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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壮,娘说过,不能喊三儿哥,要叫大爷!”
“爷?他又不是爷爷,爷爷在大坟墓里睡觉……”
小芋赶忙掩起那张小嘴,深怕他一不小心泄漏了什么话。
翠环坐在一边学着剥豆荚,娇滴滴地道:“婆婆,壮壮没喊错,妳年纪大,大爷给妳做儿子都行了,我瞧着大爷和壮壮的眼睛一样又黑又大,也都有酒窝,倒像是一对兄弟呢!”
小芋一震,忙道:“不行,大爷就是大爷,壮壮不能当他是哥哥。”
好懊恼!原本三儿和壮壮互不理睬也就罢了,好歹他们父子俩还是住在一问屋子里;可现在两人和好了,儿子竟然叫亲爹一声三儿哥,这世上的天理全歪到一边去了。
“壮壮,你听娘说。”她很坚持地扳过壮壮的小肩膀,“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喊他三儿哥,再喊的话--娘就不理你了。”
壮壮噘起嘴,不明白为何他一说三儿哥,娘就抓狂。
“娘,壮壮学完射箭,还要跟三儿哥大爷学打拳。”这样叫可以了吧?
“壮壮啊……”好无力。
翠环吃吃笑着,拿起剥好的豆子起身,差点撞上冲进厨房的丁初一。
“初一你怎么了,总是慌慌张张的?”她脸红了红。
“糟了!糟了!”丁初一没空欣赏她娇羞的粉脸,只是在架子上东张西望,“有上等的茶叶吗?还要最好的、没用过的茶杯。”
“在这里。”小芋跛行到橱柜边,拿出罐子,好奇地问道:“有重要的客人来吗?”
“郡主来了!”丁初一抹了汗水,十二月天竟然可以吓出他一身冷汗。“我的老天爷啊,她来跟三儿哥逼婚了。”
“什么?”小芋忙抱住了掉下去的茶罐。
“哪个郡主?逼什么婚?”翠环忙问道。
“是万岁爷二哥的女儿,叫朱瑶仙。她从以前就喜欢三儿哥,会找三儿哥去打猎,还会扮男装上战场,幸好被她爹发现,就不给她出门了。听说这次是万岁爷赐婚,三儿哥拒绝,郡主大小姐就上门兴师问罪了。”
怎么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小芋茫然地洒下茶叶,注了热水,望着那片片舒展开来的叶片,一颗心却慢慢地揪成一团。
三儿不睬翠环,她竟然如释重负,乐见翠环和初一成了一对;可这回是皇帝赐婚,三儿是再也不能拒绝了吧?
毕竟……该来的还是会来,蒙面巾子下面的她,失去脸面、失去身分,也失去了心所依附的三儿,好似窗外那朵早天的白梅,让冷冽的寒风给吹得不知去向了。
朱瑶仙坐在大厅,一袭合身的裙服衬出她女子婀娜的身材,俏丽的脸庞有一双上扬的黛眉,令她的神色显得格外英气逼人。
她上上下下打量送上茶水的翠环,看得翠环差点抖落了杯子。
“哦!她就是我皇帝叔叔赐给你的蒙古歌妓?”
“是的。”田三儿如实回答。
“嘻!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翠环是初一喜欢的姑娘。”
“咦?!田三儿,你怎么可以把叔叔赐给你的歌妓转送给丁初一?”朱瑶仙眼睛睁得大大的,摇头笑道:“要是我叔叔知道了,一定很不高兴,你这人就是爱抗旨,小心你的脑袋喔!”
“翠环是人,不是物品,初一喜欢她,他们两情相悦,让他们在一起不是很好吗?”田三儿直视朱瑶仙。
今天郡主上门,他没什么好怕的,堂堂男儿,顶天立地,关于终身大事,他早已心有所属,又岂是皇上或郡主一句话就可以左右的?
况且他最痛恨权贵拿身分来压迫人了,以前是他技不如人,只好被蒙古人拉去当军夫,被迫远离心爱的人,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好不容易大家拱了朱元璋当上皇帝,他本来也觉得这人还算英雄好汉,想不到他皇帝愈当愈过瘾,动不动就是搬出圣旨来唬人。
他哪是被唬弄两句就会乖乖听话的人?该服从的,他会服从;该执着的,他更执着。
朱瑶仙端起茶盏,闻了闻香气,在氤氲热气里拿眼瞧着田三儿,只见那双黑黝黝的大眼深不见底,是在看她,但又好像穿透她看到了远处。
她放下茶盏,笑脸迎人地道:“田三儿,那我喜欢你,想嫁给你,你可以娶一个很爱你的郡主,跟皇帝结为亲家,这也很好呀。”
大厅、门外、窗下一片抽气的声音,包括明里站着的府里亲兵、郡主带来的侍卫和丫鬟;暗里躲在外边偷听、愈聚愈多的小兵和家丁,全部差点倒地。
大家都很明白郡主的个性,可是……呜,她都不会脸红啊?
田三儿已经很习惯朱瑶仙说话的方式了,他只是笑道:“郡主,一个巴掌拍不响,妳自个儿在那边拍蚊子,小心累坏了。”
朱瑶仙俏眉一抬,笑意甜美,“你还不是一个巴掌拍来拍去?这些年就听你说想念家乡的小芋头,可现在这颗小芋头也不知道被谁摘了,你还痴痴守着,恐怕守到头发白了也找不到。”
“是小芋,花姑娘花小芋,我田三儿的未婚妻。”田三儿很严肃地指正,大声地道:“就算找到头发白了,我也一定会找到她!”
“知道啦!看你那么痴情,其实我也满感动的。”朱瑶仙终于出现一抹羞红,一双明眸仍热情地望着田三儿,“如果你真的找到那颗小芋头,我就算做小的,也情愿。”
“开什么玩笑?不行!”田三儿跳了起来。
朱瑶仙一喜,赶忙跑到他身边,仰起脸,更是含情脉脉地瞧着那双浓眉大眼,“田三儿,那你是要让我做大的喽?”
“妳好好的姑娘家做什么小的?”田三儿看她一眼,又坐回椅上,口气很坏地道:“妳应该找一个专心待妳的男人,别再胡思乱想了!”
丁初一躲在柱子后边,冒出半颗头,提起勇气插嘴道:“郡主,妳就不要害我们三儿哥了,妳做小?吓!要是给万岁爷听到,妳就只能当寡妇了。”
朱瑶仙好生失望,她追田三儿追了三年,还是敌不过未曾谋面的小芋头,不禁埋怨道:“到底那颗小芋头有什么好?她长得很漂亮吗……”
“郡主大姐姐,吃果子。”忽然一盘点心出现在下面。
“咦?田三儿,你这里怎么有一个娃娃兵?”见到也是一双浓眉大眼的胖娃娃,朱瑶仙立刻忘了埋怨,开心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小就来当兵?好可怜喔,你跟大姐姐回去玩,别在这儿吃苦了。”
“壮壮不可怜,壮壮有娘。”壮壮大眼亮晶晶的,小脸仰看大姐姐,中气十足地道:“我很忙,要跟三儿哥学射箭。”
“郡主,壮壮是我的小兄弟,住在我这里的。”田三儿过来帮壮壮拿过盘子放在桌上,将他从衣领拎了起来。
“嘿!”壮壮咧开小嘴,双手一伸,构着那条健壮的右臂,借力使力荡了出去,另一条健壮的左臂再往他小身子轻轻一送,让他凌空兜了一个圈,再接着了放回地上。
“这小娃儿好功夫!”郡主惊奇地道。
“壮壮,怎么是你送点心过来?”田三儿揉揉壮壮的头顶。
“娘说,客人来了,要翠环姐姐送茶,可翠环姐姐进来就吓呆了,忘了出去,娘在外面等很久,要兵哥哥送点心,兵哥哥不敢,娘就叫壮壮送了。”壮壮口齿清晰,不怕生地转着大眼睛看着大厅的人们。
“婆婆在外面?”田三儿却是走向门外。
“哗!”躲在外头偷听的小兵们一哄而散,身手矫捷地寻着最佳掩蔽地点,证明他们平时训练有素,从来不偷懒的。
门墙边只剩下一个走不动的婆婆,学着鸭子划水想逃走。
“婆婆?”田三儿赶忙上前扶她,“妳脚不方便,这种送茶水的事情叫他们做就行了,谁敢不听妳的吩咐,尽管跟我说。”
“不、不用了。”她慌忙地避开身子,又晃了一下,“大爷你忙,我回去了。”
“进来坐着休息,大夫说妳不能久站,万一压迫旧伤口,脚还会更痛、更不好走路。”田三儿很有礼貌地虚扶着她,没去碰她。
“我……”小芋想走,可是身后围着他一只臂膀,她脚步慢,根本没有勇气“突破重围”,就怕跌倒了,还要他来背她。
从前他只要看到老人家赶山路,二话不说,立刻就背了起来,将人背回村子之后,还可以回头背第二个。
她一直以为,他当上将军,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变凶了、变冷了、变傲了;然而,那只是他初回山里村,一时无法接受变故才会如此,在应天府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三儿还是三儿,完全没变。
三儿没变,是她变了,对三儿而言,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需要帮忙的“老人家”罢了。
“娘,坐坐,壮壮帮妳捶捶腿。”
进到厅里,壮壮已经搬来一张圆凳,让她就近坐下。
“咦?她是小娃儿的娘?”打从田三儿跑出门,朱瑶仙就十分好奇哪个人物会让他扔下她这个贵客不管,总算见到田三儿扶了一口飘晃晃的大钟进来……大钟?她又揉了揉眼。
哇!这是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吗?怎么有人把自己罩得像一口乌漆抹黑的大钟?再仔细一瞧,喔,原来大钟还有两只眼睛。
“啊!我记起来了,田三儿,听说你从家乡带回来一个丑婆婆……”
“郡主!”田三儿射出利箭似的目光。
“哎唷,怎么那么凶!”朱瑶仙本是百无禁忌,她的罩门就是田三儿,此时也只好乖乖地道:“我是听常叔叔他们说的嘛。”
田三儿扳起脸道:“郡主,我不在家乡的时候,婆婆陪伴我娘,料理我娘的后事,又帮忙打理我家房子,照顾我家的田地;现在她来这儿为我烧饭做菜,我当她像娘亲一般敬重,也请妳敬重她。”
“好啦,我知道了。”朱瑶仙跑上前蹲了下来,也学壮壮一起帮忙捶腿。“婆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嘴快讲错话了。”
“郡主,我受不起……”小芋吓得差点栽倒。
“郡主大姐姐,不能捶膝盖头。”壮壮立刻给予技术指导,小脸蛋十分认真,“跟壮壮捏这里。”
“好。”朱瑶仙也很听话的捏了起来,展露笑靥道:“婆婆,田三儿听妳的话,妳就叫他娶我嘛!”
“我……”“尊贵”的郡主为她推拿,小芋一动也不敢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猛眨眼睛。
“真是的!”田三儿知道郡主的企图,倒是笑出白白的牙齿。“朱瑶仙,妳尽管跟我闹,可别吓着婆婆,不然我会找妳算帐。”
“我很温柔的,我才不会吓着婆婆。”朱瑶仙笑容不褪,又转头握住了婆婆的手,她的手劲大了些,就将手套拉脱了开来。
她年纪虽轻,但跟着军队走遍大江南北,见过世面,一见着那双手,她又轻轻地拉回手套,压低了声音道:“唉,婆婆,妳这个样子,是吃过很多苦了,妳放心,我当上妳媳妇的话,一定会好好孝顺妳的。”
田三儿翻了白眼,往嘴里丢了一块花生酥,懒得理她。
“婆婆,妳多大年纪了?”朱瑶仙又问道。
“我……六……六十了……”应该够老了吧?
“哇,妳真行,这么大的年纪还生得出这么小的壮壮啊!”
“哎呀!”粗嘎的声音像是万里晴空掉下一块大石头。
所有的人被石头砸个正着,看看老婆婆,又瞧瞧小壮壮。
打一开始,婆婆就是婆婆,年纪大、脚步慢、声音粗,活脱就是一个历经沧桑、好像活了一百年的老人家,可是……壮壮才五岁啊!
“如果没事的话,郡主妳可以回去了,我去练兵。”田三儿的疑惑一闪而过,随即起身道:“翠环,妳扶婆婆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