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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鼓佬,或者改行演个小花脸什么的。”
那书生在旁边道:“可惜,可惜。那孩子小小年纪就很有范儿,是个天生的角儿坯子,要是这么荒废了就可惜了。”
马公子眼睛一转,喝道:“我怎么知道是真的,还是你在诳我们?别管能不能唱,人还活着吧?把人拉出来,让我们看看,倘若是真的,也不为难你,还另给你赏钱。”
李班主迟疑道:“这个……”那马公子一瞪眼,李班主只得道:“是,是。”退了下去。
李班主回到后台,十分烦恼,倒不是为了马公子蛮不讲理,他在这行几十年,什么浑人没见过?只是要是叫的别人还好,程九这小子,实在不是个善茬。
当初他红的时候,就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性子,在贵人面前从来不知道收敛。好在那时他年纪小,唱得又好,那些客人都爱附庸风雅,为了显示自己的风度和品味,看见他这种性子,反而说他生性高洁,与众不同,不以为怪。但现在年纪长了,台不登了,脾气不见小,还越发的古怪。那马公子显然不是为了面子就会犯贱的那种,相反,比谁都横,没脸没皮没下限,遇到程九,弄不好自己这戏园子就算到头了。
他一脑门子晦气进了后台,随手拽了一个人问道:“看见程九了么?”
那人是个跟包的,随手一指,道:“后头呢,我刚刚看他拿了一个刀片在旮旯里摆弄呢。”
李班主就觉得脑子一晕,心里暗道:祖宗,可别玩出什么新花样来。这一个月来,不知怎么的,程九似乎脾气好多了,往日傲气收敛了大半,基本上不和人争执,但是奇怪的言行越来越多,就像鬼附身一样,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怪事来。卖空了自己的房子是一件,往药店和香铺里头淘换杂物是一件。今天是关键的时候,可别闹出什么来。
李班主绕过众人,终于在门后发现了程九,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只见一个少年坐在地上,面无表情,一只袖子挽着,半边胳膊鲜血淋漓,正往一个小盒子头滴血。地上散落着一张张的黄纸,如同满地的枯叶,纸上跟鬼画符一样,染着刺眼的鲜红色。
李班主差点没昏过去,心里只想:鬼上身,绝对是鬼上身!
那少年抬头看了李班主一眼,声音平平,道:“来得好快。”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胳膊,止住血流,从衣衫下摆撕下一条来,裹住了伤口,将地上散落的纸张收起来,塞入怀里,站起身道:“班主,有什么吩咐?”
李班主见他眼神清明,口齿清楚,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不是鬼上身,就是单纯的抽疯。气道:“你他-娘的……”再一看,只见那少年一身白衣服,现在已经成了鲜红的了,也不是全红,是被红色的线条画的乱七八糟的,看起来就像一张血染的地图。
李班主看着这幅可怖的景象,已经不知道该惊还是该怒了,心中闪过一念头——留这么多血,他怎么不死呢?
真有心弄死他,但是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李班主狠狠地咽了一口气,差点没憋死,恶狠狠道:“回头找你算账,走,跟我去见贵客。你给我留心点,要是惹恼了马公子,看我把你撕吧了喂鹰。”眼见他穿成这样,别说去见马公子,见谁谁都要吓死,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的衣裳,打开大衣箱,拿出一件唱戏的行头,是一件小生穿的褶子,扔给他,道:“先穿上,跟我走。”
那少年接过衣服穿好,淡声道:“前面带路。”
李班主差点没摔着,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暗自奇怪:这小子平时虽然傲气,却也没用过这种口气,好像自己是天王老子似的。不及细想,回头道:“你给我注意点,马公子不是其他人,那是个混不吝的,你跟他拉硬弓,他一指头就捏死你。”说着往前面走。
那少年根本就没听李班主说的是什么,一直没有喜怒的脸上,终于挑出了一丝笑容,低声道:“虽然时间有点紧,但是足够了。”
马公子坐在雅座里,正看见李班主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上来,心道:这就是令张公子都念念不忘的小戏子了?我瞧瞧是怎么不得了的美人——怎么搞的,居然是男的?
看清是个少年,马公子这口气就泄了,刚刚往前伸着的脖子也收回来,整个身子往后一靠。等到那少年进来,再仔细打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陡然直起身,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一阵兴奋,暗道:原来果然是绝色!既然长成这样,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本公子照单全收了。
他看着那少年,那少年也在看着他,眼睛眯了起来,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恍惚的神色,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马公子才从兴奋中缓过来,不自觉地掏出折扇,扇了两下,一股熏香味在雅座里飘荡开来,拉长了声音道:“你就是程九啊?”
那少年微微一怔,似乎终于从回忆中醒了过来,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道:“程钧。”
马公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自报家门,哂道:“叫什么不重要——我听说你会唱戏啊?”
程钧道:“唱不来,倒仓了。”
马公子眉头一挑,笑道:“你敢骗我?你这不是好好的吗?今天我是一定要听你唱,要不然你就跟我回去,慢慢的给我唱。这样吧,你乖乖的跟我回去,我有赏。”说着褪下了戒指,扔在桌子上,金黄色的宝石熠熠发光。
程钧目光在宝石上停顿了一下,随即移开,道:“唱不了就是唱不了,回去也唱不了。”
马公子笑道:“哦?果然唱不了?那你证明给我看。”低声吩咐小厮,那小厮窃笑着出去了。场内气氛一时僵持,李班主正要说点什么打圆场,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回头一看,只见那小厮端着一口锅上来,往桌子上一放,只听里面兹啦兹啦的轻响,却是一口滚开的油锅。
马公子道:“今天要不然你就唱,要不然你就把里头的滚油喝了。反正你嗓子废了,喝点也没什么,你要不敢,就跟我回去,我给你好药养着,过两年你就好了,到时候再唱给我听。”
他话音刚落,场中无人说话,四周一片死寂。李班主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道:完了!
旁边那张公子开口劝道:“马贤弟,没必要如此,小程老板不能唱就算了,让他陪我们喝一杯酒就权作充数。”
马公子笑道:“张兄,你不知道这些人,哪里是不会唱?他分明是跟我要价钱,譬如青楼里的婊-子,明明出来卖,还要装的三贞九烈,不给够钱她还不下楼。哈哈,我偏偏不给钱,一口油锅就叫他现了原形。他要是真不能唱,你看他敢不敢喝?哈哈,哈哈哈……”说罢,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笑声骤然而起,开始不过轻笑,慢慢的转为大笑,越来越响,比马公子更张狂十倍,畅快十倍!
马公子笑着笑着,发觉笑不过别人,讪讪的停下,满雅阁寂然无声,只余下那一阵阵张狂的大笑声。
站立在众人中央,如此快意大笑的,不是旁人,竟是刚刚被逼着喝滚油的那个小戏子!
众人呆若木鸡,看着在中间大笑不止的少年,不知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事,这样的人。
李班主看着笑得肆无忌惮的程钧,心中暗道:坏了,他本来就疯疯癫癫,如今被马公子一刺激,看来是彻底疯了。倒霉催的,这就叫无可救药了。
过了一会儿,笑声渐渐停了,程钧转过头来,瞟了马公子一眼,神色既不悲愤,也不疯狂,反而有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只听他含笑道:“很好,很好。到了这一刻,我才真的确信,我——又回来了!”
第三章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我又回来了!
多熟悉的场景,多熟悉的回忆!
数百年时光一瞬而过,程钧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小时候这一场大变故的滋味。但是等到事情回到眼前,他才觉得,那滚烫剧痛,如同地狱一样的感觉,还深深的印刻在他脑海里,并且在这一刻,如眼前的油锅里滚开的沸油一样,翻滚奔腾不止。
刻骨铭心!
当初,他还是个骄傲的如同一把利剑一样的少年,听到前面那句讽刺的话,没有任何犹豫,一仰头,把滚烫的油一口气灌了下去。
灾难!地狱!
滚烫的油瞬间摧毁了他的咽喉,顺流而下,烧坏了他的肠胃,腹腔,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像在燃烧一样。当时,他在经历了非人的痛苦之后,就这么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等到醒来之后——那已经是十余天后的事情——他才发觉,作为一个艺人,自己的前途已经毁尽,虽然得到了医治,暂时不死,但嗓子已经全废,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从五岁坐科,九岁登台,一直在梨园唱戏,骤然失去嗓子,可说是从天上坠落,眨眼间已经一无所有。
之后的一段日子,他也不愿想起,无非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原本的世界一翻个儿,就已经没有他立足之地。
终于,趁着一个如同今天一样的雪夜,他从住的地方跑了出去,开始了自己孤独的流浪生涯。
那之后,学武,机遇,入道,求仙,修炼,磨砺,一步一个坎,苦苦挣扎了数百年,终于登上了神州的最顶端……
如果那时候结束,就是一个完美的励志传奇,放在评话里演绎也是可以传唱千年的,只可惜,天台降世,九个最顶端的人物进行了最后一场豪赌,他终于功亏一篑,身死道消,本以为必然转生轮回,没想到一睁眼,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这是一场春秋大梦……
程钧虽然见过太多神奇的事情,但很难相信重生这种事,是真实发生的。他曾经想过,这是一场梦,或者是他一梦,梦见了少年时代,或者是少年时代的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修仙得道显赫一时,一枕黄粱千载,醒来之后,还是在现实当中。
一个月来,他虽然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准备,但内心深处,依旧有一丝怀疑,或许这只是一个梦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消失了。
直到这一锅滚烫的热油再次端到他面前,他才彻底的觉醒了,意识到——
老子——又回来了!
各种情绪塞满了胸口,有愤怒,有震惊,有酸楚,但更多的是喜悦!
我竟然还有再重来的机会!
再重来过,他脑中有无数的构想,如同礼花一样,喷涌个而出,但最重要的,无非一个!
再试一次!再上一次天台,这一回,把剩下的几个家伙统统踢下去,能站在最顶端的,只有我一个!
幼年的种种,皆不重要,眼前的马公子,不过是个小丑,最重要的,只有一座天台。这是程钧,后来的“乱世天君”最重要,也是唯一的梦想。
上天台!
从五味杂陈中醒过来,程钧这才发觉,眼前还有人呢。
一个、两个、三个……在程钧眼中,这些刚才还带着各色的脸谱大有表演的人们,竟有些面目模糊了,他们,是谁来着?
旁边那个瘦子,是戏班的李班主。从小把他买回来教导学戏,之前在程钧能挣钱的时候,两人也算有一段相得的时光。不过,在他彻底废了之后,李班主也做过许多令人齿冷的事情。当时程钧恨他恨得要死,不过过了几十年之后,就彻底忘了他这个人,仙道艰险,有太多的事情值得注意,谁还记得这一个俗世再普通不过的势利小人?直到他重新回到少年,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李班主对面,桌上做的那个书生,程钧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