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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四无心知这种话很冒险,尤离的反应也颇为激烈,好在未到很严重的地步,于是笃定地又问一句。
“可以吗——”
尤离将药往口中送,急促喘息。他一直自诩他可以,事实上也确实可以,他可以不在乎原因,那原因一定比他想象的还残酷无数倍,既然他唯一拥有的人不希望他追究,为何要执着那个会让所有人都难受的原因——
他忽问:“你很希望我长命百岁吗……”
萧四无一笑,“萧某早说过,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连情结
一骑踏破山中静,惊了守山的水龙吟弟子,遥见来人红衣持剑,待到跟前,便抬手而礼。
“公孙师兄。”
公孙剑道:“诸位辛苦。”
盟主令相示,继续道:“我便速速去找叶盟主,巴蜀事了,再请几位喝酒。”
江湖之见,短则两语,多则三言,一身而过,幸则再见把酒言欢,否则坟头重话。一踏或永别,两眼或末视,三杯两盏就尽今生。
醉月居后山是孔雀的墓地,常年荒凉,野草萋萋。毕竟是绝世的好铸将,墓地里机关重重才对得起他的名声。
因机关重重,更没有人会跑来这里晃悠。
展梦魂和洛宇就躲在林子里,碍于突然增多的四盟弟子和青龙精锐,并不急于逃离。
展梦魂的眼睛里有狼一样的凶光,对这种环境毫不陌生,时刻警惕,少言寡语,唯取出一个小小的褐色药丸,交到少年手里。
那是必要的时候,拿来毙命的东西。
毙他人的命,或者是自己的命。
洛宇惊恸,接受得很坦然,然有一问:“是堂主以前制的□□吗?”
展梦魂点头。
洛宇摸着剑上的坠子,眼泪又涌起来,“四公子真的喜欢堂主吗……”
他知道身前的大汉不会回答他,自言自语道:“四公子那么喜欢他的孩子,可是他去世了,四公子一点难过的样子也没有……”
展梦魂对这种事毫无理解,生硬而茫然道:“江熙来也死了。”
仿佛这是一件应该让人高兴的事。
洛宇甩头含怒,“那一点也不好,我宁愿是合欢少爷或者丁香姐姐陪他过奈何桥”
尤离若能知道有人在记挂着他,一定很高兴。
他正安抚着自己的心跳,应对明月心的怒气——
“马芳玲为什么会死?”
尤离把头一偏,“她要杀我。”
他话中一狠,“要我死的人,我一定要他死。”
明月心扬眸,“杜云松呢?”
尤离道:“还好好的。”
他看见明月心的神色一松,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样子,轻轻地晃着团扇,那扇面上翠竹碧绿,浅色描了一条林间小道,只露一女人残缺的背影,清丽淡静。
微小的风打动她发丝,被窗外日光镀成金色,不施粉黛,眼睛也还是明艳照人。
他很难得在明月心脸上看到这种满足的神色,更加因此而愤怒。就如明月心见不得别人好,他也不想看到这个女人心想事成。
长睫一垂,微笑道:“夫人,属下先恭贺您了。杜云松服药已见成效,并且没有任何异状。”
明月心道:“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死了。”
尤离道:“属下知道。”
他又问:“昨夜,有个女子过去告诉我马芳玲快不行了,想必是夫人心腹。我怀疑马芳玲刺杀我跟她有关,夫人可以叫她出来一问吗——”
明月心道:“哦?阿楠死了,我手下并没有人知晓你,那人不是我心腹。”
尤离不知要不要信她这句,又听她调笑开口:“你得罪的人倒真不少啊。”
她无谓缠于此事,更不放在心上,取了一颗光滑圆润的玉石,亮红色,澄净透光,递给尤离,转向窗口道:“院里树上有个鸟巢。”
尤离会意,捏在指间,转眸,很快精准击落。巢里数枚鸟蛋无辜至极,不可挽救,顷刻砸在地上,碎得彻底。
明月心还算满意,从架子上取了弓箭给他。那弓是暗红色,雕了两条龙,龙鳞毕现,龙须弧度自然,龙爪猛张,似腾空而起的瞬间,被人封了神形定在这里作饰。
尤离很少用这种东西,也看得出这弓珍奇,知道明月心的东西从来都是这样贵重而好看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楼下的守卫们。
明月心道:“鸟巢既然都没了,那鸟何不一起去呢。”
尤离微微垂着眼帘,闻听鸟儿扑腾翅膀的微声,一只展翅的黑色大鸟盯着那棵树,似在惊诧疑惑,叫声都怪异起来,未知自己那重要的巢去了哪里,在细叉上停了顷刻,复又绕着树飞。
它似觉树下不对劲,即要一个俯冲,尤离已张弓,预判着它的死亡路线,一箭离弦,结束它生,易如反掌。
明月心一笑,“箭法还不错。”
尤离未知她又要干什么,只道:“这样的事情,四公子一定强我百倍。”
明月心冷冷道:“你不夸他能死么。”
尤离颇为不解,“四公子对夫人忠心耿耿,不知哪里惹了您?”
明月心道:“他比我想得还要无用。”
尤离指尖在掌心一紧,面不改色道:“夫人有事就吩咐好了。”
明月心手里的团扇忽地一停,牵动尤离目光。他从未见过明月心手持折扇的样子,唐门的精致武器,文雅不失锐利,风流天韵,配在这美人指间,一定是很好看的。
比如唐青枫,持扇翩然时不就俘获芳心无数?
唐竭挥扇时也是光彩夺人的。
堂兄弟而已,长得并不很像,性格却有相近的地方。
唐竭再一次离开唐门的时候伤还未好,叶知秋领他往冷霖风那里去,一路上走得很慢。他捂着腹部断骨,冷汗往额头上爬,终见到冷霖风时,怒中含泣,忍不住想给他一扇子——
“我抛下一切换来的人,你把你自己弄到那个女人那里差点丧命”
冷霖风扶住他手臂,急迫地查看他伤势。
唐竭已往他怀里一栽,手按在左腹未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冷霖风动作极轻,委婉道:“你也不要怪你奶奶。”
唐竭道:“我知道。”
他深深吸气,“只怪我,害你犯险。多谢傅大侠和燕大哥。”
冷霖风总觉萧四无古怪,讶于自己恍恍惚惚地捡回一条命来,张了口却终究未提。
唐竭忽地声音酸楚,“只可惜梨子不在了,我有好些话想跟他探讨。”
冷霖风很少有悲戚神色,劫后余生突然多了感慨,“我若再没回来,你怎么办?”
唐竭环上他腰,“既然你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就不要让这种事情发生,也就不需要解决这个问题。”
他轻轻一叹,“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冷霖风未言语,唐竭已淡然解释,“他们始终是我至亲,却不能为我找到我真心喜欢的人高兴。”
“我这辈子最好最浓烈的情义有了归属,他们却不解,我最希望他们能懂,愿望却终究不能达成,失望而已。”
他怔怔,“霖风,我这样喜欢你。”
冷霖风收臂搂紧他,听他毫不掩饰的情话,燕云风沙练就的坚毅儿郎,忽然要落泪。
叶知秋在屋外静立,终见傅燕二人归来,傅红雪走在前,声音比以往更低,“叶盟主,移步细谈。”
三人目光交错,刀剑已砺好多日,只想一尝敌血甘甜,捣尽前仇而已。
只奈何还有人质在那里。
尤离走得很快,临近黄昏的暑气徘徊周身,屋里凉爽许多,冰融了半缸,窗户紧闭,把夏日的气息都挡住。药还在桌上摆着,人在软榻上,侧卧而眠。
尤离想叫醒他,有事相商。然他许久未去观察萧四无闭目入眠时的样子,脚步放得轻盈无声,蹲在榻边看他眼下淡淡黯色。
那把小刀在尤离怀里放着,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它的轮廓,刀客的刀,一定是几乎和性命等价的东西?
他其实应该跟着傅红雪他们离开,会更安全也更方便,然他不愿意。他虽知他父亲万分希望他能回去,甚至于理智来讲,萧四无也觉得他暂退更好。
后顾之忧便没有了。
但尤离绝不想当一个后顾之忧。
他为那种交易愤怒,因公子羽占着主导权利,以天下之主的姿态让所有人拜服他,强迫也好征服也罢,总之最后都妥协。
他低头凝神中,刀客已醒,看起来毫无倦色,比他每日起床时利索很多,声音如常——
“夫人说了什么?”
尤离目光骤冷,慢条斯理地详细道出,言毕,萧四无道:“这夫妻两人,也算同床异梦。”
尤离起身,只问:“你是不是很累?”
萧四无道:“你只是见了她一面,怎么变得如此嘘寒问暖?”
尤离坐在榻边垂着手,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后者察觉他情绪不对,立刻疑心明月心是否又故意说了什么引人胡思乱想,抬手掩上他眼睛,淡淡发问。
“瞎琢磨些什么——讲出来。”
尤离道:“我记得。”
他怅然,“我记得我许多次惊梦之后,你都是这样的动作。”
萧四无被浓重的成就感包围,几乎想闭眼赞叹人世之奇妙。
“你该知道你活到现在很不容易。”
尤离道:“照顾我这样的人一定很麻烦。”
萧四无道:“非也,依萧某看来再简单不过。”
尤离一笑,抬手拉下他手腕,“我还记得洛阳的牡丹开得那样好。”
他抬手看着臂上袖鞘,抽了一刀细瞧,喃喃道:“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萧四无已道:“我知道了,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尤离似是惊惶,萧四无已笑,“怎么,我有理解错你的意思?”
尤离僵硬地摇头,“我总觉得我会一个人孤独终生,不是孤独终老,因我觉得自己活不到什么长远的时候。”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什么都留不住。”
萧四无静静听完,轻然摇头,笑道——
“真是蠢到家了。”
趁良宵
谁言春风,一朝一夕散,长夏多华昼,蝉说吾心乱,萤说吾难安,芙蓉道清碧,缀星乱红,点尽巴山。
纯白作襟,浅灰成裳,星云满衣,是他不太喜欢的素雅样子。马儿的鬃毛浓密,拂着他手背,走得徐徐。
既然已经做了交易,便就不回头,然前路到底通往哪里还无定局。
被双臂锢在中间,后背贴着他心口,恍惚中他便问:“这是去哪儿?”
萧四无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路到了半山腰,荒凉中生热,树林沙沙作响,有暗红色掩在里面,孤鸾的剑光他还是熟悉的,下意识往后缩,马声嘶鸣中已落地,然而无论多少次,他也无法习惯和叶知秋的见面,萧四无的掌心正落在他肩上——
叶知秋已朝二人走过来,将尤离抬头看向刀客的目光尽收眼底,胸口骤酸,是江熙来颈口那道致命伤的血色,还是公孙剑送那尸身回家时上马的背影,是江熙来从排云塔的废墟里被扒出来后的一声“阿离”,还是那年巴蜀林下尤离的一声“熙来”——
从他眼前耳畔清晰而过,都被萧四无的声音盖过,什么也没有留下。
尤离不去看叶知秋,低了头道:“叶盟主。”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对面屋里的婴儿哭声惊得浑身一凉,惊恐地回望萧四无,惶然失色,眼前突乱,被人揽着往屋里走,立刻挣了两下,畏惧不前。
“叶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