,全靠慈喜扶持,现在既然太后危险,大家看他,也就不顺眼了。
几人吃喝的当口,王府的大管家忽然从外面走进来,向承振耳语几句,承振连忙道:“快请进来。”
随后对众人道:“皮硝李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找阿玛,我进去请他老人家出来,这大总管没事,怎么跑这来了。”
随着太后病危,李连英的行情也远不如当日,可是太后一日不死,也就一日没人敢得罪这位大总管。承振进去时间不长,李连英已经在管家引领下走了进来,袁慰亭、赵冠侯两人一起出来迎接,李连英连忙摆着手道:“不必如此,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坐下说就好。”
他看看席面,这个时候,大吃大喝,不似人臣之礼,但是其人老成精,自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挑剔,目光只一扫,就当没看见。只看向赵冠侯道:“老佛爷有旨意,让冠侯连夜进宫一趟,老佛爷有话说,你要是吃完了,咱们就动身。”
“太后见召,哪敢耽搁,下官去换身衣服,马上就走。”
“不必忙,也请十格格一道去,老佛爷很想念十主子。”
毓卿更是不敢怠慢,得了消息,飞快换好衣服,随赵冠侯出来,马车是早已备好的。李连英只吩咐一声,车就离开庆王府,直奔紫禁城而去。车厢里,看着这位明显变的苍老,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大总管,毓卿与赵冠侯对视一眼,心中有数,从这位大总管的神色看,太后这回,怕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冠侯,小德张一回来,就向老佛爷禀报了。你山东的公事全没料理,连署理护印的人都没安排,换身衣服就进京,一如孝子回乡探望病母,这份人心现在已经很难得了。老佛爷这辈子,眼睛最厉害,看人最准,尤其看你,真的是没有看错。所以她老人家也有话,趁着明白,要跟你和十格格说几句,也好放心。”
这言语几同托孤,让毓卿的鼻子一阵发酸,小声问道:“大叔,老佛爷的身体……咱们有那么多太医,总会有办法。”
“十主子,跟您,奴才不用说假话。坏事,就坏在太医太多上,这个主张用乌梅丸,那个主张用附子汤,各有各的理由,谁又能说的倒谁?而且宫里用药,讲的是四平八稳,大寒大热的方子都不能用,太医院的药方、武备库的刀枪、光禄寺的茶汤,是咱京里几大没用。这回,就是应验在自己身上。老佛爷心里也有数,否则,也不会急着见你们。”
以李连英的身份,这种话轻易不会外传,要知这话要是流露到官场上,少不得要有一场极大的动摇,也可见,他是没拿这两个当外人。赵冠侯沉默一阵,忽然问道:“大总管,您津门那房子去看过没有?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您只管吩咐,下官再为您去换。”
“我让三大肚子看过,很好,养老的话,绰绰有余了。一辈子在宫里,多大的房子都见过了,现在这把年纪,大房间住不习惯,太空,心里不踏实。小时候就总想,住大房子,顿顿吃香喝辣,现在啊,反倒是只想着,住到三间房里,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我这喊一声,旁边屋就有人答应,心里面踏实,睡觉睡的也香。”
“大总管放心,我已经买了十几个童子,专门教他们伺候人。与宫里比不了,但是也勉强够用,算是将就着可以入眼。租界里面的华探长,是洋人从我们津门警查局挖的墙角,他的本事是跟我学的,我一句话,叫他怎样他就得怎样,不敢不听。在租界那边,要是李兄有什么麻烦,让他去找那位探长,保证不会吃亏。”
李连英咳嗽几声“难得冠侯你有心了,老奴在宫中这些年,冤家不敢多结,朋友不敢少交,自觉得,也维持了不少人,结下几份善缘。可是现在看一看,真正的好朋友,就只剩了冠侯一个。可惜啊,看清楚的太晚了,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