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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四无道:“有些人看到可怜的人就想欺凌,我看到良堂主就想怜悯,不可以?”
尤离笑得随意,“可是四公子并非不图回报。”
萧四无道:“当然要回报,不过我不急。你自己选的路,后果你担得起就好了。”
尤离略一沉默,疏离眼神中颇有危机感,敲门声却突如其来——
“师弟——”
蓝铮的声音,有带一点悔意,毕竟他动了手,总是不对的。
尤离立刻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恐惧感,萧四无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他,挑衅而自得其乐地帮他回答了。
“蓝护法现在进来不大方便,慢走不送”
尤离有一瞬想要挣扎,这种力量悬殊的感觉让人无比郁愤,肩后是那人沉定的心跳,掌心的薄茧触感也不算舒服,得意而轻浮的视线自头顶而来,很快让他放弃了抵抗想法。
短短几秒,敲门声立止,蓝铮沉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虽然听不见,却能想象他的急促呼吸。萧四无这才松手,看尤离哀哀地侧头躺了下去,没骂人也没生气,闭了眼睛双手环抱着肩膀,背对着他什么也没说。
萧四无抬手,沾到他眼下湿热,“觉得很委屈?”
尤离不言,萧四无熄了灯,墨色倾洒,唯有那手腕的湛蓝微光。
次日起床后的萧四无要往功房而去,尤离在床上装睡,当然装的并不高明,依旧蜷缩着卧在被里,抱着肩膀埋着头,萧四无也知道他醒了,随他闭着眼睛不动,自顾自地出门下楼了。
公子羽悠悠然地朝他逼近,比清晨的日光还要淡然。
萧四无笑道:“公子起得好早。”
公子羽道:“你去忙你的,不过,纵欲伤身。”
萧四无笑得更厉害,“蓝护法告状了?公子放心,那是他误会了。”
萧四无是会骗人的,不过这一句真的没骗人。
尤离的回答也一样,尽管眼睛里黯淡得很,“是我表达不当,害师兄误会了。”
公子羽看着满墙的刀刃,竟不知这两个人已经这么复杂,下一句就让尤离吓得差点把茶杯打翻了——
“听说你有孩子了。”
合欢和萧四无并未把这事告诉明月心,尤离也根本没打算说,公子羽的语气温柔无比,仿佛对“孩子”也很向往,“这么年轻就要当爹了……”
尤离随意道:“师兄告诉公子的么?”
公子羽道:“她不知道,你不用担心。”
尤离僵硬地笑,“夫人知道也无妨,属下有什么担心的……”
公子羽道:“可蓝铮说你对那孩子很不上心,甚至很讨厌?”
尤离道:“没有。”
公子羽道:“哦?那你很期待那孩子?”
尤离道:“也没有。”
公子羽道:“那就不是一个父亲的样子了,你连这种天性都没有了,难道不可怕?”
尤离怔怔地发呆,依旧不能完全接受他要成为一个父亲的事实,他不但不期待,甚至害怕那个孩子出生,甚至希望那女人——
他也觉得这些想法可怕,然一想到江熙来阴狠质问他时的神情,就悲郁地想捅自己一刀。
“是师兄让公子来的么……”
公子羽笑了,“不是,他只是跟我抱怨了,我当他是朋友,所以我来了。如果是萧四无他无理取闹心血来潮地跟你……我可以帮忙收拾残局——”
尤离立刻摇头,“四公子很好,实话实说,他真的对属下很好。”
公子羽盯着他腕上的东西看了两眼,“这个我信。”
尤离低头道:“多谢公子关心,我会去跟师兄把误会解释清楚。”
公子羽略一点头,白发轻晃,尤离几乎看得失神,试探道:“属下能为公子把个脉吗?夫人很关心——”
公子羽却摇头,“不必了,我不在意这个,我在意另一件事情——燕南飞葬在哪里了?”
尤离道:“不知道。傅红雪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公子羽料想到这个回答,“那么……他是怎么死的?”
尤离道:“就是公子听到过的那样,死在傅红雪刀下。”
公子羽笑起来,“他不是死在傅红雪刀下,傅红雪不会杀他,他也不会杀傅红雪,因此他才死了。”
他一切都了然于心,却也不追究尤离的谎言,“他本可以多活一段时间,归堂堂主,一去不归,着实可惜。”
尤离道:“他叛离我会,理应丧命。”
公子羽柔和的目光罩住他,“哦?你这样想?”
尤离有一种被洞悉一切的恐慌,“夫人大约是这样想的。”
公子羽笑着问:“那你自己呢?”
尤离垂眸片刻诚实道:“他死于女人的嫉妒,很可怜。”
公子羽道:“他想把人生活得绚烂,却终究没有做到,他原本的心性本可以成为一世侠义之人,也终究没有这个机会。”
尤离静静听着,语中有显而易见的悲悯,语气却淡漠如斯,表情像在说着一件极微不足道的事情,他突然在想,明月心若说起秋水清,会不会也是这样的表情?能和明月心志趣相投的公子羽,绝不是温情的人。
尤离沉默良久,不知该说点什么打破寂静,公子羽的白衣似雪,与燕南飞那日几乎一模一样,他知道燕南飞死在明月心手上,甚至可能也知道明月心易容成了白云轩去补刀,也知道傅红雪和燕南飞——
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这么淡静,或是淡漠?
公子羽突然继续问他:“你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尤离被这句一惊,如实回答:“自然是个儿子好些。”
公子羽笑得更温柔,“我觉得女儿好些,女儿长得会比较像母亲,是不是?”
只这一句,就能听出他对明月心深情,尤离微微不解,“公子和夫人为什么不要个孩子……”
公子羽淡淡道:“还不是时候。等你那孩子出世了,我再登门道喜。”他盯着尤离琥珀的眸子,“女人怀孕是很辛苦的事情,比如尤奴儿——”
尤离眸子一颤,公子羽点着案上那叠信纸,“以己度人,你也该关心一下那个女人,她还要辛苦好几个月。”
长辈的语气,犹带命令,尤离只能点头。
他可能,真的拿蓝铮当朋友,也因此,更因为他洞悉了太多,所以才对殇言明令禁止——若明月心让蓝铮吞下一颗,恐怕就难办了。
满怀忧思地送走公子羽,明明是清晨却像忙碌了一整天,疲惫不堪。他握着刀横在手腕,笑了半响又扔开,温热的湛蓝好像变得烫人,缠在他脉搏上灼烧神智——
最后妥协地摊开信纸,数句温和劝慰是写给玉蝴蝶的,字里行间点到为止滴水不漏,尽管面对这种可笑的事实如行在梦境,还是要强迫着自己去接受——
第二封正要下笔,又觉不妥,还是让旁人来写比较好。
萧四无今日没有多少心思练功,早早地回了房,尤离每日见他平安归来就觉得离危险爆发又近一步,庆幸又失望,忐忑而紧张。
前者以为他今天会闷在自己房里一整天,不想人正在他房里等他,脸上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坐在案前研墨,墨香怡人,盎然满室。
“来帮我写封信。”
萧四无挽袖而坐,“写什么?”
尤离道:“我说,你写就是。”
萧四无道:“写给谁?”
尤离将笔一递,缓缓吐出三个字——
“叶知秋。”
常拥此夜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李白一首《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洋洋洒洒,气势如虹,却唯有四句受人熟知。
四盟抗衡青龙会,却也分崩自青龙会。本是同源,却要打打杀杀,经久难息。
太白沉剑池对岸是常年喧嚣的瀑布,清冽异常,时有宵小觊觎沉剑池中名剑,所以日夜巡守从不放松。
久未露面的冶儿却带了数人落在瀑布顶上,孔雀傀儡如影随形,是她此生的挚爱。自然有太白弟子发现其行踪,然几人并不越雷池半步,数日频繁出现,独孤若虚带人逼近她也没有要出手的样子,终在一日命人从雪地深处撅出小小两枚寒光动人的晶莹,不惧太白弟子的剑锋——
“这就告辞了,你们别怕,我只来挖点东西。”
独孤若虚冷眼而视,“你们要这寒魄做什么?”
冶儿笑得单纯,“铸刀。”
独孤若虚盯着几人,目光徘徊带疑,冶儿一身莹绿,笑嘻嘻地将傀儡突进,惊动剑锋闪动——
“这地方又不是你家,你们想做我的新玩具吗?”
如癫如痴的语气让人无语,独孤若虚收剑冷视,冶儿翻着白眼,“要不是四龙首为博美人一笑,我才不想到这鬼地方来呢——”
独孤若虚听到语及萧四无,加上江熙来往日妒火中烧的语句回响耳侧,目光更冷,冶儿却已飞身而上,确实不愿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多待。
此夜多纷扰。
萧四无收到回信,尤离亦收到密信,甚至于叶知秋也收到密信。
叶知秋手里三封暗黄信封,一乃潜堂四公子亲笔,二为尤离满满两篇,三是——
刚劲的笔迹头一次看到,陌生而危险。弯折提勾如刀锋,皆是岁月沉淀下历练而成的气韵。
尤离对待万里杀种种做法,虽然事情上并非他本人所为,然从血衣楼事变到江熙来重伤再到受趸盆之刑的人被扔在万里杀总舵门前,已是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
尤离面对着百晓生的笔迹,重又阅了一遍,方移至烛火烧尽了。
萧四无做了同样的事情,然后送走了明月心和公子羽,临别时向公子羽直言道:“想向公子讨个东西。”
明月心转眸,公子羽道:“何物?”
萧四无道:“割鹿刀。”
鬼影死后,此刀被明月心收回,放着也只是摆设。
公子羽没有兴趣追问原因,“过几日让人送来。”
萧四无道:“并非送至苍梧城,烦请公子送给冶儿那里。”
明月心冷哼一声,“你又要做什么?”
萧四无道:“宝刀既无良主,不如扔回炉子里重生。”
公子羽微微一笑,“知道了,如你所愿。”
萧四无目送二人,接着就要去找尤离,尤离却也刚掩了房门要去找他,途中相遇,对视片刻,夜色如斯。
公子羽和明月心的离去好像让苍梧城上方的风沙都淡了很多。拐角有巨大的狰狞罗刹像,坐落在天地间,血衣楼也有类似的东西,可怖而诡异,没有丝毫美感。
尤离并未有尴尬之色,淡淡问他:“大悲赋练得怎么样了?”
萧四无笑道:“最后一式已练成,方才已经都交给公子了。”
尤离背后的寒意被风带过,浓重的疑惑被他低头隐没,“恭喜四公子功成。”
萧四无不甚在意他的恭维,“你这是要去哪儿?”
尤离道:“本要去找你的。”
萧四无似是不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尤离微微作色,“不信就算了,四公子自便。”
萧四无环抱双肩,“良堂主说的我自然信。找我何事?”
尤离一时难以按照原本的话讲,只能道:“一整天没看到你。”
萧四无挑着嘴角,“今日有些忙,刚刚打理完毕。”
尤离看着他轻松的神色,心头困惑更甚,抬眼看着夜中风沙,“起风了,回房里去好了。”
萧四无道:“回谁房里?”
最后还是去了萧四无那里,熟悉的淡紫色围帐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