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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风屏道:“你为何此时回京?可是军中有事?”
蒋烈略有迟疑,随即取出一封信函递过来:“这是少将军在出云边境截获的,乃是肖乾林与出云国师私通信件,其中谋及里应外合谋逆之事,需尽早呈报皇上。”
柳风屏看完信上内容,面上并无变化:“送信之人呢?”
蒋烈道:“不及审讯,自尽身亡了。”
柳风屏将信原样放好,道:“我知道了,你去歇息吧。”
蒋烈有所犹疑,却没说什么,点头走了出去。柳风屏又看了看信,起身来到厨房,往药炉里添了些水,将信投入炉下,焚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卫峥回来了,柳风屏将药热好送去。卫峥负手立于廊下,半晌不语,热好的药便又凉了。
柳风屏看着浓黑的药汁,看着那个英挺的背影,道:“将军不愿喝药,可是有所怀疑?”
卫峥眸光微动:“喝了这么久不见好反而更为体虚,若再无怀疑,也太过愚蠢了。”
柳风屏道:“将军所疑不差,以往的药里被下了鬼心草之毒。”
“鬼心草?”卫峥道,“是那种专生于南岳境地,传说可杀人于无形的毒草么?”
柳风屏道:“下毒者是元三,已自尽身亡了。”
卫峥转过身来:“看你眉心紧锁,可是心有悲恸?”
柳风屏道:“只是有些感概。”
卫峥道:“在南岳人眼中,我确实是该死。只可惜成王败寇,即便我死了,南岳也是亡了,不会再有复起之日。”
柳风屏微垂眼眸,道:“我已拿到了鬼心草的解药,这碗药将军可以放心。”
卫峥道:“是吗?风屏,除了喝药,你没有别的话想和我说?”
柳风屏道:“别的话,等将军解了毒再说不迟。”
“不迟?对我来说是太迟了。”卫峥转身直视着柳风屏,沉声道:“风屏,那封信,不打算让我看看吗?”
柳风屏道:“那封信,我已毁了。”
卫峥神情一凛,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冰冷:“我却不知道,你除了是南岳人,竟还是肖乾林的人。”
柳风屏依旧微垂着头,没有因他的话而有所动容急于辩解,只是眼底深处蒙上一抹淡淡的悲凉:“将军多心了,我不是肖乾林的人。”
卫峥冷笑:“你今早在酒楼堂而皇之见了肖府的管事,此时倒想起来遮掩了?柳风屏,这些年来我在你眼中只是个莽夫,好骗得很是吗?那封信蒋烈实则早已送到我的手中,你的所作所为倒是与我预想的分毫不差。只可惜蒋烈给你的信是假的,我再蠢也不会把粮食交给一只老鼠保管。”
柳风屏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将军,人证已殁,单凭一封信说明不了什么。”
卫峥冷冷道:“没有人证还有物证,我已比对过确是肖乾林的笔迹,他绝脱不了干系。”
柳风屏道:“字迹亦可伪造,肖乾林乃本朝书法名家,他的字画书籍并不难见。他若咬定是诬陷,将军当如何驳之?”
卫峥微怔,他确是没想到这一点。
柳风屏道:“将军,信万不可呈报皇上。”
卫峥冷冷道:“事实俱在,正是扳倒肖乾林的大好时机,你让我按住不动,可能吗?”
柳风屏道:“肖乾林行事如此缜密,怎会轻易落下这么大的把柄在你手上?信恐怕只是陷阱,将军呈报皇上恐会惹祸上身。”
卫峥闻言微露犹疑,这话听来十分有道理,若是以往他必定立即听信,不会有片刻犹豫。可是现在,他已不敢确定眼前之人是否仍值得信任。
“证确据凿,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何话说?”卫峥盯着柳风屏的眼睛,“枉我如此信任你,你却是虚与委蛇演技精湛,在我身边呆了十多年。有时候,我当真是宁可怀疑自己,都不愿怀疑你。你是南岳人倒也罢了,你帮着肖乾林对付我,我绝不能容忍!”说到这最后几个字,卫峥面上已是难掩怒容。
柳风屏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是毫无波澜:“既然将军如此认为,风屏无话可说。”
卫峥盯着他静若死水的脸,他其实还想听听他有何辩解的话,以他之能尽力辩解,说不定自己就会信了。可柳风屏已经不打算再说什么,面色沉静,端着药碗的手清瘦纤长,因太过用力而泛着青白。
半晌过后,他还是举起端药的手,递过去:“这碗里无毒,将军还是喝了吧。”
卫峥看着碗,药早已冰凉,想起以往他苦苦劝自己喝药,那时当是一片忠心,此时想来却是一片歹心。
抬眼看他的眼睛,抬手一挥打开他的手,药碗飞出一旁,跌的粉碎。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让我喝药?”卫峥一时不知是该恼怒还是讽刺,冷笑着摇了摇头,“在你看来,我真是这般好骗吗?”
柳风屏无言静立,臂上伤口开裂,片刻已染红衣袍。卫峥看着他苍白文弱的脸,心头一阵悲哀,长叹一声:“无论如何这次我都要试一试。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再无别话,转身而去。
柳风屏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想起那年在萧瑟寒风中所见的那个背影,打马回头,风华意气。恍惚经年已过,那记忆却鲜明起来。
他确是南岳人,父亲官至长史,亡国时著言千字,写下南岳最后的命运,在逃难时被南岳乱民生生打死。那时他十六岁,身虚体弱,在流民□□中根本无力保护母亲,而这时出现的人,正是亡国仇敌,缙朝的武将卫峥。
或许是从那时起,善恶在他心中变得不再是泾渭分明。他感恩卫峥恩情,帮他谋划时乃是真情,难忘故国旧土,若可重整河山他亦绝不推辞。只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意识到,这二者注定不可兼得。
母亲临去时还不愿认他这个儿子,在南岳人眼中他是叛国求荣的小人,在缙人眼中他是苟延残喘的亡国蝼蚁,在卫峥眼中,他已什么都不是。
“先生。”蒋烈走出来,看着柳风屏的目光十分复杂,“你真的背叛了将军?”
柳风屏没有开口,寂静如落地尘埃,半晌后道:“厨房的药快煎好了,你找个时机送去让将军喝了。鬼心草的毒越拖越是厉害,你……想法子劝劝吧。”
蒋烈没有应声,劝将军喝药这种事他没有把握自己能做得来,只好沉默。柳风屏恍然般笑了笑:“罢了,为难你了。想法子混在平时的饭菜之中,他应当不会察觉到吧……”
蒋烈忍不住道:“先生,我不信你会背叛将军,为何不解释清楚?”
“这世上有些事是说不清的,比如,我与肖府的管事乃是旧识,比如我的确是南岳人。”午后缓风中,柳风屏眼望虚空之处,惨然一笑,“如今,我应该离开了。”
☆、第五十三章
近日宫中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所有人都快要忘了前阵子发生的那些非同寻常的事,忘了宫中西苑那棵非同寻常的树。
卫峥入宫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宫里太安静了,难道是因为最闹腾的三皇子云昶出宫不在?
卫峥轻咳几声,将不适压下去,跟着孙行来到东华宫外。途中他问孙行宫中妖乱可已解决,孙行回答十分简洁,看着有些呆滞,不如以往那般巧言令色,无事也要与自己套套近乎了。
卫峥见到缙帝时他正在抚琴,据宫人说自从拿到这把琴后他便没有离开超过一个时辰过,政务不问诸事不理,不是抚琴便是喃喃自语。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把琴不简单,只是没有人敢去动。
好不容易将缙帝的注意力从琴上转移,卫峥将信函呈上,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肖乾林私通出云意图谋反之事,缙帝看着信没有说话。
卫峥观察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并没有相信,他本也不认为只凭借一封信便可扳倒肖乾林,能让皇帝对他有所怀疑和猜忌便可。
缙帝放下信函,面色并无变化:“卫卿呐,这封信上的字写得甚好,不知何人所书啊?”
卫峥心中一叹,道:“皇上,这封信,自是肖乾林所写。”
缙帝道:“肖相的字笔势豪纵,遒劲有力,朕看这封信中的字意态端丽,洒脱飘逸,不像是出自他手啊?”
卫峥道:“皇上,肖乾林的字如他为人一般诡谲多变,他早年曾有画作,微臣比对过,这信上的字,确实是他所写。”
缙帝恍然点头:“哦,没想到卫卿还能找到肖相早年画作,倒让朕想起当年来。卫卿与肖相一文一武,共为朝廷新秀,更是感情笃厚,一时传为佳话。那时见你二人惺惺相惜,怎能想到今日会是这般势同水火啊。”
卫峥微怒:“微臣当年是瞎了眼,未能看破他的真面目。”
缙帝道:“你二人争斗多年,未闹得太过,朕也不欲去管,只是卫卿呐,不过因为一个女人,你诬他谋反之罪,是否太过了些?”
卫峥捏了捏拳头,道:“皇上,微臣知道一封信说明不了什么,但肖乾林此人人品下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皇上定要对他有所提防。世人皆道我是因为一个女人与他过不去,可谁又知晓其中缘由?那苏家小姐本是名门之后,受肖乾林蛊惑逃婚,抛下了一切,可他呢?他为了自己的前途将她抛弃取了太师之女!”卫峥个性刚直,最看不得虚伪下作之人,提起此事仍是义愤填膺,“肖乾林虚情假意,哄骗得苏家小姐为了不碍他前程自愿离开,独自带着孩子在山林独居。微臣前去看过她,亦说过会照顾她,可她却仍对肖乾林一腔爱意,可见肖乾林此人玩弄人心的手段,当真是登峰造极。”
缙帝面露唏嘘,看着卫峥的眼神多了些同情:“情之一事最是难缠,不过,既是你情我愿的事,又能断言谁对谁错?即便肖相为人算不得光明磊落,怎么说也是一国之相,你让朕凭借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便处置了他,恐怕难令百官信服。这样吧,朕明日召肖相来问问,卫卿先回去歇息吧。”
卫峥知道再多说也没用,无奈告退。方才想起诸多旧事,他心中激愤难平,没忍住又咳得满脸涨红,望着宫墙之外一方碧空,胸口闷得发苦。
苏家小姐一事确是他们决裂的诱因,他也是那时才看清这个自己很看重的肖贤弟,竟是个表里不一行为下作的小人。
他年轻时个性冲动颇有些飞扬跋扈,想要什么便去要,想做什么便去做,第一次见到苏家小姐苏秀宁时他眼都直了,呆呆望着那个俏丽身影,被肖乾林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那时肖乾林是个文雅书生,经卫峥举荐在户部做个小小主事,笑话他是个登徒子,被他一把扭住胳膊,大呼饶命。
之后他打听来了苏家小姐的闺名住址喜好乃至常去的地方,每每偶遇他都拖着肖乾林给他打掩护。见到苏秀宁含羞带怯投过来的眼神,他天真得以为英俊倜傥的自己已经赢得芳心,没头没脑就去提了亲。
提亲后苏家对他这年轻将领十分满意,满城都在传英雄美人的佳话,他春风得意,拖着肖乾林去喝酒骑马围猎,半醉半醒之间肖乾林问他是真的喜欢苏家小姐么。
他傻笑着点头,朦胧之中眼前人娟秀清雅,看着看着,竟然成了苏家小姐的模样。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了一堆海誓山盟的话,最后醉倒在桌边。
他并不记得他都说了些什么,一切照旧,只是传出苏家小姐不满意婚事,数次绝食自残抗议的传言时,他整个人都懵了。他本以为她该是看上了自己的,那羞羞怯怯面带绯