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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四无也在雕木头,下刀比他还果断利落,雕出的牡丹都带煞气,最后雕了披着衣裳坐在门口的尤离。
尤离拿着看了半天,终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人总能把别人的样子记清,对于自己是什么样子便照了镜子就忘光了。
他握着木人坐在宽椅上给侍女和守卫讲故事,从秦川讲到开封,然后又讲到秦川,逻辑不太清晰,声音还抖,末了问道——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可怜?”
“你们是不是该对我好一点?”
明月心的最新药方已经送了过来,这一回有了枫香圣露,药性好了百倍不止,百晓生已说尚可,尤离看也没看便笃定回话。
非常好。
然后抬头去看萧四无。
刀客正在试药汤的温度,推到他面前问:“怎么?”
尤离道:“你要是白头一定不好看。”
萧四无笑道:“我觉得倒不一定。”
漆黑夜里有喘息不止,最后有温水包围,他也不用动,反正最后会回到被子里,发烧的次数渐渐减少,食欲也在回复。
萧四无盯着正在浇花的人问万奔:“他有没有长胖一点?”
万奔尴尬道:“属下天天都见良堂主,看不出来……”
萧四无道:“也对……不过应该是有长胖一点?”
书房的抽屉里全是百晓生的来信,压在最上面的是一张青龙面具,触感坚硬陌生,被人锁得很牢。
尤离从不去他书房,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缩成一个很紧致的姿势,抱着被子,像只乖巧的猫。
除了睡着的时候,这人会毫无征兆地发疯,比如银耳汤炖得太甜了,就把厨子叫来阴冷而视。
“说过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了,你记不住?”
“我就这么轻贱,谁也不放在眼里?”
萧四无看完他发泄,最后换一个厨子了事。
难得有一天他醒得早,领着人出门后带了四个长得跟他三四分像的少年回来送给四龙首。
“他们都比我年轻,功夫也比我好,等哪天四公子扔了我就可以……”
萧四无冷着目光微笑,第一次掀了桌子。
“你出去大半天就干这些了?”
尤离道:“四公子不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东西——他们哪个不好看?不好看可以再找,生什么气——”
萧四无拎着人回房,“本不该跟病人计较的,但是这个玩笑萧某很不喜欢,定要给你一点教训才行。”
尤离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威胁,下意识就已抽刀,划掉了萧四无袖口一缕白条,引后者嗤笑。
“身手还是很利落,我又小瞧你了——”
尤离蜃气在动,缓缓散了。二人数日里身心虽近,也从没有被迫的时候,然这种危机尚在,他虽没能力反抗却也要尽力反抗。
萧四无关门回身,将他的刀压下去,“来,好好聊聊。”
说了要好好聊聊的人却坐下不说话,沉静思考的模样,保不定有什么危险的后事,还是先认错为妙。
尤离道:“我知道错了,你息怒。”
萧四无笑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如何才能让良堂主相信萧某。这好像比破傅红雪的刀还难。”
说好的“教训”也没有了下文。
尤离眼里映了烛火星光,刀还在手里,最后放回腰间。
夜里的牡丹全都成了灰暗颜色,萧四无好像也有叶知秋那种坏习惯,夜里坐在书房不点灯。
青龙面具在他指下,坚硬冰冷。百晓生的信有增无减,其实很诱惑。
诱惑的东西通常都危险。他二十岁时渴望的一切已经得到了,然五毒刀客的呼吸在枕边时,突然又有了更多追求。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
锁了抽屉走到门口,刚要推门就作罢,随即又想起尤离已不是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的时候了。
不知吾心者反来乱吾心。
然而尤离还醒着,坐在黑暗中抱着被子等他。
“四公子近日有事缠心。”
萧四无哼笑一声坐在床边,听着他倦倦的语气,“撑着不睡就为说这个?”
尤离道:“你想躲个懒,藏在洛阳赏花,有人却不愿意。”
萧四无道:“你继续赏花就是了。”
尤离道:“若能一直在这里赏花,其实也好。”
萧四无心跳突急,笑着道:“难也。”
他语气轻然,“明日我要离开几天。”
尤离淡淡哦了一声,“几天——”
萧四无很满意这个追问,“三天,只少不多。”
尤离侧头躺下,“去哪儿——”
萧四无道:“去哪儿不要紧,能回就好了。”
万奔原以为萧四无走了尤离会有很大反应,然以往那些突如其来的气性突然都没有了,按时吃药,按时吃饭,从不乱跑,还能定下心看看刀谱。
然两日后有黑衣壮汉一匹快马而至,惊起萧府门前烟尘,踏过落地残花,脸色急而阴森。
尤离盯着展梦魂进门,后者这样沉稳的人竟也有焦急的时候——
“堂主,合欢少爷在开封出事了”
万奔惊而不言,静静听完,直到尤离吩咐要启程,才忙道:“堂主,属下愿意前往,您还是别去了。”
尤离道:“把药带好就是了,我身体已经好了。”
万奔道:“可是四公子很快就会回来了——”
尤离道:“怎么,怕他骂你?”
于是拾笔铺纸,写毕后将纸笺折了,压在镇纸之下。
“无事,我留书一封,他看了就不会骂人了。”
多日未骑马了,方一离地就觉陌生,展梦魂的低语在耳,愁色渐起眉梢。
万奔望着他背影远去,道旁的梨花白正开得温丽。
纯白如萧四无的衣色。
萧四无很少骗人,所以回来得也很快。
刀客冷着脸从镇纸下取了尤离的留言,展开看罢果然就没有骂人。
相逢恨晚,犹有辰良。
血衣有变,皇城恐殇。
刀者多诚,且行且强。
他朝山河,奉尔为王。
合欢将落
路边的茶摊,炉子正烧得旺,尤离当然没有心情停下来喝茶,但是他该喝药了。
于是一行人马都坐下喝杯茶,借了小摊的炉子熬药,影堂的人都许久未见尤离了,堂主明显着急赶路,却还要停下服药,身体一定不太好。
展梦魂没有坐下,站在尤离身后像一堵墙,把风都挡住了。
尤离回头看他,淡淡道:“你的气息平复多了。”
展梦魂道:“都按你给的方子调息的,谢谢堂主。”
尤离道:“多日不见了,你们都还好?”
展梦魂道:“都好。不过合欢少爷很想你。”
尤离侧头道:“他擅自行动,这账还要跟他算,别给他说好话。”
展梦魂道:“因为……叶知秋以为是你到了开封,所以……”
尤离道:“所以?”
展梦魂道:“所以派人去当说客了。”
尤离端药的动作立刻一停,“派了谁?”
展梦魂看着他衰弱的神色,终只道:“唐竭和冷霖风。”
尤离便继续喝药,后道:“你们俩一起上,打不过唐竭和冷霖风?”
展梦魂道:“还有百里研阳。”
尤离薄怒道:“无能”
展梦魂低了头道:“合欢少爷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尤离冷笑,“不止我一个人发疯,他也一样。”
“该来的总要来,账以后再算,落在四盟手里,他得吃点苦头了。”
然合欢真不想擅自行动的,但看到江熙来又如何能冷静,江熙来看到他当然也不能冷静。
虽然是尤离的样子,眼睛却不一样,漆黑漆黑的眸子,一对上江熙来的双目就引后者出剑。
“你是谁?”
他的声音都和尤离一模一样,只是语气里带了奇怪的妖娆,是尤离从来不会有的。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顶着一张易容欲盖弥彰?然他眷恋地抚过自己眼角眉梢,声音撩人——
“江少侠何必一直盯着我呢?”
江熙来第二次和他面对面,人比上一次见要瘦些,还是一副要活剥了他的架势。
双刀在腰后只是摆设,飞快地从腰间抽了软剑,冲着江熙来就是一个归玄剑气,后者反应还算快,将将解身躲开,袖摆挂倒了臂边花瓶,啪得一声粉碎。
唐竭和冷霖风本站在门口,身边是几个影堂守卫,百里研阳在楼下,唐冷二人听得打斗之声便扫开门口几人破门而入。
唐竭和冷霖风惊骇不已,若非那人黑眸在目,持剑而立,也要被恍了神。
展梦魂方出了第一招就被闻声赶来的百里研阳击退,合欢冷喝他一声,倒是无比淡定的样子。
百里研阳惊得退了一步,随即很快了然。
合欢笑道:“阿良没有过来,他在休养身体,几位要失望了。”
唐竭惊道:“他怎么了?”
合欢盯着江熙来冷笑,抬手一指,“问他啊。”
江熙来低头略一沉默,合欢冷笑更甚,配着尤离的容貌,诡异得让人发慌。
“他纵然来了,你们也是白跑一趟,别妄想把他劝回去了。”
百里研阳刀锋一起,“他在哪儿?”
合欢本可以划一个离渊避开,却定定站在原地,刀锋在脖颈上凛然,悠然道:“我不知道。”
百里研阳擒了人动步,“扔下你的剑。”
合欢非常听话,手中一空,微笑道:“你们抓我又有什么用,我连个人质也算不上。”
冷霖风道:“你是影堂的人,至少他不会不管你的。”
合欢突然笑得很凄厉,“何必这么麻烦——你只要传他一句,江熙来在开封,他就立刻马不停蹄地来了,要我何用?”
他说的都是实话,当着叶知秋他也这么说。
驻地暗牢里阴暗潮湿,和他明丽的模样格格不入,叶知秋是尤离的父亲,他端详了他半响,笑道:“果然父子是像的。”
叶知秋没把他当青龙会影堂血衣楼的人,只当他是个陪了尤离很久的孩子,然青龙会藏龙卧虎,只能反绑着他,居高而视,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就忍不住大步上前,差点就陷进一个蛊惑的陷阱里。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甚至根本不想去卸了他的易容。
合欢却比他还先开口。
“叶知秋,你为什么不杀了江熙来?”
叶知秋冷冷道:“我为何要杀他——”
合欢道:“江熙来活着一天,你儿子就没有一天的安生。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好了。”
江熙来就在门口,剑在右手紧握,然力道微小,麻木而脱力。直到叶知秋无比严肃沉重地出来,一把将他推后。
“江少侠现在不适合进去。”
江熙来道:“我不会杀他的。”
叶知秋道:“此人言语极端,定会激怒你。”
江熙来黯然,“我有话问他。”
叶知秋冷声叫来唐竭,“你陪他去。”
合欢斜斜靠在墙边,手臂酸麻却毫不在意,闭着眼睛未看也知是江熙来进来了,嘴角一挑,竟仿了声,唤他一句——
“熙来。”
唐竭大惊失色,江熙来几乎又要拔剑,然那声音太像太诱惑,那张脸也一模一样,只要用牢里的灰暗忽略他的眸色,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真是尤离温情而唤。
合欢笑道:“我学得像不像?”
唐竭道:“你这个疯子”
江熙来定神道:“他究竟在哪儿——”
合欢道:“反正……是跟萧四无在一起,你我就不要管了。”
江熙来怒道:“又是萧四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