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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2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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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人坦荡得几乎让人介怀,中书令在久作凝视后,方轻轻道:“大司马让我想起诗里一句,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成去非笑笑,替老人拭去因言谈而不觉溢出的丝丝涎水后,慢慢起身:“晚辈前来所求,晚辈日后所图,录公既已清楚,还望录公以社稷为重,亦爱惜自己,告辞。”
  自张府出,成去非已换作一张冷面,不错,谁谓河广,曾不容刀,他已孤立至此,已无援至此,他再无亲朋,也再无故旧,屈指一算,肯秉持中立的老人,都已算他可推心置腹的交托。
  他一如来时,独行默默回到家中,在同周令华几语言尽后,方涉足木叶阁,迎上门口的婢子,得知琬宁方沉沉入眠。
  “娘子这几日嗜睡,常读着读着书便睡着了,”四儿解释,“奴婢这就将娘子喊起。”
  这几句话入耳,他随即制止:“不必,让她睡罢,她累了。”透过屏风,隐约可见榻上身影,这具屏风绣着一方明丽山水,正为她所喜爱,然他足下始终未动,便这样隔着一片绰然,静静伫立了片刻,欲要嘱托婢子些话语,却又觉多余,他眼前闪过她睡时匹缎一样流泻的乌发,以及那象牙般光洁的额角,如此美丽,如此多情,却在此刻,犹如铅华一梦,竟像是很久以前的一桩旧景,他慢慢踱下阶来,向着背对她的方向,终步步行远……
  就此作别。
  风雪乌衣巷(2)
  凤凰九年夏,大司马成去非奉旨出征西凉。
  时议并未因大司马的再度离京而止,九年的情景绝非当日并州情景重现,物是人非,时过境迁,是以此时,天子在亲自为其大军饯行过后,回宫途中按捺不住的雀跃,化作几近踉跄的疾步,是的,他终支开了成去非,不,是命运支开了大司马,也不对,凉州是大司马自觉前往的,天子思绪飘忽如絮,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但他又必须安定,仔细来梳理此一事将要带来的新变。
  凉州军报方为朝野所知时,中书舍人已趁机进言一策,于天子听来无法不心动,此刻中书舍人见天子入得殿来,趋步迎上:
  “今上,大司马已离城?”
  天子含笑点了点头,敛衣安坐,面上是这几载从未有过的舒心:“大司马一走,殿中都好似轻盈几分。”说罢摆手屏退了左右,独留韩奋一人,正色道:“朕已等不及了,卿言此乃良机,当日不过粗略一提,你所言‘免奴为客’法今日还请卿为朕细言。”
  荆州依旧专擅赋税,自去年伊始方拿出十分之一上奉中枢,西北几州戍边多事,北徐州同中枢且又貌合神离,实为大司马所控,其余几州,各有世家门阀所控,每遇事端,中枢并无多少兵力可用,如今过半被大司马带往西凉,天子急需拥有自己所控新军,此局经中书舍人点破,天子早存心间,此刻面上已是出奇的冷静,再无半点方才的喜悦之情。
  “今上既有此打算,依臣愚见,仍独有唯浙东三吴可行,如今情势,一来既可打击当地豪族,当地豪族庄园中奴隶为数众矣,且不在土断之列,正可征用,二来,这些壮丁倘想离开主人,必须来京畿为兵,可号曰乐属。”中书舍人娓娓分析,眼中忽过一道闪光,压低了声音道,“此举若定,便是他日大司马真再立不世之功,今上亦可作奇策。”
  天子闻言,心中一悸,面上却平静问道:“卿此话又是何意?”
  中书舍人微微一笑:“今日大司马出关,臣敢断言,当不止一人暗祈大司马勿再归来,不过大司马既敢出关,以其秉性,也定当不会轻易遇难,臣以为大司马十之八九,仍会安然归来,若局势至此,今上自当另有筹谋,”韩奋一语至此,凑近天子耳畔,私语道,“恕臣无状,届时今上可置酒设宴,待群臣散尽,单留大司马议事,今上既用不了禁军,但可用新军设伏,到时不光大司马再不能走出殿门,趁此一乱,再拿下不及反应的禁军,今上以天子之尊发号施令,其余高门只需作壁上观,大司马一死,群龙无首,今上到时只论他成氏之罪,那些人也师出无名,自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兴兵作乱,今上再遣合适人选领其旧部,事便成矣!”
  一席话听得天子心底惊骇激荡,手底微颤,仿佛成功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只等成去非入榖,一丝诡异冷笑从天子嘴角边闪过,“卿看那些高门,真的会就此袖手?”
  “请今上细想,大司马所得罪者,难道止步于京畿?上一回浙东之乱事后处置,又遭多少人忌恨?”韩奋道,“只怕到时,群臣只会感激今上恩德。”
  天子静坐半晌,在慢慢斟酌此番进言,良久,又问道:“朕忽然想到,征那些免奴为客者为兵,是否会引得浙东豪族怨言?”
  韩奋望着天子没有半分笑意的面孔,拱手道:“今上毋需担忧此层,大司马既已去国,诏中便可言明,此乃大司马谏言,今上不过照例下旨,天下皆知权臣秉政,即便有所怨怼,也无人敢推及天子。”
  天子心底虽极力克制,然嘴角却抑不住再度泛起冷笑,对此不置可否,只轻轻道:“若拿下了成去非,可东堂之上,还是让人觉得碍眼。”韩奋当即会意,垂首道:“今上想的长远,臣虽不敏,但臣以为此事当徐徐图之,分而化之,臣私下曾留心,朝中不乏一众世家子弟,只喜位高清闲之职,这未必不是好事,今上只管给他们便是,至于军职机要之位,今上自可另作布置。”
  一言一辞,皆对天子心思,天子哼笑两声,再无他话。
  大司马虽已去国,但中枢重要政令,仍需录尚书事重臣签批,台阁也罢,公府也罢,东堂也罢,当天子提及此乃大司马临行前密奏时,无一人质疑,也无一人反驳,是以文书下达张府,需中书令签批时,已不能执笔的中书令在家人的搀扶下,看清那道所谓免奴为客征兵之诏后,浑浊的双目中忽射出一道精光来,然老人已说不出话,唯口角涎水直流,喉间浓痰作响,其子见父亲如此辛苦,扭头冲下人斥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将父亲的印取来!”
  不想此语一落,老人的手忽颤抖摇摆,眼珠间或转了几轮,其子忙凑近老人耳畔不平道:“父亲想说什么?这件事,乃大司马走前便作的定夺,此刻不过走过场,需您一个印章而已。”
  老人依然激动,呼吸愈发急迫,其子实在难能理会父亲情态,不知如何劝慰,难道父亲亦觉不平?虽为录公多载,却并无实权可言,大将军、太傅、大司徒、大司马……父亲前面的人换了几茬,却始终做不得首位,怕也是父亲此生最大遗恨,其子如此想,微微一叹,见下人将印取来,兀自盖了,转身看了一眼仍在苦苦挣扎的老人,伤感劝道:“父亲这时候就莫要多想了,还是保重自己身子重要。”
  说罢起身吩咐道:“速送回宫中呈给今上。”
  身后老人闻言,躯体竟倏地一松,待其子转身时,见他瞳孔慢慢扩散开来,那半握之拳也缓缓松下,不由跪向榻前,撕心裂肺爆出一声嚎哭。
  风雪乌衣巷(3)
  凤凰九年夏,中枢发征免奴为客者充作乐属,中书令张蕴病逝,京畿所发生的诸多公事私事,一时则难能及时为奔袭在路途之中的大司马成去非所知。
  然政令一出,东土嚣然。国朝兵制,世代相袭,世兵作战居无常所,衣食不周,生死难卜,素被视作畏途,除却供中枢调遣,另有出镇地方要员私占兵吏,兵户亦需承担国朝各色徭役,一旦有逃亡者,行连坐制。如此烦苛政令,积弊日深,大司马遂初拟新令:禁侵占私兵;军州府吏名额有限;缓政减刑;另放免部分老幼残弱兵户为平民,编户齐民。无奈新令尚未具文,因大司马出征,暂无后续。今中枢新出所谓免客为奴者号为乐属,一则果引浙东士族庶族皆以为怨,二则免奴为客者亦民怨沸腾,断不肯由客征发为人不堪命的兵户,再陷更甚一层苦海。
  如此局面,当朝者清楚无疑,东堂整肃衣冠者,并非不可与之言,却又不可与之言,放眼望去,庙堂从不缺精明人,高门也罢,寒庶也罢,各据心思是为常情,偶有零星如中丞沈复、如度支李祜等细想商议后存疑上书言此事之冒进不妥,却终是孤掌难鸣,门户之外不在精明者所思之内,这方是国朝百年来无从剜除之害。
  是以公府所遣信使,距大司马发军已过四十余日时方自建康出发。彼时行军之初,成去非率一部轻骑精锐作急行军,余部大军则有前将军周朔统率在后。因征北将军刘野彘自太原发兵,较之大司马早半月有余先至凉州地界。
  胡人已一路攻克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四郡,凉州治所姑臧正是当初刺史李牧、征西将军成去远守城所在,今亦沦陷。刘野彘一部只能暂驻扎金城,是时,刘野彘先行暗查凉州情势,不几日,遣出的探马得了消息便飞身回城。
  亲兵收下探马所持令箭,领其入帐,众将皆在,见他进来,议事声顿止,目光纷纷射至其身。
  “回将军,胡人主力皆聚于姑臧,余者几郡,不过有少数把守,另外,征西将军他……”探马前者说的极畅,话至此,面色便难看起来,众将心中一凉,彼此间不由碰了碰目光,一旁阿大急道:“怎么,有征西将军的消息了?”
  刘野彘面色阴沉,攥了攥拳微有不耐:“你倒是快说,征西将军下落如何?”
  探马耷下目光,神情浮上几分凄苦:“末将向百姓打听方知,当日姑臧城中,断水断粮,将士们打井,终打出水来,可惜水源仍是不够,胡人借机有意放水入城,实则早已暗中投毒,城中饮者一时死去大半,死的几乎全是凉州军,那幽州一部却安然无恙,他们早同胡人暗通曲款,最终引胡人入城,征西将军力殆而死,尸首,尸首曝于姑臧城头三日,而后喂食于猛犬……将军他,他的尸首怕是寻不到了……”
  后面声音愈发低不可闻,众将闻之一时惊愕难言,无人发语,阿大失魂落魄地看了看众人,良久方喃喃自语茫然道:“大司马一到,我们要如何跟他说征西将军的事?”一语既出,四下皆伤怀不已,刘野彘默立半晌,握紧了马鞭,眼皮慢慢掀起,他一字一顿道:
  “大司马再无手足,可现在不是你我伤心的时候,我等深受大恩,粉身碎骨不能报之,今日讨贼,绝不可再让大司马犯险,务要保大司马安然离开西凉重回京畿,”他“刷”地一声,抽出宝剑,一泓清波直指帐外,晃得刺眼,“诸位这几日辛苦些,我等务必要在大司马到达之际,拿出策略来,待大司马一到,我等就进言杀敌,这一回,大司马坐镇帐中听我军捷报即可!”
  众人闻言,胸腔宛若饮酒,被烧得滚烫,望着主帅那一脸的凛凛煞气,杀意登时盈怀,此一时,已远非三载前可比,他们杀的人已够多,流的血也够多,而恰恰正因如此,恩怨方可清清楚楚嵌在他们的眸中,界限分明,沸反盈天。
  待入夜,帐中慢慢浮起一层香灰纸屑,一双素烛跳跃在阿大眸中,亲卫悄无声息而入,将尚未开封的一坛酒置于他脚边后便退了出来,转身出来见刘野彘巡营回来,忙道,“校尉正在里头独自饮酒。”
  刘野彘一把掀了帘子,正瞧见阿大一掌拍去封泥,抱起酒坛仰面直灌,他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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