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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纬天一怔,这个他着实没有仔细想过,突然提及,更兼他马上要与高阳长公主成亲了,而旁边还站着狐彦呢,他有点害臊,头一低:“娘娘如此身份,实不该说出这样市井之言。”
方才的话是有点逾礼,兰宜清咳一声缓解尴尬道:“顾大人应该知道公输少夫人所犯何罪,你让本宫救她,无非是想让本宫求皇上,谋反之罪,你觉着皇上会宽恕她么。”
这当然很难,顾纬天觉着:“娘娘想帮,自然有娘娘的办法。”
他固执的坚持,兰宜有点气恼:“此事能帮本宫自然会帮,毕竟公输少夫人是本宫的亲妹妹,却也不牢顾大人费心,本宫有点累了,想歇着,顾大人请回吧。”
逐客,顾纬天笑了笑,没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怎么能走呢,自己可是豁出一死的,遂道:“娘娘帮公输少夫人即是在帮自己。”
兰宜悚然一惊:“你这话何意?”
顾纬天笑而不答。
兰宜已经明白他是用私奔一宗来胁迫自己,想着他马上要成为大驸马,该不会为了兰猗而断送了大好前程,探寻的问:“若我不帮呢?”
顾纬天顿了顿,他是臣,当下说出的话有点以下犯上,然,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娘娘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果然是这个,兰宜怒道:“那又怎样,大不了鱼死网破。”
顾纬天慢慢摇摇头:“不,应该是玉石俱焚。”
兰宜霍地站起,手指顾纬天:“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你又知道不知道本宫一句话便可让你身首异处,还有,你是不是想用当初那一宗来威逼本宫,哼,没用的,因为你没有凭据,凭你的一面之词,没人会信。”
顾纬天耐心的听她咄咄逼人的说完,只一句便让兰宜变成泥塑木雕:“娘娘可还记得那七封信?”
第175章 设想当初若没有私奔一宗,入宫的是兰猗不是兰宜……
七封信,是那场所谓私奔最好的见证,七封信一旦示众,整个事件便水落石出,然后兰猗成了无辜,兰宜不仅仅成了荡妇,或许还有个欺君之罪,打入冷宫是轻的,亦或许是赏她三尺白绫或是一壶鸩酒。
如是,顾纬天提及七封信,兰宜只觉谁从后头给了她一闷棍,吓得差点瘫软,痛得猝不及防,一双空洞的大眼死死看着顾纬天,早已忽略男女之防君臣之礼。
而顾纬天,大胆的迎着她的目光,眼底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凛然,他觉着,自家道中落,憋憋屈屈的活了这么多年,今个,是最痛快的一天,大丈夫气节给自己发挥得林淋漓尽致,哪怕等下就被砍了脑袋,也绝不后悔,或者根本救不了二小姐,至少对她的亏欠减轻了些许,自己内心的罪孽感就减轻了些许,否则即便将来荣华富贵登峰造极,有这么各个重负压着,也不会真心快活。
两个人以目光较量半晌,兰宜因为授人以柄而败下阵来,无力一笑:“好,很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缓了缓,重重的吐出四个字,“后会有期。”
这四字说白了就是走着瞧的意思。
顾纬天不置一词,只恭恭敬敬的朝她深施一礼,那是为人臣子该有的礼仪,然后朝狐彦道:“院使大人,咱们走罢。”
兰宜手一伸:“爹,你等等。”
狐彦愣了愣,自打这个女儿进宫,可是很少喊他爹了,于是向顾纬天道:“顾大人自去,我稍后再走。”
顾纬天便拱手作礼。
其实他的官职比狐彦大,如此尊重是念个往日的宾主情分。
狐彦忽然内心惭愧,当初他可是将顾纬天逐出狐府的,而今人家既往不咎还帮自己救女儿,轻声一叹,也拱手回去,目送顾纬天出了栖兰宫。
房内仅剩下父女两个,兰宜离了炕,伸手想搀扶狐彦:“爹,你坐。”
狐彦却垂首施礼:“臣不敢。”
如此尊崇,倒让兰宜心生寒意:“爹,你非得如此么。”
狐彦仍旧肃然站立:“君君臣臣,这是纲常,臣若僭越,于娘娘不好。”
他坚持,兰宜也没耐性纠缠,索性由着他站着,自己重回炕上坐了,方才给顾纬天逼到墙角再无退路,而今父亲又是陌生疏离之状,因着妹妹,一向偏爱自己的母亲也产生了隔膜,最听话的春盛也与自己的男人同床共枕了,唯一的妹妹更是早已反目,突然间众叛亲离四面楚歌,顾不得谁错谁对,兰宜只觉自己孤独无依,喉头哽咽,泪珠扑簌簌落下,看了眼狐彦道:“爹一定认为女儿想将妹妹置于死地。”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么?狐彦遂以沉默回答了她。
兰宜哭得更甚,以至于说话都断断续续:“女儿,女儿也是没有法子,这是圣意,女儿敢违抗么,皇上想找安远候的麻烦,苦于没有由头,就让我从妹妹处想办法,我若不听,下场只会比妹妹更惨,好歹妹妹有安远候护着,她会平安无事的。”
皇上想算计安远候,大女婿想害二女婿,狐彦听得震撼,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不知给如何梳理,只轻声道:“安远候护着兰猗,皇上不也那么宠你么。”
未说完的话是,你可以不听皇上的意思去害兰猗。
皇上的宠爱?兰宜嘴角荡出一个自嘲的笑,那是自己曾经非常笃信的,后来才明白,若自己不是狐兰猗的亲姐姐,殿选那次,差不多就落选了,前前后后不过是皇上精心设计的一个局,目标是公输拓,她只是皇上棋盘上一个棋子,从进宫一路晋封到三妃之一,看着荣耀,车马炮将士卒,无论处于哪个位置,也不过还是个棋子,她的手不自觉的抚上腹部,兰猗说她腹中的孩儿极有可能是皇上下毒落胎的,她不敢信,却又不能十分不信,到底皇上为何如此狠毒还不得而知,但皇上既然认定她是棋子,就无情意可言。
兰宜越想心越酸,像吃了颗未成熟的梅子,酸中带着苦涩,由内而外,酸涩通体,尖利的手指慢慢揪紧腹部衣裳,恨恨道:“妹妹说,我腹中的孩儿差不多是给皇上下毒害的,爹你信么?”
她其实不是真心想问狐彦信不信,而是想告诉狐彦,她身不由己,她苦不堪言。
狐彦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撼中完全回过神来,听女儿如是说,竟不知如何回答了,身子僵硬的挺在那里,像一句干尸。
兰宜擦了把泪水,同腹中孩儿比较,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就没那么重要,所以她心里已经滋生出一丝丝的恨,只是鉴于对方是皇上,她这恨是深藏于心底的,就像压箱底的宝贝,不能轻易示人,只凄楚道:“所以我如果去求皇上放过妹妹,皇上非但不会放,也会把我株连,皇上想杀妹妹还得忌惮安远候呢,可是皇上想杀我,也就是需要编撰个莫须有的罪名。”
这却是实情,狐彦动了动眼睛。
兰宜突然奔了过来,一把抓住父亲的手,泣泪哀求:“我不能去求皇上,爹你帮帮我。”
长女次女,手心手背,尽管兰宜不厚道,自古只有狠心的儿女哪有狠心的爹娘,狐彦动容了。
他没有出言拒绝,兰宜知道他是给自己打动,于是哭的更甚,不停摇晃着父亲的胳膊:“爹你帮帮我,帮帮我,爹,爹……”
狐彦茫然的看着女儿,如此近的距离,才发现女儿小小年纪鬓边竟有了一丝白发,这白发是宫禁生活最好的表达,一入宫门深似海,纵然女儿有错,落胎也好,皇帝无情也罢,实实已经给她惩罚了,若是这惩罚不能抵销她对妹妹的坑害,狐彦想,她还年轻,宫中漫长的岁月会把她磋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若她造化好,会瓜熟蒂落的善终,反之,便是不得好死,亦或是生不如死。
狐彦长长的出了口气,设想当初若没有私奔一宗,入宫的是兰猗不是兰宜,二女儿会不会比大女儿更幸运,因为二女儿比大女儿更善良更聪慧,老天都会偏袒她,既如此,狐彦觉着二女儿不会出事,低低道:“我,去找顾大人商量下。”
兰宜眼睛一亮,那是胜利之后的欢悦,随后又哀戚的哭着:“谢谢爹。”
第176章 我寇姜除非不嫁,要嫁就嫁个天下无双的男人。
梧桐大街。
安远候府。
上房,老夫人同修箬正理着丝线,说来许久不碰这些物事,老夫人颇有些笨手笨脚,修箬看那丝线在她手中缠缠绕绕脱不开,笑道:“少夫人说,没事要您多活动下手指头,防止衰老。”
老夫人实在理不清丝线,索性丢了开去道:“我的老天,这物事当真难弄,平时见那些丫头们鼓捣来鼓捣去非常灵巧,还以为多容易,原来有个熟能生巧的理儿。”
修箬看她给丝线搞的气喘吁吁,咯咯笑出声来:“是了,我曾见少夫人给您下针,看着也挺轻松的,背后也试了试,阿弥陀佛,差点没把自己扎死,少夫人那手法当真了不得。”
她一味的提兰猗,老夫人晓得是为了什么,秋落瞒下兰猗出事,后听丰云旗说兰猗给宇文佑抓了起来,她怕了,原原本本的禀报给了老夫人,当时如何震惊不提,而今修箬的意思老夫人明白,还不是希望她想办法救兰猗。
老夫人含笑不语,喊燕喜上了杯茉莉花茶来,然后就安静的看着修箬继续理丝线,又看着修箬绷好雨过天青色的素纱。
修箬要绣的是个屏风,天暖了,撤下重重帘幕换一道屏风,不为挡风为个礼仪,一手拿针一手拿线照准了穿上去,一壁道:“侯爷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家,我这心里担心少夫人。”
老夫人稳稳的将一杯茶吃完,手一挥,燕喜等丫头悉数退下,她方道:“你想我救兰猗?”
修箬停下手中的活儿:“您倒是能沉住气。”
老夫人缓缓的摇着头:“非是我沉得住气,而是我知道我救不了,我所能做的,无非是去求太后发慈恩,太后定会以一句后宫女子不能干政给我挡了回来,明知如此,我何必去碰那一鼻子灰。”
此言有理,修箬叹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轻轻拍了下她的手:“你放心,兰猗不会有事。”
按理,举凡家里出事,都是修箬来安慰老夫人的,今个老夫人反过来安慰自己,修箬很是奇怪,并且家里的事多是修箬替老夫人拿主意,今天却见老夫人沉静如水,忽然明白,老夫人并非什么都不懂,而是静水流深罢了。
老夫人心里有底,修箬心里便有了底,将那针噗噗的扎着素纱,一面绣一面问:“您怎么知道少奶奶不会有事?”
老夫人看着她上下翻飞绣的非常利落,想起了自己还是未出嫁的时候,也曾这样看着表姐绣花,表姐总是一壁绣一壁陪着她说话,因都是家里的独女,所以两个人亲姊妹般,那时表姐总说:“我寇姜除非不嫁,要嫁就嫁个天下无双的男人。”
表姐如愿的嫁给了天下无双的皇帝,她当时也想进宫来着,并且那时她与皇帝已经相识,甚至颇有些两情相悦的感觉,后来皇帝没有再见她,甚至取消了那次的选秀,她就嫁给了公输拓的父亲。
每每忆及这些,老夫人的眼底总是蕴含着一股肃杀之意,基于对于表姐的了解,她回答修箬的问:“你也不想想,兰猗犯的是谋反之罪,若此罪名成立,整个公输家族都会给株连,你我还能在这里闲话么。”
一向心思缜密城府暗藏的修箬猛然醒悟似的,眉目间浮盈着喜气:“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